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中堂,海关前几天截获一大批军火,是英国商船海盗号运送的。可上面的军火都是日本货,收货人是凯利洋行的经理,里面颇多怪异。请中堂示下。”
宽大的书房里夹着雪茄的李鸿章闭目养神仿佛没听见似的。作为亲信的天津海关道盛宣怀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因此侍立在旁不敢出声,许久,缓缓睁眼的李鸿章说:“今天朝廷的邸报还没送到?”
盛宣怀纳闷中堂的答非所问:“中堂,今天的邸报尚在路上。”
“我大前年就上奏朝廷设立官报局和电报局,哎!都什么时候了,现在还用六百里加急。因循守旧。可恶!”
“把船扣下就是了,这点事你自己做主吧。哦,上次劼刚从德国订购的军火也该到了,你盯着点,上次回来时皇上就说先装备咱们淮军一些。给刘铭传、聂士成、马玉昆、丁汝昌、叶志超、卫汝贵他们几个打招呼,朝廷最近要整备军务。都机灵着点,别整天花天酒地。误了事我要追究的!”
“是,中堂大人。可是”盛宣怀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了?”
“中堂,您想,这英国人号称日不落帝国,怎么会用日本产的枪炮?更令属下疑惑的是,五天前这批军火刚被查下封存。凯利洋行的洋人们没来纠缠,可昨天礼亲王府的大管家来信责问此事。您看……”
“礼亲王府?!你没看错?坐下说吧”
“这是信,请中堂过目!”盛宣怀坐了侧座。
李鸿章警觉的看了问:“军火数目多少?”
“步枪10000枝,25毫米小钢炮30门,50毫米后膛野战炮50门,子弹炮弹共800箱。信上说是王爷打猎用的。”
“后膛野战炮?!哼哼,杏荪,礼王爷这是要到哪儿去打猎啊?西伯利亚?辽东?还是……北京城里?!”
“属下愚钝。这些军火足以装备一个镇的兵力。属下心中不安,所以请中堂示下,要不要放行。”
“不,绝不能放行!你不要回信,只派可靠的人回京去礼王府一趟,见了管家就说不是我李少荃不给王爷面子,这么大数量得按规矩走。请王爷亲自下一手谕,再让兵部下一公文,我亲自给王爷送回京。对,就这么说!”李鸿章狡诈的笑着说。
“是。”
偷来的锣鼓响不得,盛宣怀不得不佩服李鸿章深谋远虑。礼亲王世铎要这么些日本军火自然有“大用”!万一出了事,这个嫌疑谁担当的起?!北洋水师初建,淮军的装备早已该换了。这批军火对于精明无比、雁过拔毛的中堂大人可是一块到嘴的大肥肉。
“中堂!有个人说是内廷侍卫来直隶总督府公干,您见不见?”
“内廷侍卫??杏荪,给我更衣。快!”
李鸿章一身朝服见了进门满身便装带顶草帽浑身泥泞的荣浩犹如大白天见了鬼魅。
“你是?”
荣浩端正上前施礼:“请中堂大人安!请大人屏退左右!”
盛宣怀看了古怪的一幕情知机密。知趣的躬身退出关了门。
许久,李鸿章急匆匆开门:“杏荪进来。”
进屋关了门,盛宣怀站在当场,发现刚才进来那位像车夫一样的年轻人坐了悠然的坐了上座。不由得纳罕。
“杏荪,你先带这位钦差去梳洗更衣,然后叫聂士成、马玉昆、丁汝昌、叶志超、刘铭传速来听命!”
见李鸿章从未有过严肃甚至有些惊慌,盛宣怀也不安起来。
一时安排好荣浩回来,盛宣怀见李鸿章深吸了口雪茄满脸愁容:“杏荪,有大麻烦了!你叫海关将查获的日本军火全部放行,不过不能这么容易。叫礼王府拿十万两银子,理由你自己去想,哦,还有,刘步蟾他们刚回国的海军留学生懂不懂陆军军械?”
“军械?”盛宣怀再想不到怎么一会儿功夫李中堂怎么改主意了?还离题万里的谈什么陆军军械?
“呃,属下遵命!十万银子足够咱们淮军半个月的伙食了。刘步蟾等人在英国学的海军,陆军军械属下不知他们懂不懂。”
“恩,你先去吧,如果刘步蟾他们懂得,你就……”
“啊?这……中堂,礼亲王会不会发现?”
李鸿章诡秘的笑道:“贼娘!亲王?他们拿了咱们多少银子?哼哼,若平常我也不敢,这回他这世袭罔替的亲王当到头了!杏荪,你是我多年**来的,我不瞒你。上头要动手了!”
“动……手?!”
“你让淮军钱粮所准备一个半月的粮饷,再叫……”
“大人!聂士成等将军在辕门外待命!”门外侍从报。
李鸿章从袖子里掏出张银票赶紧塞给盛宣怀,“这是一百万两,全部充入军费,不得外传!快,叫他们进来!”
“是。”一头雾水的盛宣怀再度陷入迷惘。
一卷直隶省全副地图展开在宽大的红木书案上。李鸿章熟稔的指着北京天津一带。
“卫汝贵,你带本部八营的兵马携带全部武器在天津至杨村一带布防,听我将令行事!刘铭传,你是直隶提督,速速召集本部十二营兵马在武清一带待命,聂士成,你带本部八营兵马在静海一代集结待命!叶志超,你带总督亲兵听我将令行事!所有人马务必于五日内整备完成,违令者军法从事!”
“中堂!要打大仗了吗?!属下早就憋得不耐烦了!”身高体胖的卫汝贵大着嗓门吆喝。
“是啊,女乃女乃的!中堂,我们就是一群丘八,原先战场上杀人杀的手痒痒,这些年整日坐在衙门里办公,都憋屈死了,请中堂示下,咱们跟谁开战?!”刘铭传也不客气。
来的几人都是李鸿章多年**来的亲信嫡系,从平长毛时就跟着他鞍前马后,一步步靠着军功升了将军、提督,可老毛病没改,在李鸿章面前骄横的厉害,可李鸿章清楚,这群杀人如麻的大兵除了自己谁的话也不听!难怪当年老师曾国藩让他自己练兵,什么淮军,说白了,就是他李鸿章的“李家军”!
聂士成年龄稍大,性格也深沉稳重。眨巴着小眼想了想:“大帅,京畿地区没什么事情,兵部也没有命令,咱们这样大规模的调兵会不会引起上头的怀疑?”
“怀疑个屁!不是咱们中堂,紫禁城里那几位还不知道在哪呢!还不得跑回关东深山里啃窝头!”叶志超不满的瞪了聂士成和一言不发的丁汝昌。他是李鸿章的安徽小老乡,有功必赏、有过不罚,又是直隶总督府亲兵管带,因此在诸将中更是骄纵不法,猖狂的没边儿。亲不亲家乡人嘛。
“放肆!!”李鸿章眼里放出两道绿幽幽的光,威势迸发吓得众人不敢再言。
“你小子什么也不懂!尔等看,卫汝贵带兵护卫咱们的后路,聂士成、刘铭传兵分两路严阵以待。志超随我左右,方可无虞!我知道你们平日里兵饷不足吃空额,都谨慎着点儿!让我发现了一定严办!我已令钱粮所准备了好了粮饷,明日分发各营!此次随我办差行事,任何人不得抢掠!”
“喳!”
“还有,士成。你赶紧从你营中挑一千精兵,把军械库存的毛瑟步枪发出一千只。然后派个妥善人带队,就说是朝廷调的广西军。这些兵士去古北口大营交给冯子材老将军!此事万不可外传,千万妥善,不然咱们的项上人头……”
众人看着平日里一向温和的李鸿章满脸狰狞可怖,知道一定大变在即,因此诺诺连声。
“中堂,咱们这是对付谁啊,这么着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吧?”叶志超故作轻松。
“去吧!调兵的事要在晚上开始,不能外泄!”一时间,李鸿章心中忽的有些莫名烦躁。挥挥手赶走了众人。
“哎,雪琴,惠甫。你们这是演得哪一出?让李少荃也给你们帮场子……”
模模有些发烫的脑门,面前的明黄面谕旨里夹着一封笔意潇洒倜傥的颜体行书,下头落着两个名字:赵烈文、彭玉麟。
盛宣怀悄悄进来,李鸿章略带兴奋、惆怅道:“杏荪,你再去办一件机密。过几日,广东、广西和浙江等地可能会有大批商船在天津港登陆,到时候一律放行,不得阻拦,不得查验。你亲自交待给海关下属。”
“属下遵命!您该休息了。朝鲜、安南也不太平,还得您出面呢。”
“安南?!杏荪,在大清做事你得记住,人事最为重要。做事的比看事的辛苦。什么朝鲜啊安南啊,都是癣疾。我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李鸿章少有的给盛宣怀一根雪茄,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萧墙之内?!”盛宣怀一个没留神,雪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