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如同待价而沽的商品,等着买卖双方谈妥价钱,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心里当真是哇凉哇凉的,有谁像她这么凄凉?爹不疼娘不爱的过了二十多年,如今养母还要咬着不放,这让人情何以堪?
不过宁欣妍对此已经麻木了,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再伤害到她。过去的种种,全都积压在一起,也总会有承担不了的一天。
廖国珍看她态度如此坚决,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直奔主题,“好!既然你主动提出了,那我也没有理由不开口!你口口声声说天赐的事儿与你无关是吧?行啊你,出息了?连累了他丢工作,你怎么也得赔一个吧?我的那笔钱……”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后伸来一条手臂,大力把她拉回去,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啪”的一下就狠狠甩了一个巴掌到她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宁建辉自己。
怔怔地看着那微微颤抖的手掌,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打了老婆!过去的几十年里,即使她再如何蛮不讲理,再怎么霸道,他也总是让着她。
除了性格的关系,还有更多的是认为“好男不跟女斗”,没必要跟女人这么计较。就连她从前对宁欣妍的苛责,宁建辉都只觉得因为不是自己亲生的,加上家庭负担的增加,所以她的脾气才越来越差。为此,他没少自责。
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可以撑起一片天空,为妻子孩子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他没有那个能力,惭愧之余,就更是纵容了廖国珍的坏脾气。
其余两人的震惊绝对不在他之下!
在宁欣妍的心目中,他永远都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是个慈父,却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对老婆也是极为疼爱的,就算廖国珍没有给过他为人妻子的体贴和温柔,他也还是主动承担起所以的家务。
“助纣为虐”般的惯出了廖国珍母子好吃懒做的毛病,他也舍不得去骂他们,只是一味的埋头苦干。有的时候,宁欣妍都替他觉得憋屈。
显然是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廖国珍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打转,隐忍着才没有掉下来。
过了半响,才说:“你居然打我?!你今天为了一个捡来养的白眼儿狼打我?她算什么?你这样的穷鬼,我们母子都跟着你忍气吞声过了这么多年,如今你看看你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她是怎么报答你的?放任你住在这样的贫民窟里不闻不问,过上好日子了也没想过要拉我们一把,更是连累天赐丢掉了那么好的工作!当初我不让你把她抱回来吧,你还偏不听,现在知道什么叫做自食恶果了吧?”
那一巴掌打不醒她,换来的只是新一轮的歇斯底里,她在宁建辉面前永远都是如此气焰嚣张,好像人家欠了她的。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嚣张得起来,总觉得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否则就是对不起她。有任何不顺心也都喜欢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也难怪她在这条巷子里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邻居愿意和她打交道了。
“够了!我让你不要再说了!”宁建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就不能积点儿口德吗?欣妍有哪里对不起我们?天赐是我们亲生的又如何?他有做过任何孝顺我们的事儿吗?别整天有什么不顺心都拿欣妍来出气儿!她不欠我们什么!当年也是我执意要把她抱回来的,你忘了吗?若不是自己无所出,又怎么会想到要收养她呢?难道你就不记得她曾经给我们带来的欢乐?以前你一下班就赶着回来给她做饭,陪她玩游戏,这些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声声指责,仿佛还带血,让人听了为之动容,就连廖国珍的脸上都出现了惭愧的神色。从什么时候起,她把过往的母女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是从宁天赐出生的时候起了变化吧?
“都别说了,我是欠了宁家不少恩情,那是用再多的金钱都无法偿还的。但是宁天赐他在人家的赌场里做小喽啰,手脚还不干净,这才被人解雇的,此事的确与我无关。他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长此以往除了混日子外,没有别的法子。我没有什么工作可以介绍给他的,就算再好的工作,到了他那里,都会白白把难得的机会浪费掉。你们还是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修身养性,踏踏实实学一门手艺吧!好歹以后也不至于会饿死。言尽于此,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希望有什么事儿就直接找我,不要再上凌家去了,里边有两个不是我的家人。”
面无表情地撂下这么一番话后,宁欣妍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次真是铁了心不要再管了。那母子俩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了,反正她只是头白眼狼,倒不如把这个罪名坐实。
说不上难过与失落,她只是有些无力,不明白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想要不劳而获。别人的钱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凭什么如此心安理得的要过来?
只是她远远没有料到,宁天赐闯下的祸还远不止那些……此为后话。
从放学回来,就没看到母亲,点点也知道自己要乖乖听话,这个家里还是有坏人的。要不是凌浩然在家,她也不会下楼吃饭——以往大家长不在时,她都是躲在房间里。更准确来说,莫韵茹让人把饭菜送到房间里的。
大家对于这样的事实都有着某种程度的默契,谁也不去揭穿,点点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更不会无端去告状。
不太凑巧的是,这天凌采薇也在家,看到楼梯上走下来的小人儿,冷冷地“哼”了一声。接着翘着腿玩手机。
虽然早就习惯了她们母女俩冷漠的态度,但是如此直接的表达心中的不满,点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免有些难过。低着头闷声不吭地往饭厅走去,不敢到客厅里和她坐在一起,那种压抑的气氛会叫人喘不过气儿来。
饭桌上除了凌浩然不停给她夹菜,莫韵茹也不甘示弱地扮演了一个通情达理的长辈角色,又是给点点擦嘴,又是把汤吹凉的。真心不知道她一天到晚戴着面具做人到底累不累,还是习惯如此了,已经找不回真实的自己?
“小孩子怎么会这么挑食?给这也不吃,夹那个也不吃的。妈,我看你也别再这么好心了,说不定人家老妈早就有过吩咐了,我们给的东西都不要吃,怕被毒死呢!”看不惯点点那怯怯的模样,凌采薇气结地讽刺道。
一时不觉,竟忘了凌浩然还坐在旁边。在桌底下被莫韵茹狠狠踢了一脚,这才闭上了嘴,却还不忘瞪点点一眼。
母女俩都一个德性,都是会在老爷子面前装样子!大的是这样,现在连小的都会装可怜了!这年头是不是弱势群体比较容易博取同情心?
“啪”的重重搁下筷子,凌浩然沉着脸说:“采薇,这么些年,你学到的就是冷嘲热讽?你这么大个人,连一点儿容人的雅量都没有吗?如此小肚鸡肠,又怎么能担当得起总经理的重任?我看我是时候要考虑换个合适的人选了。”
此事并非一时的气话,而是早有打算。
凌采薇就算表现再积极,再如何拼命,若是没有了她背后的军师,是断然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的。他不是不允许女儿找枪手,毕竟能知人善用也是一种能力,可是她不该把功劳全都归于自己身上,那对那位幕后的英雄不公平。
不同于莫韵茹紧张的神色,凌采薇则是恨恨地看着父亲,高高抬起下巴,不让眼眶里的液体流下来,“其实你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对吧?以前是怕别人说你女儿不成器,现在是外头的野种回来了,你就要把整个公司交给她了,还得防着我去跟她抢是不是?!”
“你们怎么都这样?!既然不想要我,那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有什么错?凭什么你们的种种复杂过去,都要由我来承担后果?我怎么就成了牺牲品了?从进入公司至今,我一直都在努力,难道你就看不到吗?她是你的女儿,我也不是捡来养的!我妈是有错,但是为了一个错误,你冷落了她将近三十年,这还不够吗?你要做到多绝情,多残忍才肯放过我们?要我们母女俩给你跪下吗?”
越说越接近歇斯底里,声音自然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不少,一旁伺候着的佣人都纷纷低下了头,唯恐雇主的怒火会波及他们。
拉了拉她的衣袖,莫韵茹劝道:“采薇!够了,别再说了!”自己的伤口如此被女儿揭开,还当着下人的面儿,让她的脸往哪儿搁?
一把甩开她的手,凌采薇不管不顾的叫道:“我为什么不能说?!今天我还就是要说个明白了!你要是这么看我们不顺眼,大不了我们回外公家住好了,省得妨碍了你们祖孙三代共享天伦之乐!”
转过头对泪流满面的莫韵茹说:“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不就是离婚吗?即使将来找不到老伴儿还有我养着你呢,还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干什么?我还没见过做人小三的能比正室太太还嚣张!真是离谱!”
凌浩然生平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往慕云雅的头上扣“小三”那顶帽子,气愤地站起来怒喝:“你给我闭嘴!当年的事儿你又知道多少?你母亲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又知不知道?你口口声声的‘小三’,她原本就该是我的正房太太!你母亲能狠心把一个未满月的孩子扔到大马路上,你觉得我还该对她感恩戴德?我这样都算对她客气了!”
说完抱起点点,对呆立在一旁的人吩咐道:“秦嫂,替我把饭菜送上楼,我们祖孙俩在上面吃。”省得对着某些人会闹心,影响食欲。
他就是不离婚,倒要看看莫韵茹还能忍到什么时候,就这么每天用他的冷漠和绝情去伤害她,以此来提醒她曾经做过的不可饶恕的事情。凌采薇被那突来的消息给震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怔怔地看着趴在餐桌上嚎啕大哭的母亲,突然觉得这个家的人都疯了!
丈夫不像丈夫,妻子不像妻子,姐妹不像姐妹,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别扭最怪异的组合!老天,她真的不敢相信,母亲会做出那样的事儿来!但要不是事实,以莫韵茹的性格,又怎么会任由别人污蔑了自己而不反驳?
这就是父母二十多年不和的真相吗?她原以为只是母亲使了什么小诡计,把那个慕云雅给轰走,一切不过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庭。谁会想到竟是截然不同的事实?
她心目中高贵娴雅的慈母形象,瞬间就崩塌了。为什么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如此丑陋?
“啊——”大叫了一声,挥手将桌上的碗碟全都扫到了地上,凌采薇哭着说:“我讨厌你们!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你们全都是虚伪的人,我怎么就有这样的父母?”
看她大哭着冲出去,莫韵茹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粉色调的房间里,点点很乖的坐在凌浩然的大腿上,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抬起头,“外公,那个婆婆做错事儿了吗?很严重吗?”
对着孩子清澈的眸子,凌浩然没有办法说谎,只得点了点头,“嗯,很严重的错误。”同时毁了他们三个人的幸福,还不够严重吗?若不是她使出这么多的阴招来,事情也不会发展到那样的程度,他和慕云雅不会分开,和宁欣妍父女更不会失散。
“可是,我们老师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要不,您去跟婆婆说说,叫她下次别这样了,让她写个保证书呗!”软软糯糯的声音,说着如此善良的话语,让凌浩然的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在孩子的世界里,是没有绝对的坏人的,他们认为,只要肯改正的,都不算坏人。
点点不知道的是,这是个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或者挽救的错误。要怎么改?难道她莫韵茹一心向善,慕云雅就能活过来了吗?一切都回不去了。
疼爱地模了模她的头,凌浩然笑道:“不是每个错误都可以补救的,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了,就没有办法回头了,就像镜子一样,打破了,即使再黏上也还是有疤痕的。点点啊,伤心是这世界上最痛的事儿,无药可治啊!”
那张爬上皱纹的老脸,在灯光的映照下倒有几分疲惫。每天在人前撑得那么辛苦,也只有独处的时候,才可以无所顾忌地表现出对慕云雅的思念,慢慢品尝这孤独。
小小的年纪怎么可能听得懂他的话?只听到他说伤心啊痛啊,点点就慌了神了,从他的怀里坐起身,抬起小手模向他的心口:“是这里疼吗?”妈妈说过,心脏在这个位置,那外公说伤心,就是心脏受伤的意思吧?
不等凌浩然反应过来,她就凑过去,隔着衣服对着那里吹气:“呼呼!痛痛飞!痛痛飞!”那张小脸随着呼气的动作而鼓起,粉扑扑的,很是可爱。
呼了好一会儿,气喘吁吁地问道:“现在还疼吗?以前我去打针的时候,就让妈妈给我呼呼,后来就不疼了呢!不过祁叔叔说,勇敢的孩子不应该怕疼,他说看着护士阿姨给我打针,就不疼了,看不到的东西才会害怕。我现在都不怕打针了呢!”
兴奋地分享着自己的经验之谈,仿佛还打算言传身教,小手更是不安分地在凌浩然的胸膛上模来模去,“外公,会有伤疤吗?祁叔叔说,女孩子身上不能有疤痕哦,所以我现在都不让自己摔跤了,我要做大美女!要不,我让祁叔叔给您做很厉害的药,用了就不会有疤了,好不好?”
扑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就像是上帝派来的小天使。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儿,就知道要去关心人了,这让那些不明事理的大人们情何以堪?
因着小家伙独特的安慰,凌浩然的心里总算好过了很多,方才在饭厅里的不愉快被冲散了。这孩子越看就越喜欢,不仅仅是因为那份骨肉相连的血脉之情,更是因为她的懂事和乖巧,往往都能叫人感动。
“外公,妈妈会和祁叔叔结婚吗?他们以后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小宝宝?”把玩着凌浩然的扣子,点点如是问。
愣了一下,凌浩然笑道:“那点点希望妈妈和祁叔叔结婚吗?”再婚家庭还是要考虑孩子的感受,就看祁允澔那小子的群众基础怎么样了。
不过这显然不会成为问题,“当然啦!祁叔叔是个好爸爸呢!他给我骑大马,还带我去游乐场!可是他总是被妈妈欺负,好可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