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莫说是老太太一时回不过神来,便是丽娘也被惊呆了。
这得有多放肆才敢跟长辈说这样的话呀?偏偏他态度淡然,神态从容,根本不像是在忤逆长辈的样子,倒像是在跟老太太说“今天中午吃混沌”似的。
老太太愣了片刻才把座椅扶手狠狠地一拍,怒道:“你说什么?别以为你翅膀长硬了,我这老婆子便治不了你!”
柴靖远抬头看向老太太,目光清冷,淡淡地道:“祖母自然是能治得了我的,莫说是我,便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不也是被祖母大人治得服服帖帖的吗?”。
老太太眼中划过一抹愧疚,神色带了几分黯然,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恼怒,却依旧用义正言辞的腔调说道:
“你母亲的事儿,我知道你心里是怨着我的,哼,可你怎么不想想,我那样做为的是什么?咱们大宋朝,莫说是达官贵人,便是略有些家底的小门小户,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令你父亲纳妾,何错之有?是你母亲自己善妒,不能容人,一病不起,奈何?”
老太太顿了顿,又道:“你母亲产下你之后,便不能再生养,若不纳妾,你父亲便只得你一个独子,子嗣单薄,如何继承爵位?我做的一切,都是为大局着想,何错之有?”
丽娘讶然,原来前任国公夫人竟是这般烈性的女子,竟能堂堂皇皇地阻止丈夫纳妾,虽然最终失败了,但至少她敢说出来,不像其他的女人,表面上装得贤惠,给丈夫一个一个地纳妾,背地里却下狠手,又一个一个地弄死……
想必,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婆婆,定然是一位敢作敢当的奇女子吧,不管她是不是善妒,丽娘对她都有说不出的好感,大概是因为她生出了柴靖远这般优秀的儿子的缘故。
丽娘正走神,却听闻柴靖远冷哼了一声。
“大局?祖母可曾问过,父亲他是愿意要爵位还是愿意要我母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祖母膝下一个庶子也没有,为何偏偏要强迫我母亲接受庶子?”
他本不欲跟老太太争辩什么,过往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儿再翻出来论谁对谁错也失去了意义。母亲已逝,便是证明老太太当初做错了,她也活不过来。
只是,倘若他什么都不争,只硬倔着拒不执行,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跪在一旁头埋得很低的这个小女人。
他,不愿让她重蹈娘亲的覆辙,就算她终究不属于他,至少这三年里,他会护她周全。
莫说他本来就无法接受庶子,便是他能接受,也不愿落下这个话柄,给旁人践踏她的机会。
所以,他不能不争辩。
老太太闻言脸色一沉,似是被戳中了要害,咬着牙呼吸粗重,一时无语,半晌后才道:“好!既然你怨我没问过他们的想法,那眼下我便问问你,庶子,你要还是不要?”
不要子嗣会是个什么结果,在场三人心知肚明,老太太本就更偏爱柴靖西一些,只怕到时候请封的世子便不会是他柴靖远了。
这般近乎直白的威胁并没让柴靖远的脸色有任何变化,仍旧是淡然地道:“请祖母容我三年,若祖母容不下,谨熙亦无话可说。”
老太太听柴靖远这般说话,一时间怒不可遏,脸色泛青,狠狠地瞪着他。
只是,她怒目瞪视了片刻,却又忽而缓下了神情。
犹记得,十几年前,她的长子也是在此处,也是这般跪在地上,一脸倔强地坚持不肯纳妾。
那时的柴睿,虽然话亦不多,但却时常能见他的笑脸。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心中也是欢喜的。
那时,她还没什么强烈的心思要让他纳妾,他拒绝了一回后,她便没有再提。
只是,长媳生了长孙后无法再生育,她便开始担心起长房的子嗣来,孙子,自然是越多越好,于是她开始频频张罗给柴睿纳妾。
偏偏长媳容不得妾侍,撺掇着她的长子拒绝。
其实,也不是非要多少孙子才算够,最初她不过是嫌一个孩子太少了,可是到了后来,却已经不是要不要孙子的问题了,她更介意的,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居然做不了儿子的主,这让她如何甘心。
自己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儿子,竟然对一个才认识了几年的女人言听计从,公然违抗她的指令,她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纳妾不纳妾,便成了婆媳间较劲的战争。
最终,她赢了,靠着给自己的长子下药,逼得他跟顾氏有了牵扯。
于是,顾氏成了平妻,而她的长媳却因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半年后,最终香消玉殒。
此后十几年,再没见她的长子露出过一丝笑容,哪怕是他的小儿子出世,也不见他有半分欢喜,恍如他的心已经随长媳而去一般。
再往他房里送人时,他也不再拒绝,只是无论是顾氏还是妾侍那里,他绝不会去,竟这么倔强地守着娇妻美妾,却过着鳏夫的日子。
她越是心疼儿子,对已故长媳的怨恨便越深。
更让她恼恨的是,自从长媳去世后,她那可爱乖巧的长孙也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亲亲热热地唤她“女乃女乃”,而是冷着一张脸称她为“祖母”。
他才五岁呀,这么小的年纪,便会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看她,可见那个女人都是怎么教他的。
她一面怨恨长媳不懂事,一面渐渐疏远长房一家子,眼不见为净。
时间久了,过去的事儿也就慢慢淡了,在她的心里,这一切的不愉快全是那不懂事的长媳一手造成的。
直至今日,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过去才重新一点点清晰,却是使她,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了那么一丝悔意。
若是当年,她没有下药……
心底里不免叹息。
“也罢,便容你三年。”老太太一时有些萎靡,神色黯然地起身,也没叫丫鬟进来伺候,佝偻着背转身离去,那背影,说不出的孤寂。她要强了一辈子,终是让了一回步。
老太太走后,丽娘便忍不住想起身,但见柴靖远还跪在那里,头微微垂着,双眼笼罩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不忍心打扰,只静静地跪在那里,等他起身。
过了一阵,柴靖远终于抬起头来,曲腿起身。
丽娘这会儿跪得脚都麻了,起来便弯腰揉膝盖,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
柴靖远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待丽娘揉够了腿,这才往外走去。
丽娘忙跟在他身后,小跑几步后跟他平行,然后不时地探头去看他,直到他终于不堪骚扰停下了脚步。
“何事?”他声音有些发沉,眼下他真的是一个字也不想说,一想起他的父亲和母亲,他的心里便一阵阵地难受。
只是,这小丫头模样滑稽,探头探脑的样子,扰得他静不下心来回想往事,于是索性不想了,看她要玩什么名堂。
结果她说:“我有点害怕。”
丽娘说这话时,还配合了一个双手抱肩的动作。
“怕什么?”他就算心情再不好,也绝不会朝旁人撒气,莫说是她是他的妻子,便是丫鬟仆人,也从不。
她却一脸惶恐地道:“听到了这么多秘密,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假得一目了然的语气,还连带着不断地眨眼,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柴靖远神情一怔,定定地看着她,随后脸上的沉闷渐渐化去,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已不复先前毫无生气的样子了。
他没有回答丽娘的问题,而是转过头去继续走路,就在丽娘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那个无聊的小把戏时,他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一脸冷然地道:“有这个可能,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
说完却是伸手握住了丽娘的手,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丽娘见他终于恢复了正常,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此后,柴靖远终于从书房里搬了出去,重新住回到春熙苑里。
与之同时,杜墨的作坊经过这些日子的筹建准备,已经生产出了第一批成药。
书房里,柴靖远打开杜墨递过来的三个小瓷瓶,挨个嗅了嗅,略有些激动地问:“药效试验过了吗?”。
杜墨邪邪地一笑,“你还信不过我?再说,哪怕是没效果,只要是我手里出去的东西,还能卖不掉?”
柴靖远难得地笑了笑,点头道:“言之有理,第一批成药有多少?”
杜墨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清单交给柴靖远,并道:“你自己看吧,第二批成药也开始制作了,周期不会太长,你估计一下,销售的进度能不能跟上生产进度,若是不能,我便压缩一下生产速度。”
柴靖远接过清单看了看,摆手道:“不用,之前已经联系好了买家,放心吧。”
他**留下来的财富,不只是酒楼牙行,更有一个健全的信息网和一套与众不同的销售模式。
早在杜墨送来第一张预算表时,他便已经在开始为成药寻找买家了,一个月前已经将预计量的成药全部预售一空,定金都收了不少。
有牙行作保,又有天邪怪医的噱头,成药想不好卖都不行。
杜墨听他这般说,便放下心来,把话题转到了半个月后的太后寿宴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qidian.cn)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