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日,石头依旧每晚送吃食过来,说及那周项,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譬如今日府里设宴,也邀请了他;譬如周项除了呆在房间里,就没有去别的地方了;再譬如,周项好吃好住,再也未曾提及那地契之事……
周俊辉旁敲侧击,没能从石头嘴里听到其它重要的消息,愈发不安起来。周项这般安逸,是否已经寻到了那户籍的副本?不动声色的态度,是不是能说,他还没有找到?
种种猜测在脑海中反复浮现,绕来绕去,搅得周俊辉夜夜不得安睡。各种担心、猜忌与不安在心里徘徊,牢里却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又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周俊辉只觉脑袋要炸了开去,逐渐消瘦了下来。
“石头,”第六日,周俊辉实在按耐不住,揪着正要离开的人唤了一声。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石头缩了缩手臂,低着头恭敬地问道。
“……少爷要你办一件事,”迟疑了片刻,周俊辉思前想后,终是下定了决心。“我房间床板的隔层有一本小册子,你明日给少爷带过来。”
“册子?”石头似是不太明白,温顺地点点头。“少爷,小人明白了。”
“这事对谁都不能说,也别让人看见,知道了?”周俊辉声线一沉,贴近石头叮嘱道。“回头少爷会重重赏你的,石头。”
“是的,少爷。”石头腼腆地笑了笑,拎着食盒快步走出了牢房。
黑暗中,周俊辉微微一笑。只要这副本在他手上。叔父就定然有所顾忌,不会轻易抛下他了!
可是,当他第二日被人带出地牢时。满脸忐忑不安。叔父是来救他还是有人发现了那副本,借机除去他?
双目茫然地被侍卫推搡到一个院子内。周俊辉抬眸一看,正是他下了重金建造的沁春园。内里有一个小湖,养了数尾色彩斑斓的锦鲤,在阳光下果真漂亮至极。郁郁葱葱地林子,遮挡了炎日。带来阵阵凉意。还有沿着主屋种下的奇花异草,沁人心脾的芬香远远飘来。
可惜美景在前,周俊辉根本无心欣赏,他定定地看向那坐在庭院中却戴着斗笠之人,微微眯起眼。
那人身后地玄衣男子,正是那日制住他的侍卫。旁边另一人脸带面纱,身上那件水蓝色地衣衫,一看那布料便知是罕见的雪绸,且手工非凡。目光一转。正中坐着的人身形娇小,斗笠的轻纱先隐约可见玲珑的身姿,应是个女子不错。可是雪白地斗笠掩不住凛然的气势……
周俊辉怔忪了一下,他们究竟是何人“周公子。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斗笠下的墨眸直直地看向他。淡淡说道。“周项今早已经离开这里了。”
“离开?”周项会离开只有一个理由,那副本……他可能已经得手了。周俊辉面上一白。不禁咬牙切齿。叔父竟然如此狠心,就这样将他舍弃了么?
“他走时,带走了一本册子。”汐颜不慌不忙地说着,见周俊辉越加发白的脸色,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只是……在下派人将那册子换了过来。”
周俊辉看着那玄衣人手中的册子,分明是当年的户籍副本,不由一愣。却又立刻回神过来。他虽鲁莽却并不愚笨,看向他们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只是一时地心血来潮罢了,”汐颜从清平手中拿起册子,随手扔在周俊辉的脚边。他立马将册子捡起,翻看了几页,果真是那副本没错!
“在下今早听到消息,说是周公子冒认朝廷命官的事传到了天京,皇上震怒,吏部尚书已经立刻跟周公子断绝叔侄关系了,若果手里这册子也被周项拿了去……”汐颜粉唇一勾,笑道。“周公子恐怕只能独自一人担当所有的罪名,而在这里含恨而终了。”
周俊辉闻言一脸惊惧,又是忿然。这几年在赤亭当知府,因为商贾与地主地巴结,搜罗了不少美人与奇珍异宝,他都将最好的孝敬给叔父周楠钧。毕竟周俊辉今时今日的地位少不得叔父地帮忙,便想着有福同享。而今有难了,叔父就这样完全不顾这些年的情分,要将他一脚踢开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暗暗下了决心。
奢华宽敞地房间里,不远处层层纱帐,珠帘垂挂。断断续续地咳嗽声从帐内传来,清平立在帐前,向来淡漠地眸中掠过一丝担忧。不远处一人单跪在地上,瘦小的身板几乎要匍匐下来。
“咳咳……你做得很好。按照约定,清平,烧了他地奴契。”
“属下遵旨,”清平恭谨地应道,从怀中掏出一物给地上那人仔细辨认,待他点头,把契约一握,转眼间变成细碎的粉末飘落。
见状,地上之人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带着两行泪痕。这面容,分明是周俊辉的马夫石头!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他喃喃说着,又笑又哭,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即使周俊辉死了,他的亲生姐姐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清平侧头见一人缓步走来,扶起泪流满面的石头,淡淡说道。“属下告退。”
蓝宸佑与清平擦肩而过,清平躬身行了礼,蓝宸佑略略点头便往床榻走去。“皇上,该喝药了。”
“朕……咳咳,不想喝。况且,连喝了几日都不见好……”
掀起纱帐,蓝宸佑无奈地看向咳得面色潮红的汐颜,叹道。“皇上的病已经拖得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太傅听说汐颜病了,连忙把老御医刘姚庆从天京送了过来。看刘姚庆风尘仆仆,面容憔悴,怕是路上几乎没有歇息过。“刘御医亲自写的方子,又带来了宫中上好的药材,再喝几帖便能药到病除了。”
汐颜苦着脸,怀疑这汤药里放了许多黄连,不然怎会平常难喝得多?她甚至想着,会不会刘御医把赶路的不满都发泄在这药里面来了……
她叹了口气,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完了。看汐颜皱着的脸,蓝宸佑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递了一块给她。“皇上,这是洛海师傅刚刚做好的。”
汐颜感激地睇了他一眼,咬了一大口点心,总算中和了嘴里的苦味。
蓝宸佑不经意地瞄向她枕边的密报,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
……周俊辉府中妻妾共四十七人,强娶、强抢女子二十五人,不堪屈辱自尽九人……收受各地商贾与地主贿银统共五十六万两白银,珠宝珍品无数……狱中冤案二百件有余,枉死之人有百人之众……
听到蓝宸佑轻轻叹了一声,汐颜抬眸望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糕点。“蓝侍臣觉得朕这回做得太过了?”
“皇上,周俊辉死有余辜。只是此事牵连众多,恐怕犹如雪滚球,越滚越大,难以善后。”
“宸佑说得有理,但是吏部管理各地各级官宦的任用与政绩,若是所有人都像周俊辉这般滥用职权,枉杀无辜,视王法于无物……”汐颜吁了口气,轻咳了一声,继续道。“这犹如百年老树,即使外面看来多么茂盛,若内里被蚁虫蛀了,始终难逃枯死的命运。”
“若在起初没有将树干里面的蚁虫除掉,不论后来如何补救,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顿了顿,汐颜粉唇一勾。“至于接任的人选……朕不相信,我澜国人才济济,会朝中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