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何如璋显然愤怒了……
“你小子是哪钻出来的?敢如此放肆!”吴长庆攥紧了拳头,面带怒容。
倒是一直在静静听着颇有涵养的曾纪泽毫无介意,站起身在青砖地面上转了几步,猛一回头,面色阴沉得问:“请汤生直言,不要有顾虑。”吴长庆看着灯影下曾纪泽的身影,真颇似曾国藩当年在大营里行军布阵时深沉的形态。
辜鸿铭站起来给三人作揖,侃侃而谈:“列位大人,鸿铭方才细细听了,皇上的计谋自是高屋建瓴、算无遗策,然列位请想:福州离北京几千里,走旱路就是八百里加急最快也要六七天,皇上就是当天批复,回来还得六七天!这就是半个月。日本人在京城难保没有密探,一旦消息泄露,日本公使一个电报传回本土,咱们还在等回信他们先就有了准备!日本的萨摩藩离琉球坐海船旦夕可至,他们抢先修筑工事、劫走琉球王。等我军去了还没登岸可能就会全军覆没!大人,学生虽不懂军事但也知道兵贵神速,您想,皇上虽尚在冲泠就如此英明,花了这么大心思操办这事,咱们办砸了,依着皇上的意思会轻饶咱们?咱说朝廷里那些守旧派的大臣光用吐沫星子就会要了几位大人的命!”
“什么?!”吴长庆看着矮个子的年轻人眼中波光流动这才感到这人很不简单。
“汤生大才!咱们奉的都是不能公开的密旨,那些大人们到时只要给咱们按上一个失职操切、轻起战端的罪名,咱们就成了千古罪人!”曾纪泽不住的捻着手里的一枚白玉烟壶,望着窗外的夜色迷离。何如璋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不由对眼前的矮个子青年另眼相看。
“汤生,你说我们应当怎么做?”曾纪泽竟亲自执壶给辜鸿铭斟满杯中茶。
“学生不敢!”辜鸿铭欠了欠身,更显得神采飞扬:“曾大人,其实这件事并不难。只是看您的胆量如何!”
“哦?说,我自幼跟着家父久经战阵,后来又经常跟各国列强在谈判桌上折冲樽俎,也没什么怕得。说!”
“是,既然方才琉球王尚泰的奏表我们已经看了,皇上肯定会批准琉球归附,吴大人的兵马也已备好,为防止日久生变,大人可以立即下令出兵琉球!福州开港以来也有外国领事馆,只要琉球一拿下,尚泰及王室成员一到福州,我们立即通知各国领事馆或是召开领事馆记者招待会,把情况通告世界各国,造成既成事实,如此方保无虞!”
“啊,可皇上毕竟没有明诏,你的意思是……”
“对,矫诏!由我来写。”
“什么??!!矫……诏……”何如璋从椅子上噌的蹦起来。
雨滴轻轻打在窗棂边,屋檐下被微风吹拂的风铃叮叮当当像是打响了屋里每个人的心脏。死一般的沉默。
矫诏,是臣下假冒或者擅自以皇帝的名义发布国家最高命令。说白了,就是假传圣旨!在那种“朕即国家”的年代,这种行为就是谋反!清代的皇权极端**,就是到了清末,只要谁沾上了这个词,谁就是十恶不赦!
十恶不赦头几条就是:谋反、谋叛、谋大逆。刑罚只有一种:本人凌迟处死、诛灭九族!只有历史上那些企图改朝换代的乱臣贼子才做过这种事,辜鸿铭的办法也太耸人听闻了!
“汤生,这、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如果这样做了,咱们几人可就……我得想想。”曾纪泽忧虑的看了何如璋一眼。
外面的风雨声止住了,大街上传来一阵阵梆子声。
午夜一点。
喝了一碗又一碗苦涩的酽茶,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从没有过的恐惧,琉球事件如若成功皇帝还能不提此事,如果……
“大人,咱们就这样办吧,出了事标下承当!”吴长庆是个直性子,看不惯这么犹犹豫豫的品行,可他哪里想得到,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失误,在座的几人脑袋都的搬家!
不知父亲遇没遇到这种事故,哎,就算拼了。
“听令!着辜鸿铭立即以朝廷的名义誊写一份明发上谕,大概意思就是圣上诏准琉球归附并抚慰琉球百姓;何世兄,你负责我军赴琉球后的军火、海船、粮饷后援事宜;吴世叔,你即刻回营点兵,等诏书拟好,粮饷充足,明晚子时初刻,乘船出海!我是钦差全权大臣,出了事我顶着!可一旦中间出了差错,我也顾不得什么情面不情面,世交不世交了,一律军法从事!世兄、世叔、汤生,就靠咱们一起尽力了!”曾纪泽心一横,下达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后果如何的命令。为了国家,为了家族和父亲创下的荣誉,这位一等侯爵做出了他一生中最正确也是最担心的决定。
“喳!我等跟大人一起担当!”众人听令,庄重的开始各自工作去了。屋里只剩下曾纪泽背着手看辜鸿铭在宣纸上打着诏书草稿。
曾纪泽微微发抖的手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第二天夜里子时,马尾码头一片森严,身穿黑衣的士兵在夜色里显得肃穆无比,近海几十艘大行木船和福建水师的兵舰挤满海岸,没有任何声音和对话,吴长庆一身戎装佩剑挺立在一块临时搭起的木台上,眉头紧锁的他看看怀表,果断一挥手,旁边的亲兵手执两蘸通红的纸灯笼轻轻挥舞,带队的管带一见,带着士兵整齐的迈步上船的上船、搬军火的搬军火,连战马都嘴里衔草、蹄子包步。一众人等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全部上船,
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辜鸿铭扶着曾纪泽跟何如璋并肩看着一艘艘舰船驶离岸边,渐渐消失于墨色浓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