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有些疲惫,位极人臣的李鸿章眼里泛出了点点湿润。
“属下明天即刻去办。中堂大人,您放心,属下跟着您尽力把洋务办好,堵堵那起子小人的嘴!”
话音未落,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李中堂休息了吗?李中堂?岑毓英特来拜访。”
还以为又有人来打秋风的青年人迅速站起身望着李鸿章。“中堂,好像是云贵总督岑……”
“快去开门迎接!”李鸿章也忙换了笑容站起身大步踱到门边。
门一开,屋外走进一个中等身材、精悍强壮的中年汉子。络腮胡子鹰钩鼻,两只大环眼精光四射却又带着几分儒雅气息。
中年汉子冲着李鸿章作了个大揖:“云贵总督岑毓英参见李中堂!中堂福寿安康!”
“是颜卿啊,快请!老夫正准备夤夜会一会老友呢!”李鸿章抱拳拱手,赶忙两手握住中年汉子的臂膀让进屋。
“颜卿,你如今也是一品封疆了,还施这个礼做什么?让外人看了又该说我李少荃拿大了,呵呵呵呵!”
“您是一等肃毅伯爵还兼着武英殿大学士,按正理儿我得给您磕头呢!”
“那你还不磕一个?”李鸿章笑着问。
“磕一个!”四十九岁的岑毓英说着刚要下拜就被李鸿章笑着拉起来,见他不停打量身边的青年,忙介绍:“他叫盛宣怀,署天津兵备道,现在我的幕府,是自己人。”
“属下盛宣怀请岑大人安!”不亢不卑的行了礼,盛宣怀去准备茶点。
“中堂,这回又给太后带了什么好东西,让小弟开开眼啊,这种大节庆哪一次不是您直隶送的最受上边儿喜欢?”
“明儿你就知道了,左不过是些洋玩意儿。你家里都还好?云贵那边还平静吧。”李鸿章顾左右而言他,热情的递了根雪茄。
“云贵还算安静。小弟长子在您老家安徽做藩台,二子跟我在任上,哎就是老三,前几年给他捐了个兵部额外主事,官不好好做,书也不好好读。成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斗鸡走马,都快成了京混子!让我狠打了几次也没用,随他去吧……倒是想把他送到中堂那里跟着您老多历练历练,学学规矩呢!”说到儿子,岑毓英吸着烟来了精神。
李鸿章诚挚的道“你说春煊?他今年才二十吧?呵呵呵,颜卿,打小儿我就喜欢他,豪爽直率,快意恩仇,做事有股子狠劲!我瞧着倒很像我年轻那会儿呢!如此说,明年开春,你就叫他到直隶来找我,你呀,别整天摆着个大人脸!年轻人能受得了?呵呵呵……”
屋里两人的笑声响了好一会儿,贤良寺也渐渐沉寂下来,只有西跨院中的秋海棠开的落英缤纷,藏在花心儿里不知名的小虫热闹的嗡嗡嘤嘤、窃窃私语。
第二天天没亮,北京城里挑担、跨篮子卖焦圈、芝麻烧饼、豆腐脑的叫卖声并没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大街小巷。整个皇城和贤良寺、大清门一带全部戒严了。
碧空如洗。
晚上谈得太晚,李鸿章在床上打了个盹就醒了,净面漱口吃完点心,由盛宣怀侍候着换上绯红色金线绣蟒的吉服,素绢镶玉版带,外罩了缀着仙鹤补服的天青宁绸官服,玄缎五彩披肩,挂了玛瑙朝珠。拿了红宝石顶后缀颤巍巍双眼孔雀花翎的暖帽戴了,这才收拾停当。
“中堂,也就是您的顶子能用宝石,其他的督抚还不都是红珊瑚?”盛宣怀也是一身五品朝服。
“你以为这是好事?恩,走吧。”李鸿章面无表情的吩咐。
出了门,才发现满院的一二品大员正等着他。只有湖广总督张之洞和几个满人督抚先走了,而陕甘总督、二等伯爵左宗棠压根没在这里住。
“诸位早,咱们走吧!”
直隶总督一向为诸疆臣之首,加之李鸿章又是一等肃毅伯,兼着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其他督抚也早就习惯了表面上以他马首是瞻。
然而只是表面上。
一串整齐的四人官轿顺着冰盏胡同很快到了午门。门外的神机营、前锋营、护军营、侍卫亲军庄严整肃的列队两厢。并有銮仪卫整备的金围玉绕、法器毕陈的皇帝大驾仪仗、皇太后法架仪仗排列门外。递了牌子,李鸿章让盛宣怀在午门外等候,大步流星的率众督抚进了宫门。
进了宫门,李鸿章才发现整个大内各处帐舞龙蟠、帘飞彩凤、御香飘渺、红毯盈地、金银焕彩、珠宝争辉,说不尽的豪奢富贵!刚穿过侍卫林立的永巷左拐,前面便是由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率御前侍卫和豹尾班侍卫严密宿卫的朝贺大典之地——慈宁宫了。
李鸿章面带微笑若有所思的朝乾清门外自己进献的三丈高的万寿灯挂看了眼。
早有内务府大臣及内务府掌仪司的司官过来迎候,慈宁门外早到的满洲蒙古王公亲贵、六部九卿都在与各自的同年好友闲谈,李鸿章这身装束本就十分惹眼,加之高大的身材,众人里跟他平素关系尚好的立刻赶了来,又是请安问好的一大片声响。
“李中堂,您吉祥!昨晚我那个不成气的妹夫是不是又跑到您哪儿瞎闹去了?今儿早听文中堂说了,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下回再见了您甭搭理他就是!”说话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四大财主之一的内大臣、刑部尚书兼满洲正蓝旗都统的奎俊。
“奎大人说笑了,文贵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年轻人,再说你、我、文中堂还是外人?自己人应该的嘛!”刚说到这儿。
“少荃,少荃?今儿个来的早?”奎俊扭头一看,吓得赶忙跪倒:“给恭王爷、醇王爷请安!”便悄声退下了。奕-奕譞却连正眼都没看他直奔正要下拜的李鸿章。
“恭王爷、醇王爷安好!”说着要行礼便被奕-奕譞一人一只胳膊拉住了。
“少荃,还给我们闹这些个虚礼儿?呵呵呵”
“哼!”站在不远处的翁同和冷冷的发出了鼻音。他身边的湖广总督张之洞则背着手微笑不语。
久违的督抚和朝廷大员们正谈的高兴,忽听“咣…咣…咣…”几声嘹亮清远的景阳钟响。畅音阁的御乐悠悠扬扬传了过来。
“诸大臣就位!两宫皇太后、皇上驾到!”御前大臣高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