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地看着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凌浩然的双眸骤然一冷,那冷冽的神色足以令周遭的一切都冻结成冰
向来最讨厌别人跟他讲条件,更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今被自己晾在一边多年的妻子这样来威胁和奚落,心里就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般别扭。
把书房的门关上,这一方地又是他的自由空间。
在这里,他可以为所欲为地发泄自己的真实情绪,不需要戴着面具做人。从铁质的烟盒里取出一根雪茄,点燃后就这样静静看着那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也不放到嘴里品尝辛辣的滋味,只是看着。
他想要的不过就是烟熏缭绕的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放纵自己去胡思乱想,即使沉湎于过去的美好回忆,也有了如梦如幻般的完美。
想到宁欣妍那倔强的表情,他不禁苦笑了一下。
这个女儿,倒和慕云雅颇为相似,就连那好强的性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前每每他要送礼物给她的时候,总是遭到拒绝,他给的一切,她从来都不稀罕。
如今,女儿也不稀罕和他这个父亲相认。即使要辛苦地一个人熬下去,也不愿意接受他任何方式的帮助,这让他很无奈。
父女相认不能操之过急,至少在宁欣妍完全认可他的身份之前,不能再逼她。他要的是亲情,而不是带有任何强迫性质的。
接到凌浩然的电话,让宁欣妍很意外,却还是用平静的声音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客套得就像是接到一个陌生人的来电。
这份疏离,让凌浩然再度哑然失笑,有谁家的父女是这样相处的么?
看向窗外的烟雨蒙蒙,略带感触的说:“过两就是你母亲的忌日,随我去看看她吧!”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威严在里头,让人说不出个“不”字来,宁欣妍只得答应下来。
那的气极好,万里无云,秋高气爽,正是出门的好时节。
只是车厢里略显沉闷,司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专心致志开着车,对于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闻,甚至连看都没有从后视镜看后座一眼。
这车虽然没有莫韵茹坐的那辆如此豪华,却也不是什么便宜货,至少以她眼拙的水平,还是能分辨出内饰都是手工打造的牛皮座椅。亏得刘珍曾经给她恶补过这些资本家们“**”的物质水平,她才认得自己此时坐着的看上去中规中矩的车子叫宾利。
父女二人各怀心思,像是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又像是刻意避开那尴尬的局面,谁都没有开腔。
死一般的寂静叫人觉得压抑,宁欣妍把车窗按下些许,让秋风吹拂进来,除了风声,偶尔还能听到外头的喇叭声和鸟鸣。
这座a市最豪华的陵园里,就躺着她的亲生母亲。那名命运多舛的女子,在生下她之后,就香消玉殒了,不管旁人如何评价,都会随风而逝,她什么都听不见。
没想到的是,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孤坟,或是寻常墓地里常见的普通陵墓,而是相当气派,占地面积不小的一个欧式陵墓。
半圆形的围栏足有半人高,从后面将整个陵墓围住,上头种着三角梅。想来应该是平时有人在打理,明显有修剪过的痕迹,那些玫红色的花朵,正立在枝头争芳斗艳,那般怒放,让人对生命肃然起敬。
墓地中央安放着一个砌着大理石阶梯的墓碑,上面刻着简单的几个字:吾爱慕云雅之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字迹。
宁欣妍的心中不是没有震动的,他给了母亲的,不是妻子的虚名,而是一生的爱。试问又有多少男人给得起?即使做出了无数的空口承诺,到最后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热恋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细心的留意到,在这块墓碑旁边还有另一块空白的,下方安放骨灰的地方只是盖上而已,并没有像母亲那边用白水泥糊起来。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凌浩然轻声说:“那是我的位置。”
那般平静,仿佛他在说的不过是一件生活琐事,而与生死无关。
心中一痛,微微别开头去,看向后面那一圈的花朵,不忍面对父母的生死。该是爱到骨髓里了吧?否则又怎么会生死相随?
在她看来,父亲如今的愿望,也就是百年之后能跟母亲合葬于此,那对他们来说,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携手。
只是不知道,人到了堂里之后,会不会还记得曾经的过往?还会认得出化作一缕灵魂的彼此吗?爱情,要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叫人生死相许?
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凌浩然自顾自地蹲子擦拭墓碑上的灰尘,丝毫不在意会弄脏那价格不菲的东西。
擦得那般小心,那般认真,就像是在给长眠于此的人儿擦着脸颊上的细密汗珠,温柔得不像话。
每次来到这里,他总是心情愉悦。
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世界,没有其他人能闯进来,更不会有外间的纷扰影响。有时候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跟她说上一会儿话,或者只是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仿佛她在对自己微笑,令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泛黄的照片上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算不得漂亮,也没有半分别人口中“小三”该有的狐媚和妖娆。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般,那双明亮的清眸因为微笑而变得弯弯的,彷如边那如银钩般的月牙儿,叫人看了也忍不住柔和了脸色。
“过来给你母亲鞠一躬吧!”擦拭完毕后,凌浩然将带来的郁金香放在墓碑前,淡淡的说。
他向来不喜欢香烛纸钱燃烧时的味道,也不喜欢营造出来的那种诡异气氛,所以才会选择了西方的墓葬方式和祭拜方法。相比起那些污染环境的烟熏火燎,慕云雅也会喜欢花香吧?是以每次来都会带上她最喜欢的郁金香。
依言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深深鞠了三个躬,每一次都很标准,九十度。
无论有没有感情,之前有无交集,总归还是生下她的人,这份恩情还是要铭记于心的。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有同情,有感叹,却也不能做到坦然地叫唤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身前,凌浩然双目紧闭,低着头站在墓碑前,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和心爱的女人交流着什么,肃穆的样子,让人不敢去打扰。
过了许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恢复常色,幽幽的说:“你不认我,我也不会逼迫,但是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来,到这边坐坐,我给你说说你妈的事儿,也让你有些了解。”
坐在石阶上,随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宁欣妍轻咬了一下菱唇,挨着他坐下了。放眼望去,整个陵园很是宁静,没有那种死一般的寂静,反而充满了鸟语花香,不时能看到麻雀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从头顶上过。
苍松翠柏种植在不同的角落,点缀着满目的苍白,而他们身处的位置就更特别,还有花团锦簇的三角梅包围着。
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就连凌浩然的嗓音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我认识云雅,是在二十五岁那一年,她只有二十岁,给我同学的弟弟做家教,就是在那里,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像黄莺那样动听。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都面带微笑,只要靠近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受影响,整个人都会变得轻松起来。”
回想起往日的一切,他的唇角还是忍不住上扬,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抹令他魂牵梦绕的倩影,正对他微微一笑。
“后来,我就经常找借口往那个同学的家里跑,有一,终于在云雅回家的路上把她拦住了。呵呵,那时她很惊慌,或许我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坏人吧,她紧张得两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书,把书都攥得皱巴巴的还不自知。当我告诉她,我喜欢她,想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时,那个傻孩子竟然瞪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我足足有两分钟。”
声音中的柔和跟宠溺,是宁欣妍在他身上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
从第一次出现到现在,这位亲生父亲一直都保持着威严的形象,即使笑着的时候,也不能让人放松,因为那笑意从来都是不达眼底的。
此时却像变了个人,好像是陷入热恋中的毛头小子一般,谈到心爱的人就眉开眼笑的,脸上都能开出一朵花儿来。
更让人动容的,他管慕云雅叫“傻孩子”,这样亲昵而带着无限疼宠的称呼,该是疼到了心尖上才会叫得出口吧?
听他静静讲述他们的故事,从爱上,到迫于家庭的压力不得不短暂分开,再到后来的恩怨情仇,直到莫韵茹的阴谋诡计。宁欣妍的身上忽冷忽热,听到最后,心底的寒冷就连头顶上的太阳都不能缓解半分。
此前的无动于衷,不得不承认的确有受到莫韵茹那些话的影响。
能让一个女人如此咬牙切齿痛恨着的“小三”,多半是真实存在的吧?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位凌太太口口声声带着鄙夷的语气去谈论的女子,竟率先赢得了凌浩然的爱情,严格来说,莫韵茹才算是他们感情的第三者。
若不是不幸早早离世,若不是莫韵茹联合两家的家长用强压去逼迫,若不是莫韵茹曾经用伪善的面孔去接近凌浩然,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么多故事了。
看到她仍然陷入沉思之中,凌浩然轻叹了一口气道:“跟你提起这些,不是为了要你叫我一声‘爸爸’,只是不想你听信了他人的谎言,误会你母亲。她的确是我所见过的最善良的女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了,你该为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自豪。”
这么多年都没有尽到半分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如今女儿对他疏离也无可厚非,他不怪她。但是他的云雅,不能被人误解,更不能背负那极不光彩的罪名,她不过是没有足够的运气,能活得更久而已。
“对不起。”闷声说出道歉的话,宁欣妍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对父亲,还是对母亲说的。
无数个夜里,她都在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招人待见,为什么不能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为什么孤苦伶仃?也曾感叹命运的不公,而现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后,更多的是为父母的过去而唏嘘不已。
死者已矣,再伤心再不舍也是枉然。
强打起精神来,故作轻松地笑道:“改我把点点也带过来吧!”血缘关系就摆在那里,即使不想承认,它还是真实存在的。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凌浩然欣喜若狂,“你是说真的?”那双自从来到陵园起就一直黯然的眸子,因为她的决定而亮了起来,整个人更是像个孩子似的乐不可支。
心知他是误解了什么,宁欣妍狠了狠心,低着头说:“有些事儿总该让孩子知道。不过我们目前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毕竟你也有你的家庭,我们母女俩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当然,你想见点点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迁就你的时间出来。”
虽然还等不到那一声期盼已久的称呼,但凌浩然已经很满足了,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好!你们不想搬回家住,那也没关系,往后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说。”
一夜之间就想认回这个女儿是不太现实的,至少能得到她这样的承诺,能在想见面的时候就见到她和外孙女,也满足了。
回程的路上,经过商场时,他执意要给点点买礼物,见到老人家脸上那高兴的表情,宁欣妍也不好拒绝,只能由着他来。
不曾想这一让步,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最后她要大包小包的拎回家,真是苦不堪言。
一大堆的玩具,光是芭比女圭女圭都有好几个不同的造型和场景,足以让小家伙兴奋得又叫又跳的,匆匆把功课复习一遍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摆弄她的新玩具了。
“妈妈,你帮我组装一下这个嘛!”
看着女儿手里的东西,她就一个头两个大,这些动手要求极强的活儿,向来都不是她的强项。以前都是祁允澔陪着点点玩儿的,她只负责忙自己的事儿,或者坐在一边看着,如今居然跟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真的被难倒了。
为了不在女儿面前失去威严,只能装模作样地认真研究起来,折腾了老半,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看得身旁的小人儿都撅起了小嘴,满是狐疑地打量着她:“妈妈,你是不是压根儿就不会呀?”
呃……需要这么真相这么坦白吗?这让她的老脸往哪儿搁?
眼见面子就快挂不住了,宁欣妍只能故作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桌子,“哎呀,妈妈突然想起来还有活儿要干,你自己玩儿吧!”说完赶紧起身,匆匆往房间里走去,火急火燎的样子,活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
“什么嘛!人家祁叔叔就很厉害啊!”在她身后嘟囔了这么一句,点点只能认命地自己模索起来,心里还在埋怨着那个笨蛋妈妈。
耳尖地捕捉到那个名字,宁欣妍心中“咯噔”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从上次之后,已经有好些没有听到某少的消息了。
不禁自嘲,不就是你把人家给赶走的吗?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温香暖玉抱满怀呢,哪里还记得你们母女俩?
要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前段时间那男人整在家里晃悠,这才消失了多长时间?顿时就觉得这房子空荡荡的,静得可怕了。耳畔似乎还回响着他和点点玩闹的声音,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水味,还有温热的气息都是那么清晰。
正神游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了提示音,把宁欣妍给吓了一跳,看清上面显示的名字时,忙不迭地立刻点击进去。
只看到令她为之气结的一句话:“女人,晚上睡觉记得盖好被子,不然感冒了没人伺候你。”
丫的!难得发来信息,就不能稍微温柔体贴一点儿吗?非要这么诅咒她才甘心?
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反驳,新的一条马上就到了:“别在那里龇牙咧嘴的,横竖我也看不见,念叨你是为了你好,好自为之哈!”
气极地将手机直接扔到床上,让它埋进柔软的被窝里,索性眼不见为净,这男人,还能更可恶一点儿吗?说话不那么毒舌能死啊?
气愤难消地走进浴室洗澡,舒服地泡个精油缓解一下情绪,免得被那讨厌的男人气得睡不着。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时,她的唇角是勾起的,甚至心里也一改往日的烦躁,出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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