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活佛到底老奸巨猾,见哈里达与锡良早早肃立准备恭迎,万众瞩目之下万万不能不给他面子,因此换了笑容吩咐身后尚在观望的四大林活佛、十大呼图克图起立恭迎。
藏传佛教宗派十分复杂,从创立的那天起宗喀巴的两位嫡传弟子之间就不是那么和谐,虽说上有朝廷法令、下有藏民尊奉,时不常出现的小龌龊让藏地的其他转世佛爷都跟着发愁,四大林活佛仅低于两大喇嘛可以出任摄政,驻锡之地又在拉萨,本来应该跟噶厦关系亲密,谁知十三世布达拉宫大喇嘛轻易废除成法,偏偏任命了连十大呼图克图都不是的桑吉任摄政,这在等级制度十分森严的藏地上层喇嘛、贵族间引起极大不满,桑吉依仗其势力大肆排挤政见不同者、打压后藏势力还不允许四大林、十大呼图克图随意拜谒扎什伦布寺,更激怒了这些德高望重的佛爷,现时节只碍着十三世大喇嘛的面子不发作而已,噶厦今日本就该恭请后藏额尔德尼、堪布官员一同参与盛事,众位佛爷也好就此参拜久违的无量光佛化身,不料到了场才知道除了一张空洞的宝座,噶厦连人在哪儿都不晓得!
足以与三大寺势力分庭抗礼的功德林、惜德林、措美林及丹杰林四大活佛还没等桑吉发话,各位跟随的四品衔大管家扎萨便会意送上了四座杏黄跪垫,以功德林吉隆活佛为首齐刷刷跪倒恭迎,把桑吉硬生生晾在一旁气的涨红了脸也跟着跪倒。
片刻间仪仗到达,僧俗人等山呼吉祥如意,杏黄大轿稳稳落下,只听轿中年轻的声音吩咐:“诸位不必多礼,请起。”却不见佛爷出来,吉桑嘉措正懵懂着,桑吉活佛早在侍从搀扶下起身到轿边问候:“佛爷可让我等好找,我等以为佛爷不知去向了呢!”说完一甩袖子竟然独自去黄伞下休息去了,吉隆等几位活佛见他如此无礼无不气愤,纷纷围上前趁机拜谒,以尽礼仪,十大呼图克图亲自摆了座椅,在吉隆活佛搀扶下,18岁的后藏额尔德尼这才下轿也不座,站着跟众位早未相见的活佛相谈甚欢,又亲自与哈里达、锡良见礼问候,吉桑嘉措嗫喏着想上前问候看看桑吉阴沉的脸色便也止了步。
后藏跟随的堪布官员及僧人更是连正眼也不瞧几位噶伦,情势更为尴尬。正在此刻,远处传来隐隐马蹄声,不一时,前锋侍从来报:“钦差大臣驾到!”
草地上掀起阵阵粉尘,前面40匹骏马打头,一水儿的蒙古种,上头是举着金瓜、金钺、彩幡的高大侍卫,随后一匹枣红马,一人身穿杏黄彩绣金丝礼服、紫金冠、蓝田玉带、碧油靴子汉式王服、配剑的中年汉子气度端凝、庄重的凝视众人,身侧还跟了个四品文官模样身材高挺的青年人正侧身说着什么,两旁压队的300官兵全是月白飞鱼服、镀金狮头大板带、绣春刀、短柄手枪打扮,牛高马大气势如云,后头跟着十几辆堆满箱子的大车逶迤而至。
吉桑嘉措不知为何心里忽的一虚,脚步不稳跟着桑吉活佛和排班肃立的后藏额尔德尼、四大林等众位活佛后头赶紧跪倒,噶厦礼官兼通汉藏语言,放开喉咙大喊:“藏地僧俗官民人等恭请文殊师利大皇帝陛下圣安!”随着这声呼喊,四周围观的上万官员、喇嘛、百姓潮水般俯身拜倒在地口祝吉祥如意。
马上的奕劻眼里立即闪过一丝兴奋急忙掩饰了,稳重言道:“圣躬安!”却是藏语发音,自小好学的奕劻年幼时在上书房跟着老师学过些藏语,虽不多足以派上了用场,好在学识渊博的徐世昌颇通藏语,不过,今天他可不是翻译,而是来找茬子的!
众人拜了九拜正准备听钦差吩咐起身,等了半天庆王爷再不发话,耳轮中只闻得呼啸的风声夹着骏马嘶鸣声嗡嗡作响,吉桑嘉措低头与扎西次冲不解的对视一眼,抬头望去,奕劻对着哈里达、锡良轻轻点头,一众汉兵呼啦啦起身肃立,
“哈里达,去请扎什伦布额尔德尼起身就座!四大林、呼图克图请起身!藏民百姓起来吧。”奕劻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吩咐道,眼睛四处打量桑吉活佛与众位噶伦官员。
一旁赞礼的藏地礼官却直愣愣傻了眼,纷纷起身的活佛、百姓也诧异不已,怎么钦差一到场便给了噶厦个打不自在?
徐世昌不会骑马,下了二人抬的小轿,奕劻也轻松的跳下马领着哈里达、锡良在当今皇帝万岁的金牌下三跪九叩足足折腾了十几分钟也不理前藏噶厦,心中大怒的吉桑压着怒气问桑吉活佛:上师!这帮子狗东西可恶至极!我”
话音未落,徐世昌冷冷开口:谁是摄政?首席噶伦又是哪位?
起立的众人各怀心思看着朝廷钦差如何发落噶厦人等,却无一人说话,围观的百姓更是大气不敢喘,面面相觑瞧热闹。
“臣桑吉忝为代理摄政,暂时统管前藏事务。”跪拜的桑吉身子很低看不清表情。
“臣吉桑嘉措、臣丹增贡布、臣扎西次冲、臣格列杰布恭祝大皇帝陛下万寿无疆,钦差大人吉祥如意!”练了好几日的恭贺话头说的熟练,众人心里却仿佛揣了只耗子般愤懑难受,只格列杰布皱眉思索着什么。
“你们辅佐大喇嘛治理藏地辛苦了。”吉桑听着夸奖,抬头刚要谦虚一番,不料眼前的徐世昌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又寒又冰:“所以你们就给自己封了王位?嗯?!”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一道炸雷把跪着的众人惊得心胆俱裂!桑吉活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正想解释,徐世昌金石之声丝毫不乱铿锵作响:“桑吉,你既不是十大呼图克图又不是四大林活佛,更没有万岁的特旨,哪个准许你穿着杏黄袈裟?!”
桑吉惊闻之下才晓得原来是为了穿戴颜色!怎么平日里心细如发的自己把这个忌讳规矩给忘了!想争辩几句情知时机不到又不能牵扯出前藏布达拉宫大喇嘛只得砰砰叩头不已嘴里念叨着:“臣、臣实属无知请大人恕罪!”
丹增贡布不服气的低吼:“回禀大人,高宗皇帝早有圣谕黄教前后藏大喇嘛或德高望重之普通转世呼图克图可以使用杏黄,臣以为”
“你以为?!这就要说到你们几个!本朝定制,明黄色乃至尊服御颜色任何人不得擅用,违者以大不敬、大逆论处。诸皇子可用金黄色、亲王杏黄色,郡王以下非奉特旨不得服御。丹增贡布,请问阁下是皇子还是亲王?”
丹增贡布脑子轰然而响,打量身前身后的几位噶伦这才明白怎么一开口就是错,除了格列杰布,几人全身不是金黄就是杏黄还夹金镶银描龙画风!
可谁不知道京师远隔万里,众人在藏地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大政,平日里穿戴比拟王侯早就把什么劳什子朝廷禁令忘得一干二净,别说金黄,就是明黄色自己也穿过,在藏地只要佛爷看重穿什么都行,今日大典忙的昏头转向的几人怎么把这个岔子给忘了!急得出了一头冷汗的丹增直望着吉桑嘉措发呆,吉桑想说话可人家义正词严有根有据偏偏一个字也驳不动!
占了全理地徐世昌丝毫不留面子,话语更是切金段玉不容置辩:“你们既不是宗室亲贵也不是股肱元勋,更没有旨意。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这么僭越无礼飞扬放肆!在皇上钦命的钦差大臣面前公然嚣张无忌!谁给了你们这么大胆子?!这不是大不敬、大逆是什么?你们不是自立为王是什么?!嗯!”
噶伦们面如死灰心脏怦怦直跳个不停,谁也没想到朝廷钦差一下马就这么小题大做,大庭广众之下来了个下马威,而平时受尽噶厦排挤的佛爷、喇嘛有的闭眼念佛、有的冷眼旁观置身事外般见死不救,尴尬的几人直想找个洞钻下去。
这边被痛斥不已,那边奕劻潇洒自如嬉笑如常的跟后藏大活佛、四大林活佛互相献了哈达谈笑风生不管不顾,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前几日还胆气豪迈的几位只得口称求饶不已,徐世昌见目的达到更是得寸进尺:“只要藏地还是帝国领土必须遵守朝廷法度!什么叫尊统于一?大皇帝陛下乃至尊天子,任何人不得僭越礼法,尔等远处藏地想来是大权掌握的久了,暂时忘了?今后诸位务必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对皇上忠诚效命!不然,奇祸立至!今日既是吉祥大典这些暂可不问,你们前藏的布达拉宫大活佛呢?怎么不见他来恭迎钦差?!”
惴惴不安的噶厦连同桑吉活佛彻底没了往日的跋扈气焰,心中忐忑的听说只要换了衣服就不追究了都压抑着愤怒、仇恨装作恭敬,可徐世昌的最后一句话又把众人恨意撩拨起来。
怎么?让佛爷来迎候一个郡王?!那还了得!当年顺治皇帝、乾隆皇帝召见也没让前后藏两大喇嘛行三跪九叩大礼,尤为可恨的是,在藏人心里,这两位佛爷的地位跟皇帝不相上下,凭什么恭迎一个郡王,这不是打佛爷的脸?!
吉桑嘉措再也忍不住道:“回禀大人,小臣等立即去更衣便是!然您既然是朝廷钦差自然懂得制度典章,佛爷乃我黄教至尊,百年前连顺治、乾隆两位大皇帝也未有让佛爷三跪九叩之礼,再者佛爷于布达拉宫静候诸位大人亦符合朝廷制度。对佛爷不敬就是蔑视藏人!”
首席噶伦一说话,下头嗡嗡嘤嘤便叽叽喳喳个不停,徐世昌是什么人?眼见跪在下头的藏地贵族骚动,便断喝一声:“住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至尊,臣下一体,我等代表大皇帝陛下而来既是如君主亲临藏地,郡王以皇叔之尊怎么样?章嘉呼图克图、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又怎么样?圣祖皇帝早有明谕,藏地两大活佛与内外蒙古活佛同例,食正二品俸禄,觐见万岁照样需行三跪九叩大礼,怎么?先帝特恩你们就当成了制度?笑话!你去不去?不去我着人押你去!”
“什么!你敢”吉桑嘉措暴怒起身,这他妈什么狗屁钦差,找茬子找到藏地来了!怒火直往上冲的众位噶伦也把手放在刀柄上只要一言不合立即动手。
“你们做什么?!”桑吉活佛瞪了众人一眼,先月兑了金黄袈裟才转身合十对徐世昌躬身:“上使息怒,您说的才是正理,老僧亲自去请佛爷驾临便是。藏地风俗凶悍了些,年深日久确实不明朝廷大典,请上使见谅。你们还不换了衣服再来听旨!来人,给钦差上茶!”
黏糊糊的酥油茶奕劻等人还是第一次喝,他们不怕耽误时间,因为“火”已经烧起来了,噶厦的监视官员被面前朝廷钦差和后藏大喇嘛及四大林、十大呼图克图熟稔的谈笑风生所震惊,钦差随员里一个个面目狰狞英气勃发的汉子雄赳赳雁翅形持枪分列两旁严密注视着红黑脸膛的噶厦官员,丝毫没有松懈,被徐世昌口才说的哑口无言的吉桑等人气冲冲换了蓝绸袍子急匆匆赶回来,正遇上格列杰布和柴桑似笑不笑的仿佛看热闹,使他奇怪不已的是这俩平日也穿的红黄相交的小子今日好像约好了似的,一个是松花绿洒金长袍,柴桑竟然是一身银红缎大氅。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
半个多时辰,急得心急如焚的噶伦们才等来了震天彻地的法螺、长号、发法鼓声,民众们的欢呼声达到了高潮,不用问,那位一直深藏宫中的西天大善自在佛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徐世昌说的一点不错,只瞧着绵延十余里的仪仗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就是主宰,就是整个藏地的主人!数不清金银焕彩的仪仗法器和森严的禁卫丝毫不比紫禁城里的天子仪仗差多少,36人抬着的杏黄乘舆完全仿照了了天子制度还别出心裁的挂了藏地特产的绿松石、天青石、红珊瑚穿成的五彩镶金流苏,真是说不尽的富贵尊严。
更让奕劻愤愤不平,当十三世大喇嘛身着满身明黄金丝长袍外罩大红织金袈裟趾高气昂下了轿,地上的大红毡上立即被侍从铺了长达数百米的杏黄绸缎,这谱,比万岁爷还大!他心里恨恨的想,脸上却没带出。
这位十三世大喇嘛白净的脸庞十七八岁的年纪与后藏额尔德尼相仿,只是一双熠熠生辉的打三角眼与浓重扫帚眉看起来比额尔德尼大活佛阴沉的多。他的法驾一道,整个噶厦大大小小的官员好似打了鸡血立即狐假虎威的抖起了威风,簇拥到其面前参拜不已,插秧子浪潮般跪倒的人群像一股无形的压力立即引起了骚动,黄伞下,十三世大喇嘛身旁的桑吉活佛微微一笑:“钦差大人何在?佛爷亲自来迎接。”
再不宜沉默的奕劻、徐世昌、哈里达、锡良随着四大林等众位活佛伴着后藏大喇嘛忙上前接住。十三世大喇嘛面带神圣的矜持与后藏额尔德尼说了好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话儿,也不理会徐世昌,只向奕劻一躬:“小僧前些年奉大行慈禧皇太后和皇帝陛下旨意服御明黄,今日穿用可是犯上?桑吉上师,把圣旨取来让钦差大人过目!”
局势迅速紧张起来,吉桑嘉措得意洋洋瞪着朝廷官员不停模着短须与丹增贡布、多加次冲对视,连后藏额尔德尼也尴尬的僵在那。然而奕劻却满脸堆笑冲徐世昌一点头示意翻译:“圣僧说笑了!我是奉大皇帝旨意来此传谕、参与法会随喜,方才随员里有翰林院的高才,熟知典章就跟几位噶伦辩论了片刻,既是皇上有过旨意圣僧自然可以服御,不过”奕劻换了庄容话锋一转:“既然万岁对圣僧、藏地民众如此施恩,圣僧也该知恩图报为帝国统一、藏地安宁祈福躬身指教,以分我皇上孜孜挂怀之劳报我皇上深恩厚德才是,您说呢?”几句汤水不露的话又把球踢给了大喇嘛。
十三世大喇嘛到底年轻,听闻话语一怔才换了笑脸:“小僧谨尊教诲!请!”
“且慢!”面沉如水的徐世昌深施一躬:“圣僧还未恭请圣安,怎么可以这就去了?!”
全场的噶伦、大小藏地官员闻听此言恨不得当场宰了这个不识时务的小子,怎么大皇帝派了这么个不知变通的小官跑到藏地来搅局?!
大喇嘛撇嘴冷冷一笑拉了后藏额尔德尼在万人瞩目下紧跟着叩问圣安,礼毕满脸不自然道了声:“郡王殿下跟小僧乘轿先行?”话未完就被奕劻拒绝:“您请!明黄色不是臣下所能擅用,请!”
纵马扬鞭的奕劻等两位喇嘛上轿这才在锡良、哈里达一众军队的护卫下缓缓入城。
大轿里,被奕劻暗含敲打的话头气的上火的年轻佛爷招手叫来桑吉幽幽说道:“不能再等了,可恶的朝廷!你下去立即办!”
“谨尊佛爷旨意!”桑吉兴冲冲对大喇嘛眨眼道。
“传我的话,全体锦衣卫准备!宫里的事不用他们管,等会儿严密监察广场上的贵族听我命令!城外的一刻钟传递一次消息,违令者,斩!”
格列杰布信马由缰的扫视着人群里的藏地美女,不期然发现钦差大人跟一个四十多岁高大随从悄声吩咐了几句什么,那人匆匆去了。
慢慢的人群里自然花团锦簇,可是格列杰布其实根本没看上任何人,他是在寻找自己的堂叔!那个可怕的夜晚可怕的事,想起来就让他不寒而栗,叔父的失踪、婶婶侄子们至今杳无音讯、马基康占堆莫名其妙的来访、柴桑诡异的劝说衣服穿着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位从小生活在锦绣丛中的纨绔子弟脑仁儿直疼,这都是怎么了?!难道身为噶伦贵族的大家就不能什么事都商量着办?反正只要能做上噶伦,谁家不是金银满库!这些汤汤水水的杂事他可不想掺和,但被众人指责不像个男人的他还有一股想做个真正藏地汉子的机会,嗵嗵的礼炮声又让他想到家里新买的银爪铁嘴的蒙古海东青,那东西能抓天鹅,足足花了他800两银子!不过从未见过天鹅的他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天鹅是种什么鸟。
“爷,今儿有些奇怪,怎么多了这么些蒙古人?我看着像出事呢!”管家的隔着轿帘的话打断了格列杰布脑子里正翱翔万里的海东青,从鸡血红宝石鼻烟壶里倾出些印度鼻烟使劲嗅了“阿嚏!你知道什么?蒙古人本就信奉黄教,往年比这些人来的还多呢!我琢磨着可能是青海、内外蒙古的朝拜民众,上回我在昌都”正要往下说的他一想到昌都立时眼光黯淡下来,捏着手里的宝石烟壶咔咔作响却又呆呆没说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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