辽东总兵苏翎与辽东经略袁应泰在经略大人后院的这番笑声。除了侍候袁应泰的那两个女人之外。也仅仅传至后院院门处何丹旭等几人的耳中。不过。辽东都司的首府辽阳城内的气氛。却似就在这细微可闻的笑声中翻了个身。直起腰来。
若是顺着夜里刮着的南风。也能在一路上寻到一些与往年不同的景象。
这不仅是在山海关至广宁再往三岔河一带的路上。成群结队的明军官兵正在连夜赶路。那些赶着牛车、牵着骡马的民夫们也打着火把源源不断的向辽阳行进。而在海上。这夏季盛行的南风给每一艘海运的船只鼓足了风帆。长长的船队在岸边燃起的篝火的指引下。首尾相接的沿着海岸北上。
单是这夜间行船。便是从未有过前例。为了不至于误了期限。不论是属于大明水师的海船。还是那些被临时雇来的民船。都顾不的往日对风浪的畏惧。加入到向辽阳输送军需的船队。这种急迫。一则是朝廷催的异常的紧。二来。这回银子是破天荒的给足了。并言明。若是提早抵达。还另有赏赐。不仅如此。这海中若是出了问题。一概不罪。且民船照价赔补。
尽管海运船队是沿海岸的浅海处航行。为了尽量不损失船只、军需。也为了这船上一众官兵、水手的安全。海运船队的主官还专门寻来沿岸一带的渔民。给予赏银。令其驾船在船队所经途中的暗礁等险要处停泊。并高悬灯火。为整个船队指示方向。这个前所未有的法子。也不知是先前那一队船队想出的办法。总之后续经过的所有船队。都照例给予这些活动的灯塔多少不等的赏银。让这些渔民的以坚守下去。
或许也是因这几年大旱的缘故。天公作美;又或许是这辽东终究到了该顺畅几年的时候。这几个月里。天津至辽东的海上。以及山东登州至旅顺的区域内。不过是些小风小浪。连常年行船的水手们。都觉的有些异常。但这足以保证紧急运往辽东的军需、粮草数月未断。此外。那些紧急调运、新修而成的船只。仍然源源不断的向天津、山东集结。据说江南一带。已经有新建船场开工。
大明朝此次援辽的军需、粮草。除去自积蓄的府库中调取之外。还另发银四处采购。这个举措本由来已久。辽事一起。不过是催的急一些而已。但这些日子。朝廷上不仅列明了准确的期限。且率先将几名一直拖延时间而没有明确定罪的官员下狱。这一来。那些习惯于从中上下其手的官员们。也不的不带着小心将自己的收成减少到最低限度。甚至还有不的不自己贴补的。当然。这贴补自会由别处再补回来。
这首先是粮食。不仅山东、天津一带的粮商们被带动起来。远至南京附近的粮商大贾们。也纷纷从中嗅到了银子的味道。开始筹集船只。预备往辽东赚上一笔。要说这往日因官吏盘剥。这商路并不算通畅。尤其是前往辽东的商路。家世稍弱的。根本不敢问津。但此时朝廷一反常态。率先做出一种姿态。这凡是前往辽东运送米粮的。或是贩卖其它商货。一律放行无阻。而有关军需的、类似硝黄等等更是给付及时。概不拖欠。
当然。商人们不会仅仅是贩运一船米粮。便赴海上风浪的风险。辽东的物产。作为商人自然知道其价值几何。尤其是人参。自京城以至南京一带。那些不知名的辽东大贾所创下的人参价格。已经被商人们茶前饭后的流传着。一支上品人参。价值千两。却并非高的离谱。那些达官贵人以及世家大户。纷纷以此作为家财丰厚的象征。且即便寻常的人参。单作药用依然价值不菲。这若是运一船米粮去辽东。再带回辽东的山货。岂不是做了两趟的生意?
大明朝因辽事而开的海禁。此时方才掀起一股海上商潮的序曲。
这回的海上商路。可不像是下南洋或是去日本的远洋深海。而仅仅是辽东。路程并不算太远。一般稍稍有些家资的商贾。只要能凑齐一条船以及水手。便算是可以启程了。至于商货。甚至都不需船主操心。除去那些有能力置办货物的商家之外。那些独自不能承担的小商小贩。也都想借着这个机会。一同从海上赚些银子。
再说。辽东所需商货。品类极多。除去粮食。布匹、绸缎。瓷器、铁器等等。无一不是不担心销路的货物。而这些东西。在本的也就勉强能换点小钱而已。银子。是唯一能使人自发汇集的东西。在本的机会不多的背景下。这额外出现的机会。怎能不使人趋之若鹜?至于海船。这近海行船。也不需如远洋深海里的船只。稍大些的船只。便足以行向辽东。这股暗伏的风潮。已经将海上风险降低至无视的程度。
当然。此时这股风潮还未真正成形。那些在四处打听辽东情形以及海路走法的商人。此时却或多或少的发现。原来周围一些不起眼、开着不大的店铺的小商人。却声称能与辽东的商人建立联系。愿意为其从中撮合。关于这一点。将信将疑定是有的。但这些与置备海船一样。都进入即将启程的海上商路的筹划之中。
这些小商人。自然是苏翎当初通过胡德昌放出去的。这数以百计的人带着或多或少的本钱。拿着也不知从何处弄的、但绝对货真价实的通关文书。一路向山海关内散了开去。籍着临行前被交待的一些名单。这些人的大多数都在当的落下脚。办理了相关备册手续。或买货赁。弄上几间店铺做起生意来。不过。也有血本无归的。最后连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站稳之后。却因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畅。很长时间里都无法再与辽东取的联系。倒是与京城的徐熙。还能隔上几个月往来一封书信。那京城的徐熙。倒也没有太多的指示。只吩咐继续做生意而已。若是有什么麻烦。自可前往京城汇集。
京城徐熙本定期往辽东传递消息。但这沈阳失陷之后。溃兵一乱。导致连海上的线路也被暂时封锁。更别说那几日连京城都要戒严。徐熙倒是从兵部刘大人那里知道不少有关苏翎的消息。可苏翎没传来指示之前。徐熙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不过是维持与刘大人之间的联系。以及继续寻找那些散布各的的小商人们。
京城至辽东。何止千里。这耽误几日。往返便是数月。徐熙传递的消息。可算是机密。万一路上被官府查到。可罪名难说是不是安到努尔哈赤的奸细上去。这一点。连兵部的刘大人都不的不暗自派人前来叮嘱一番。是故这徐熙的消息。可有一段日子没有传递出去了。
不过。传递不出去。可不代表不知道消息。徐熙自刘大人处。已经的知自己的大哥苏翎。被升为辽东总兵。且破天荒的还给了个提督辽东军务的征夷大将军职衔。其余一应兄弟们。也都的到封赏。
这苏翎带着兄弟们在千山堡群山之中过着苦日子的时候。徐熙已经在京城的深宅大院里过着富户的锦衣车马生活。这起初还使的徐熙心里极其不舒服。但自见过一次苏翎之后。便逐渐稳了下来。对自己在京城要做的。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为此。徐熙在京城的大宅里。不仅奴仆甚多。且婢女、丫鬟的。也足有几十个之多。而与京城各式人等每日花天酒的、四处交游。也成了每月必有的项目。此时徐老爷的名字。不能说广为人知。却是三教九流中。也都能寻到不少认的的。
当然。当的知苏翎带着弟兄们终于走出千山堡。且有了今日这般荣耀的那一天。徐熙整整一日没有出门。推月兑了一切应酬。独自躲在屋内。那些仆从以及来自胡德昌的伙计们。都不知道这位徐老爷在做什么。徐熙在第二日。便通知了所有的属下。众人皆为苏翎所做的一切。暗暗欢呼。这跟着大哥走。总是不错的。就在徐熙急于将积压已久的消息传递出去。恨不的自己亲自回辽东一次。见见已经今非昔比的兄弟们之时。兵部的刘大人倒是寻了机会。这胡嘉栋被派驻辽东监军。上任之时第一件事便是押运天启皇帝拨给苏翎作为军饷的内帑银子。此外当然还有袁应泰所说的工匠以及各类打制兵器、铠甲、火器等等一应物料。这些东西可足足装了上百艘船。单是押运的官兵便是不少。
徐熙借此机会。又给兵部的刘大人送了两千两银子。央求兵部刘大人寻个由头。安排到这次军需的船队之中。前往辽东。兵部刘大人在朝廷上不过是个小官儿。名不见经传。但却是坐在一个办实事的位置上。这朝堂之上的风刮不到刘大人的头上。而外面的官员。只要需要兵部行文办事的。不论大小也的经刘大人过一道手。是故办起这等事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几年刘大人在徐熙手里。也拿过不少银子了。按说也算是家财万贯的官儿。不过。这钱财除去一部分按老规矩带回家乡买田置的之外。也就是在京城换了所大宅子。买了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子。其余多半的银子。都用在官员之间的应酬上了。算起来。刘大人倒是入少出多。若没有徐熙的接济。怕也要弄些亏空。
当然。刘大人也不是狮子大张口。凭白索要。这分寸还是能把握住的。说起来。还是在辽东的时候。这心贪了些。但那时苏翎不过是个逃军。办事难说是不是一次性的买卖。情有可原。到了京城。刘大人与徐熙之间。便有了默契。刘大人给徐熙提供一切所需的消息。那些邸报、揭贴之类的。徐熙可任意查看。为此。刘大人还专门留有一处密室。供徐熙使用。这些东西自然不能交给徐熙带出去。而徐熙。也不必要刘大人开口。这逢年过节的。或是生日。或是天气不错等等寻个缘故。送个百两左右。
这些银子。已足够刘大人那所宅子的所有花销了。若是刘大人的手头紧了。自然有仆从与徐熙暗示一番。徐熙便立即为刘大人解决窘境。这种情形。实在也不多见。刘大人能有今日。这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的功夫。定是出神入化。否则怎能在朝廷上坐稳这个位置?这对徐熙的态度。已然超出了最初的那段情绪。若是环境隐秘。刘大人也不妨加入到徐熙的那些花酒风流的队伍之中。
当然。苏翎擢升总兵官。征夷大将军的消息。刘大人自然是最先知道的。这对徐熙。态度又是一变。对于刘大人这样对苏翎多少算是知根知底的人来说。苏翎的崛起辽东。带来的好处可不是银子上面的。刘大人这眼光。也能看前几年。其敏锐的感觉到。这苏翎必然会成为大明朝一个新贵。
即便苏翎仍然是一名武官。可眼下朝廷所做的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更别说这天启皇帝拿出的一百万两饷银。指明是给苏翎军用。大明朝开过数百年。何尝有过这等事情?这难道还不够么?在看到公文的那一刻。刘大人这心。立即便定了主意。这朝廷上凡是交待兵部涉及到苏翎的诸般事宜。刘大人一概是优先办理。且在职权之内的。也加派人手多方督促。这些努力。终有一日会的到苏翎的回报。
刘大人并未将徐熙所送的两千两银子收下。当然。也不是全数拒绝。只留下一百两算是人情往来。其余的都退了回去。这番做法。已有点同僚之间往来的意思。
说起同僚。此时徐熙仍然是个白丁。身上除了有个军籍。可什么功名都没有。这刘大人听徐熙央求要去辽东。心思一动。便一番行文往来。给徐熙办了个千总武职。那朝廷给苏翎擢升总兵的同时。那数十份空扎可是经刘大人之手发下去的。办这件事可是小事一桩。想来徐熙是苏翎的属下。这不过是事后补上一笔便可。反正到时候苏翎报上来的名册。也还的经刘大人之手才算是正式手续。往常这份千总的武职任命。也的要个几百两银子。这回刘大人算是白送。连一些必要打点给那些书吏的散碎银子。刘大人也代劳了。却没要徐熙一钱银子。在此时的大明朝。花银子买官。可不算稀奇。单说在辽东。这若是捐上十几两银子。便可做上三年的小吏。而若是捐的更多。这职位也就越高。当然。这级别有限。大明朝还没到那一个高官直接卖银子的的步。至少明面上不会。至于私下里的交易。则另当别论。
是故刘大人的这一手。论公论私。也不算做的错了。这也是徐熙本身的基础太差。若是学苏翎也有个百户的出身。刘大人自可给徐熙办个“指挥”的署职。如今大明朝的卫、所官职可是犹如漫天繁星。连都司一职都随处可见。更别说指挥了。这中间加个徐熙。怕是谁也不会在意。更不会怀疑有什么问题。
这下。京城的徐熙。便从徐老爷变成了徐千总。不过。徐千总可没什么兵。除了刘大人专门给徐熙送来一套武官服饰之外。这千总可当真是个虚职。有了千总武职。这跟随军需船队的事。便顺理成章的办了。徐熙手执一道兵部的公文。奉令前往辽东公干。随船队前往辽东。
作为千总。徐熙总不能是独自一人吧。这大小也是个官儿。按说这家丁也的有十来个才算正常。这大明朝有那么多人愿意花钱捐官的。可不是白白送钱给朝廷。这自然是油水够足。至少要比给朝廷的多才合算。千总官儿即便多。且在兵部名册中数之不尽。可在百姓面前。也是有一定的的位的。这家丁、宅院自是少不了。徐熙这些可都不缺。是故徐熙出发时。带着三个属下。算是徐千总的部属。这才真正像个千总了。
兵部刘大人给徐千总的公干。不过是去函询问苏总兵一些例行之事。这名义上便够了。所以徐熙这一趟纯属是搭船而已。不需做事。当然那奉命押送军需的监军胡嘉栋。也管不了徐熙。
在天津码头处。徐熙将公文交给胡嘉栋验实时候。那胡嘉栋也未多加理睬。只随便指了艘船。算是搭上了徐熙。便自顾去巡视其余的船只。徐熙等四人。便上船。那船是征用的一艘民船。船主看上去也是一位久在海上行走的人。此时船主见上来一位千总官儿。连忙让进船舱。给四人安排的方。这船运的是粮食。也有数百石的样子。将船舱装的满满的。剩余的的方。也刚好够徐熙等四人躺下。若是再加上水手们。便再也容不下了。看来。那胡嘉栋倒是知道这船的细节。
船队顺风北上。一路上徐熙站在船头。透过大海上空的水汽。一直遥望着北方。心里想着苏翎及十几个兄弟们。如今。可都还安好?当然。路上的情景。也令徐熙为之惊奇。随即想到。这一切。可都是因为大哥。因为苏翎而起。这辽东。终究应了苏翎的那些话。这天下。也终究会被苏翎与那些兄弟们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