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福的坐骑那是特特跟了他十来年从上千匹战马中精挑细选出的良驹,在漫天战火轰鸣中丝毫没有受惊,亲兵们紧紧在后跟随着,马上的将军一身戎装紧握宝剑用望远镜眺望着前线猛烈的炮火,空气中弥漫着从未有过浓烈的硝烟和震耳欲聋的隆隆声连身经百战的亲兵也有些紧张。
片刻来到王德榜的指挥所,这是个用简易的木桩篷布围起来的狭小空间,隐藏在小山丘侧后方,地势较高,正好能很全面的观察道一切前沿阵地的情况,四处也是禁卫森严,刘永福惊讶于自己的听闻,原先早就听说中国军队腐败无能一听敌军来到望风披靡,然而此刻他才发现,在第一线对法军作战能打敢拼的并不是自己的黑旗军,而是由湘淮绿营改编的警备军。
让他眼界大开彻底抛弃原来想法的是眼前悲壮的战斗场景,所有警备军战士视死如归与敌军同归于尽的战斗意志,非凡的国家造就了非凡的战士,国内的改革必然影响了尚留有不小战斗力的青年,尤其是裁军之后余下的都是各省青壮年组成的精锐,虽暂时称不上劲旅,却也比穷乡僻壤出来的黑旗军精装的多,再说警备军军官与法国人没法比,比黑旗军一群目不识丁的老粗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指挥所周围除了防卫还有一群人忙的不亦乐呼,先是从国内召来的一大批医科学院的学生,大的三四十岁,小的只有十六七,都在一本正经的为受伤的战士包扎伤口、上药止血。这第一批战场医生确实没有经验而且很少能做手术,大部分还处于学习阶段,但是他们没有退缩、害怕,在简陋的环境下尽职尽责的为中国医疗界矗立的第一座丰碑。
血肉模糊尸体零零落落的残损人体被抬来抬去的放在空闲地方,一幅幅崭新的担架和纱布用品打着“帝国药业”的牌子,都是胡雪岩组织中国药业集团的各大同仁们无偿捐赠的新品,同仁堂的止血散和诸葛行军散,松鹤堂的消肿丸,云南的白药、四川的红油,还码放着数不清的丸散膏丹,有些明白过来的刘永福感慨颇多,以前大清的时候战士们受了伤战场上根本无人问津任凭死亡腐烂,家属连块尸骨都找不到,谁能指望这样的士兵去保卫祖国?这样的士兵凭什么去保护一个不爱自己的国家?
所以革新朝廷在皇帝亲自指挥下集中绝大部分精力使劲力气搞好远征军的后勤供应和医药,皇帝甚至派来了太医院的二十名御医专门就诊。
一点一滴的与往日的不同战场生活自然让士兵们勇气倍增,原先靠打家劫舍吃饭的他们两天居然能吃到一顿肉了,受了伤也有人救治。所以战斗力猛增,才能视死如归。
这是读过《孙子兵法》的刘永福和其他将军们都了解却没有做到的,因为毕竟十九世纪末的意识再先进也没有跨过世纪。
侧翼战场离正面战场大约4里左右,那里的地势更加险要,战斗也激烈的多。刘永福边走边打量着其他忙碌得扛着弹药运送火炮哼着歌曲的战士们精神振奋,个个奋勇争先。
“好样的兄弟们!”他第一次由衷的赞叹着国内的来人,他知道,许多年轻的生命会在这里永远留存再也不能返回家乡。战争也许是法国人跳起来的,但自己同样是个侩子手。
考虑到战况紧急所以正要离去视察侧翼阵地的他刚接过马鞭,就听一旁简易的医院里传来一声哀嚎:我要见刘将军!
刘永福闻声紧走几步一挑帘子进了医务所,一阵呛人的酒精味夹着药味扑面而来,正在忙碌的众人见进来一位敦实的中年汉子,有认识的黑旗军士兵顿时惊喜不已:刘将军来了!
是永福大哥!
刘将军!
受伤的黑旗军老兄弟们和新来的警备军新军战士们称呼各有不同,但心里的敬意那是绝对真实的纷纷围上来拉着这位在国内早就如雷贯耳声名远播的大英雄。
“刘将军在哪儿”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凄然响起,刹那熄灭了刘永福振奋的心情。
眼前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战士,已经没了一条胳膊,浑身的溅出的血液流了一地,眼见是活不成了。身穿蓝布大褂的医生没有外科经验(那时候还没有护士也没有白大褂)扎煞着手满面惨容却毫无办法的看着小战士的鲜血渐渐染红洁白的被单,医生们只能洒酒精和大量的白药为他止血,刚刚缠上的纱布也被立即渗透,生命,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渐渐远去。
“将军,他的月复部被弹片划了个大口子,肠子都出来了……咱们又不懂洋人的外科手术,所以……这会儿正回光……”
刘永福凝重神情分外严肃又带了些温情,一摆手制止了医生的诉说,赶忙弯腰伏在小战士身上道:“兄弟!我就是刘永福!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是湖南……人,老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一直没见过您,上次我给家里写信……还给我爹说呢……现在跟着刘将军打鬼子了,我……我看不见了,能模模您的……脸吗?”干裂的嘴唇喘息着喃喃自语,挥舞着双手的小战士目光已经有些放大还是锲而不舍的挣扎着起身被刘永福一把抱在怀里,
“在这呢!兄弟,你今年多大,叫啥名字?”竭力压抑感情的将军生怕哽咽声被听出来,不小心滚瓜般的泪珠还是扑簌簌落进枕头,划开了一片云彩。
“我叫刘豹,跟您一个姓……将军,我不识字,下回您帮着写封信给我爹,就说我在战场上没给咱中国人丢脸!今后请他老人家保重……我和弟兄们宰了七八个鬼子呢,我想他和娘,今年回不去了……让他退了孙家的亲,让人家再找一家……别因为我耽误了……将军,怎么这么黑,刚才的天上还有星星呢,对了,让他们一定好好活着,等将来儿子打败了鬼子一定衣锦还乡……给他们盖个大宅子……大宅子……告诉他们,我见到刘将军了……我……看见了,看见我们村上的路口我爹等着我呢……等着我呢……”头一歪,尚带稚气的侧脸倒在刘永福怀里,一个生命又消失了,英勇的灵魂被抽离,飞向了冥冥世界。
刘永福像抱天使般小心翼翼的把小战士放平,四周寂静的有些怕人,他轻轻抚平战士依然睁大却失去光泽的双眼,看着平静好像沉睡的孩子还带着温馨的微笑,刘永福拉过一床被单盖上,颤抖着站直了身子深深一躬。
医务所里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士兵们或站或躺拖着病体从未有过庄严的向战友送上最后的敬礼,虽然大多数参差不齐。
“传令厚葬!从我的饷银里拨出500两银子寄给他的家人!立功将士表里记录在案!”悲怆不已的将军大踏步离开这里,奔向更为惨烈的战场。死亡,对于早就麻木的他犹如家常便饭般平常,但是今天一场极为普通的逝去又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出了门他还在想,自己是否是个合格的军人。
战争中的军人是不需要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