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曦岚没再出现,紫苏进来侍候我吃了点东西,天便慢慢地暗了下来。我以手示意紫苏替我穿件衣裳,比划了几次她才看明白我的手势,好歹拿了身衣服过来,小心替我穿好,便又扶了我躺下。
几日之后,我已能自如下床走动,白天的太阳看起来一天比一天更烈更热,我却丝毫不觉得气温有所提升。有时候站在院子里晒太阳,明明觉得头顶上的太阳该是又热又辣,照射下来的阳光也特别的明亮,看着紫苏轻巧地收拾完屋子出来,额头居然沁出一层细汗,而我站在大太阳底下,却没有热意。
之前的推测没错,这里果然不是皇宫,而是天州一处郊区的院落。除了紫苏之外,还有一位面生的大妈在这院子里做饭洗衣打扫,以及无印无痕他们几个。曦岚这几日都未见影,可能是忙事去了,我自是出不了院子,一边想着没了凤兰玉佩,狐狸与夜风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一边与那位大妈套近乎。我知道,紫苏和无印他们几个,对曦岚是绝对的忠诚,我若想在他们面前耍些什么小心眼,那必是不可能的。
“大娘,我来帮你吧。”我看着徐大娘一人费力地绞着一件床单,身边还放着满满一盆衣服未洗,上前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衣服,比划道。
“使不得使不得。”微微中年发福、脸上有岁月痕迹留下的徐大娘说完,冲着我笑。她两手绞着床单的上半截,嗓门很大,笑容微憨,让我觉得温暖。
我摇了摇头,也不理她,上前几步,伸手抓过拖在下面不停滴着水的下半截,退后一步,便反方向绞了起来。
她会意,松了一手,转而两手握住床单一端,便用力绞了起来。水不断滴下来,手握着湿湿的床单,渐渐觉得使不上力。虽然人已醒来,亦没了性命之忧,但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似大不如前,徐大娘使力往另一方向绞,我就只能双手勉强抓住一端不动。
“你在做什么?”身后骤然有声音响起。
我惊得手一松,床单一端落下,有一小截碰到了地上。
对不起,我慌忙对着徐大娘鞠躬致谦,看着她冲着我身后的人喊了声“爷”,然后对我不在意的笑笑,拎起床单又放回水桶里,重新洗了起来。
“是太清闲了,还是想以此博得徐大娘的好感?”他看着我微笑,笑容温和而淡然,拉着我的手,一如往常般自然,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回走,一瞬间仿佛跌回在天青皇宫的那段时光,直到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才幡然惊醒。他的声音温润,一如往常,但那番话,却只有现在的曦岚才会如此说。
可是只这一个小举动,他便警觉至此,又或者,他虽然忘了我,却依然可以只消一眼,便看清我心里所有的小心思?
我撇过头看他,冲着他笑着摇了摇头,坦然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有这心思也没关系,没有则更好。”他也转过头,看着我,笑得愈发的开心,“其实你想离开这里也不是不行,只要凭你自己一人之力能走出去便是。”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转回头,微笑着,拉着我向院门走去。
院门外,一片密林,不远处似隐隐有屋宇错落分布,乍一眼,幻境之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结合曦岚刚才这话,只怕这外边,是一个什么八卦阵之类的阵式吧。此处偏远,亦从未见附近有人,我一向知道曦岚不简单,如今且看他自信的态度,先别说我现在这体力,只怕有了体力与时间,十天半月的我都出不了这地方。我一没武功,二来不懂这些,又怎么可能会有奇迹?既然如此,与其硬闯失败,倒不如现在看起来安心乖巧些的好。
“不想试试?”他松手,站在那里,一身白衣飘然月兑俗,看着我,眼里竟有鼓励之色。
我摇了摇头,然后轻弯了下嘴角,转身回房。行至门口,伸手正待推门而入,身后不远处突地有声音传来:“听说龙曜王就要娶妃了。”
我呼吸一窒,心一悬,直觉地停步,转身。
“婚旨已经公告天下,娶的是寒星国的纤绘公主。”他笑看着我转身,声音温和,眼睛看着我,却闪着一丝戏谑,“没想到两国联姻,龙曜后位又一直空着,纤绘公主却只是个皇贵妃。”
我勉强浮起一抹笑,冲着那个白色身影微点了点头,然后转回身推门进屋,顾不得脚步是否已经趔趄。伸手掩门的时候眼前人影一闪,房门大开,我抬眼,曦岚站在我身前,微俯细细打量我,蓦地神色一松,微笑地伸出一手,抚上我脸,拇指轻轻在我眼下来回游移,声音温柔:“怎么流泪了,听到这消息伤心了么?”
流泪?我有流泪么?我无力地笑笑,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朝里走去。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游说结盟的时候,天青的结盟条件优越,龙曜白送三个城池,可是寒星呢?以之后三分望月的情形来看,寒星并没得到物质性的优惠条件,那么寒星为何会同意与龙曜结盟,狐狸又是为何自信满满,好象我说服不了天青亦不会改变结盟的形势?之前见过那个纤绘公主,她女扮男装逃出皇宫跑上战场,似是追着狐狸而来,我当初还在心里偷笑,这个假男人,我是根本不当回事的,因为我觉得她根本不会是狐狸喜欢的类型。可是还是太天真了,喜不喜欢,与和不和亲,是两回事。
那个在龙曜皇宫参加庆功宴的夜晚,狐狸拉着我要我在他与我的大婚圣旨上盖上玉玺,不是没听到那些传言,不是没担心他会纳妃,当时便问他和亲的事,“没有和亲这事,浅浅不用担心”,他是这样回答我的,亲口回答,所以我深信不疑。可是现在,曦岚说得有板有眼,难道当初狐狸是在骗我?之前被劫去修若,他几月没有音信,会不会与这婚事有关?
联姻,皇贵妃!最初的纵容、之后的信任、天山脚下的誓言、天青皇宫里的箫声一夜、汜州大战前那个有着笨拙而生涩线脚的大香囊、以及那张饭桌上用那些热烈似火、杯口大小、形似兰花的大红花整整铺满大半张圆桌的算是浪漫求婚的仪式……狐狸,你愿随我去吃路边早餐摊的面条,你也愿我像男儿一样婚后还能上朝,或者不止上朝,可以做一切我想做却又不符合规矩的事,我以为你知我懂我,明白我心中所想的一切。可是狐狸,即便你为了留下这个后位费尽了心思,但只要娶了那个纤绘公主,我便再也没有勇气不顾一切地留在你的身边。曦岚母妃的遭遇,我没有自信能跳月兑出那种宿命与必然。
“微眠。”身后的人又唤住我,声音似有迟疑。
我并未停步,只是一步一步挪至里屋床边,合着衣服躺到床上,背对着外边,拉了被子将自己闷头闷脑全部盖了起来。直到很长很长时间之后,关门声响起,我都没有出来透口气。
晚饭的光景紫苏敲门进来,声音从被子外传来:“公主,该用膳了。”
我不响,她也没再开口,但我知道她依旧站在床前没离开。好半天我从被子下伸出一手,摆了摆,示意我不想吃。
缩回手,又是沉默,直到有人突然掀开被子,将我从床上拉起。是曦岚,不用看我也知道。
“为什么不吃饭?为了他?”他的话里有讽刺。
我摇摇头,然后冲着他笑。真的,我不是伤心,我只是没有胃口,不觉得饿而已。我没哭,也没有流眼泪,所以更不会因此绝食。
“不是?那就吃饭。”他伸手抱过我,抱着我便往外走。我没有挣扎,因为我看到他眼里的那抹坚持。突然很想笑,曦岚他,不是只剩下恨我了么?为何到最后一刻,他总有妥协或者说是关心的迹象?
坐在饭桌前,其实真的没有胃口,许是刚才在被子里闷的时候太长,人有些恍惚。在曦岚的注视下,勉强吃了两口,放下碗筷起身时,却突觉胃里一阵翻腾,我不由蹲便呕了起来。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几近干呕。
一双手臂强有力地抱起我,我呕得头晕眼花,一边用手顺着气,一边低头斜靠在他臂弯里大口喘气。稍顷便被抱回房里,平放在我的床上,我抬眼看他,他垂眼,伸手搭上我右手手腕。我迟钝的大脑渐渐恢复正常,然后便觉得眼前一寸一寸黑了起来。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我缓缓合上眼,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心死寂,却依旧没有泪。
是夜,他一直没有离去,我将自己缩在大床一角,背对着他。我曾说过,不管曦岚他做什么,我都理解,也永远不会怪他怨他。如果他真想娶我,我愿意嫁给他,而且是开开心心地嫁给他,不管他是报复,或者真心迎娶。因为他今日这一切既是我一手造成,既是我欠他的,那么我有什么理由拒绝,我有什么资格知道他活在痛苦与仇恨中后,转身却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当时说这番话,下这番决心并不轻松,只是没想到现在做起来,更是这般心痛。
如果说,如果曦岚说的“你现在是我的人”是为了救我,是为了保住我的命,如果说我因对当时的情形全无印象,还能自欺欺人,可是如果我现在的呕吐反胃是因为有了身孕,我心里实在止不住的升起一抹绝望。
那种绝望持续,而且愈见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蓦地起身,再也忍不住,屈膝弯身,便开始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床边的人只静静站着,我哭得很用力,撕心裂肺地哭,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死死地攥着被子,直到哭得嗓子哑了,直到哭得流不出泪,直到哭是好象肺里的气都哭没了,才一抽一答地渐渐平静下来。
我转过头看他,眼睛痛得有些睁不开,他也看着我,眼里有狼狈,还有一丝无措。我起身下床,径直走过他身边,来到书桌前,研墨,然后提笔在白纸上写道:让我开口说话,或者我永远不再开口说话。
他站在我身后,我知道他有看到我写的话,却是沉默。我也不理,依旧提笔写道:我总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即便你要娶我报复我,我好歹是修若的公主,必也是得先送回去,三媒六聘大礼迎娶的,这是关系到两国的事,你再得父皇的宠,也不能这么任性而为。
他还是不说话,我一时亦无语,将笔搁至砚台上,没来得及起身,他便弯身抱起我,径直走回床,抱着我一同躺到床上,拉了被子将我盖得严严实实。我背对着他轻挣扎,他的手紧紧环着我,半晌,声音才从耳后轻轻传来:“别动,也别再哭了,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
我一时停了挣扎,细想他刚才的话,不知他所指何事。
“睡吧。”他手拂过我肩的时候,我瞬间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醒来,天已大亮,身边无人。我正待出门,却见紫苏进来,侍候了我洗漱,然后出门,稍顷便端了个盘子进来,甫一入门,我便闻到浓浓的草药味。我抬眼看她,用眼神询问。
“是殿下交待的,说是可以让公主恢复说话。”她解释,盘子上两个碗,大点的碗里是黑黑浓浓的药汁,小碗里却是桂花糖水。
这药是为了能让我开口说话?昨晚的痛哭有效果了么?曦岚真的如我所想,即便是忘了我,不记得我们过去的点滴,即便由别人的嘴里听到那些过往的经历,觉得我欺骗她利用他,明白他应该只剩下恨我,可是在内心深处,或者说是在潜意识里,对我还存有一种直觉的本能的爱么?所以昨晚我这样,他依旧在最后一刻妥协了?
我心中有愧,却依然庆幸,忍着苦味,憋着气,一口将碗里的药汁喝干,然后拿桂花糖水漱口。出门,竟意外看见曦岚与无印无痕无迹三人切磋武艺。白衣翻飞,与三个灰色身影交错纠缠,良久之后才蓦地分开。我怔怔站在原地,看无印三人躬身行礼,然后听无印说道:“恭喜殿下恢复功力!”
我有三秒钟的思维停顿,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对于芷兰宫的这三个侍卫,从当初夜风的口中我便知不简单,如今这三人同时与曦岚应对,虽说曦岚是主子,他们必有忌讳,万不敢拼上十成十的功力,但亦不敢畏畏缩缩随便敷衍了事,以他们三人联手,曦岚竟丝毫未落下风!我一向都知道曦岚武功了得,从他救下我的那一刻起,到汜州之战的表现,说他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未尝不可,所以在望州城门,当我知道他受了伤却依然只身来救我,最后重伤昏迷险些丧命,我心里的愧疚与负罪感几乎将我淹灭。
而如今,无印说的“恭喜殿下恢复功力”又是什么意思?曦岚他难道之前又再一次受过伤损了功力?
“药喝了么?”曦岚轻理了理自己身上衣裳,走至我身前,意味不明地看着我一眼,声音却是温和的问道。
我乖乖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他弯了弯身,表示感谢。
“不用谢我,你说的也有理,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便先送你回修若。”他说完,不理我,转身便朝院门外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直至他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
下午的时候突觉月复痛难忍,我蜷在床上翻来覆去,痛得无声申吟。紫苏站在床边束手无策,半天才慌慌地出门。不一会儿曦岚进来,仔细看了我一眼,一手搭上我右手手腕,另一手却突然伸入我衣服内,手心紧紧贴着我的小月复,便有一股暖流缓缓渡入到我体内,稍稍缓解了我的痉孪。
这种感觉,像极了痛经。可是以往每一次例假来的时候,我都没有特别的不舒服,更惶论像现在这般的痛楚,何况我现在不是已经……
很快我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我挣扎着起身,曦岚的手依旧贴着我的小月复,暖暖的触感,虽然让我觉得羞愧,但却似乎有神奇功效般,让我刚才的月复痛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宝宝没了?”我一手在空中快速地比划,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早上喝的那碗药里难道有红花之类的成分,因为我很清楚身下的液体是什么,再结合现在的身体状况,昨天的反应,没有经历,却不难想象。
“宝宝?”他怔了一秒钟,蓦地轻笑出声,清亮的眼眸看着我,眸底一片澄静,这一刻仿若回到从前,他脸上有温润的笑容,声音温和,“哪来的宝宝,你这是正常的葵水。”
葵水?原来是例假!ohmygod!可是之前昏迷近月,醒来又是几天,这一次的例假好象晚了半个多月,昨日的干呕,曦岚又是紧张的搭脉,结合之前曦岚说的“你是我的人“,外加自己的推测,我以为自己是有了宝宝,汗。“别动,也别再哭了,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曦岚昨晚的话在耳畔回响,原来那时便是我自作聪明了么?
曦岚的手依旧按在我的小月复上,看着我,就这话的时候神情是再自然不过。我却蓦地烧红脸,用手去拉他放在我小月复的手。
“明天便送你回修若,我先出去了。”他倒也不坚持,抽了手起身便告辞。
明天便送我回修若?我由不得细想,便唤了紫苏进来,换了干净衣裳之后才窝在床上理思绪。曦岚他真的要将我送回修若了?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总也算是一件好事,而且曦岚开始救治我的失语症,一切好象有慢慢变好的迹象。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对曦岚报以微笑,也开始有疏离有礼之势。经过这两天的遭遇,虽然好象是自己胡思乱想,但我亦明白一件事,背弃自己的心与自己不爱的人一起生活,绝非我的本意,亦非现在的我能屈从的。所以,如果注定要亏欠曦岚,我是否应该从现在开始就绝情,趁着曦岚的记忆还没恢复的时候,尽早离开他,哪怕从此不再相见,哪怕一生负疚难安,但亦好过再一次的伤害他,再一次的让他伤心绝望。
第二日一早吃罢早餐,众人便开始收拾东西。我自是没什么好忙的,紫苏能干,不用我交待,就会将一应事物办得妥妥贴贴。
印象中曦岚犹爱骑马,鲜少见他乘坐马车。这一次待我喝完药步出房间,便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已停了一驾马车,紫苏扶了我上车,我才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是曦岚!
马车很大,曦岚坐在左边,我与紫苏坐在右边,甫一入座,马车便动了起来。我抬手,刚拉开车帘一角,便听曦岚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幻境八卦,别往外看。”
我缩回手,转回身看他,诧异而疑惑。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试试,因为它会让你看到心里最害怕最恐惧的事。”他微笑,笑容却有些冷清。
最害怕最恐惧的事?我暗忖,虽一时想不到,但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两天,可是有人想破此阵呢。”他依旧笑得清冷,见我抬眼看他,声音愈发温柔道,“不用担心,这幻境八卦没这么容易被破,我倒是很期待他本人来破此境,可是他近来忙于成亲大事,估计是没这闲功夫了。”
说心里不难过,那是假的。可是现在不是难过伤心绝望的时候,更不是自我放弃的时候。而且听曦岚的这番话,似乎夜风他们已经找到我,只不过这幻境八卦阵破不了,所以近不得我身罢了。可是我现在不正是要离开这里了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很快便能见到夜风他们?
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手指往茶杯沾了点水,在茶几上写道:原来曦岚只是忘了我。
那日在他手心写下端妃娘娘,曦岚当时的反应,应该是并未忘记之前的遭遇。而如今,他亦明白我与狐狸之间的那点纠缠,那么曦岚只是忘了与我相处的点滴了么?
“或许不应该忘记,或许想起你之前对我的所作所为,此刻我心中的恨意便能更坚定些。”他蓦地俯身向前,手一伸,隔着中间的茶几将我横抱在怀里。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怒意,更有一丝狼狈。
我心里一颤,一时忘了挣扎。
“药过半月,你便能开口说话了。”他拥着我,突然这样说道。
我静默半晌,然后起身,他亦没再坚持,我坐在他身边,用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水,在茶几上写道:曦岚,谢谢你!
“不用谢我。”他的声音里似有不屑,脸上的笑容隐去,就好象那天在聆风阁偷偷跑去找他时,他看到我时露出的神情,“我只是不想我娶的王妃被人背后议论是个哑巴而已。”
我闻声侧过头看他,他却忽然笑了,一手揽过我,一手捏住我下巴,俯,当着紫苏的面便封住了我的嘴。我惊得用手去推他,他却趁机抱着我跨坐在他腿上,一手抚着我后脑,丝毫不让我后退,甚至不能转头避开,舌灵巧地入侵,肆意与我的纠缠。
他终是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唇舌,在我喘息着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未及开口的时候,猛地将我按压在他胸口,紧得让人窒息般,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随着他说话,胸口起伏明显:“不要以为将你送回修若你便能与他在一起,若非这场战事未定,此去便是送你回去,也该是迎你回天青。”
任我怎么挣扎,他都紧抱着我不放,我苦挣半天,终是无力地认命,然后趴在他怀里开始大哭。他依旧不放手,只用一手轻轻拍着我背,似是安慰。
马车疾驰,直至出了那个所谓的幻境八卦阵,我都没有掀开车帘。此去一路又将不少日子,撇开曦岚的问题,只希望这一路能平安到达便好。好象自醒来后,身体便特别容易乏,马车行了半天,我便倦得不行,曦岚一直抱着我不肯松手,我哭累了自然伸手用衣袖抹干净脸,最后终是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梦里我们的马车甫一出阵,便见狐狸与夜风等人在前方等候,狐狸与曦岚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很快狐狸不敌,夜风与另一暗卫模样的人加入进来,曦岚以一敌三,却是轻松万分。我站在一边,被紫苏死命地拉住,眼看着曦岚一掌击向狐狸,我失声大叫“大哥”,泪眼朦胧中看到狐狸转过身来看我,嘴角有抹鲜血缓缓流下,他拼命弯起嘴角想对我笑的样子,我捂着嘴看他,却惊见那张脸变成了曦岚!
倏然睁眼,意外撞进一双清澈若琉璃的眼眸,眼底的那抹担心与疑惑还未来得及敛去,马车便适时停了下来。
“先吃饭吧。”他终是松手,扶了我坐直,率先下了马车。我扶着紫苏的手下车,抬眼,又是一个院落,不大,却一早有人候在门外,待得入内,饭菜早已备妥。
不是客栈,也不是酒家,之后我们的食与宿便都是在这样的小院落里解决。没见狐狸,至始至终夜风也没有出现,我本以为曦岚说曾有人想闯他的幻境八卦,言语之中似是夜风他们,那么我们出阵之后,夜风他们应该会出现,结果却不是。
一行六人半月之后平安到达修州,一路而来竟连个波折与小意外都没有,倒是让我颇觉意外。许是早前曦岚有传过信,所以甫一入修州,便有御林军开道,马车倒是没换,一路疾驰并未停歇,直行至宫门才停下。
紫苏起身,跳下马车然后转身伸手扶我下车。我站定,抬眼,却见身前站着一大批人,无疑是修若国最豪华的阵容,除了老老头和老皇后,还有太子伯伯和云老头,以及皇宫里的一应主子管事。
“皇爷爷。”我看到老老头站在最前面,几步向我走来,看到我时脸上明显的松了口气,我终是忍不住,提了裙摆便朝他奔去,然后扑到他怀里就是一顿哭,连恢复了说话也未自知。
“丫头,没事了没事了。”老老头轻拍了拍我的背,柔声安慰道,“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我顿觉自己现在这样情绪颇有些失控,倒叫了旁人笑话去。一想到此,忙在老老头的怀里蹭了蹭,在天下最昂贵的龙袍上抹干净眼泪,然后退身行礼道:“月儿没事,月儿劳皇爷爷皇女乃女乃挂心了。”
“丫头,你平安回来便好,平安回来便好。”老皇后走至我身前,拉了我手,轻拍了拍我手背,安慰着说完,便拉了我往宫里走。我对着余下的人微弯身致了谢意,然后便随着老皇宫先行进去。
我知道,老老头与云老头必会对随我下车的曦岚好生感谢好生招呼,或者他们之间,还会有事商量。
回了醉月宫,才进门没两步,便见夭夭飞扑着出来,至我身前一个急刹,伸出舌头在我脸上来来回回舌忝了三遍。那湿粘的感觉,此刻却让我觉得温馨。我伸手猛抱住它,然后“夭夭”“夭夭”的喊了好几声,想到之前的遭遇,想到现在的曦岚,想到听说已派人去寒星迎亲的狐狸,想到喝了半月的药终于能开口说话,一时间百感交集,怔怔落泪。
“公主,快进屋吧。”
王安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抬头,果见王安站在跟前,他身后醉月宫的花园以及花园后的寝宫早已是一副人仰马翻之势,进进出出的人儿,嘴里都念叨着:“谢天谢地,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
我敛了神色,松了夭夭,上下打量了王安一眼,然后对他点头道:“王安,还能看到你,真好。你和她们几个,没少受苦吧。”
虽然我遇袭被劫不是他们的错,但我知道,我既出了事,那日随我出宫去醉月城的那几人还能留有一命,真是大幸了。
王安却是下跪请罪:“是奴才该死,让公主受了苦,请公主责罚。”
我和颜虚扶了一把,忙道:“王安,快别这样,你与他们不一样,快些起来随我进去吧。”
说完我便转身朝里走去,王安自是起身在一旁小心跟着。醉月宫里的一应事物听说之前俱是求了神祈了福的,我的寝宫内还有老皇后亲向修若神灵祈来的平安符。我先是沐浴净身,换了身衣裳,然后由江太医细细替我诊了脉,确定了只是体虚身乏之外,并无大碍之后,才终于能稍停歇口气。
“王安,怎的不见衍儿?”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见到衍儿那丫头,心中隐隐不安,江太医出去之后我终于有了空隙问王安。
“公主。”王安突的下跪,低着头,只一声,便没了后话。
“衍儿替这事担了责?”我声音不稳。
他兀自跪着,没有否认。我亦说不出话,其实刚才一直没看到衍儿,心中早已明白大概,我出了这样的事,即便不是**而是天灾,也必是会找几个人替罪才算回事,或者说才算符合了帝王家的处事习惯。
我心里冷痛,半是愧疚半是自责,躺在床上愈发不愿动。很快便是晚饭时间,老皇后派了槿香来传话,说是一道用膳,我虽有倦意,但终究推月兑不得,这一别近三月,中间的境遇,怎么着也得亲自向他们交待一声。随着槿香前行,竟不是去中宫的路,一问才知今天的晚膳摆在修明殿。
我心里的疑惑在步入修明殿,看到已然入席的曦岚的时候终于解开。若是中宫的话,曦岚出现毕竟太不合规矩,而在修明殿,本就可以用来招待贵宾,除了老老头、太子伯伯、云老头,只不过是我和老皇后的出现,稍稍突兀了些。
我晚了一步,众人皆已入席,我对着他们微一行礼,然后便在老皇后的左边——仅剩的一个空位上入座。
晚膳于是正式开始。整个现场的感觉就像是一家人在聚餐,而我和曦岚好象是在外的孩子,今日终于回家团圆,所以家长们热切地问着不在他们身边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而每当他们问话的时候,曦岚都微笑着不语,我无奈,又有些忐忑,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个大概,自然而然略过了狐狸与小白的那段,只道是那日遇袭,幸被一高人救走,无奈我当时已经昏迷,不能回宫亦报不了平安,身上的莫名之毒那高人却无法解,本以为就此撒手,却没料到那高人竟与曦岚旧识,机缘巧合之下与曦岚提及我的事,我身上的毒就奇迹般地被曦岚破解,醒来后曦岚便马不停蹄的将我送了回来。
我说这些的时候,曦岚一直微笑,面对着我,眼睛却微垂,视线并未放在我的身上,但亦没有开口揭穿。在座的我的那几个长辈自然对曦岚赞赏再赞赏,直道他年纪轻轻,不但出身高贵、长得一表人才,而且交游甚广,武艺医术更是巅峰之极。说完这些,自然顺便感叹,感叹我与他真不是一般的有缘,大抵上天注定云云。听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并未故作羞怯地低头或离席,只抬眼看向曦岚,他一边自谦地说着客套话,眼睛看向我时,眼里明显有一抹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