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光滑无物,就这么赤.果.果的,站在寒池中。
最先瞥见的,便是如同泼墨般的长发,缕缕发丝,一直垂落在寒池之中,向池中望去,便能隐约在那滩乳白中看到抵着池边,稍稍屈起的青丝。
见到这一幕,不禁皱眉轻嘶了声,难道是因为几十年,都将魂魄锁在那梅树之中,就连这发丝,也跟着长了几十年?要不然,怎会如此亘长。
然而下一刻,白衣男子的话却打消了我这个念头。
他温雅之声缓缓传来,有些颤抖,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阿娘,你果真一点未变,长过脚踝的发,是你往前最为欢喜的。”
欢喜,我怎么会欢喜?这头发黏腻的,简直就像是肮脏的拖布,一直耷拢到寒池之中,坠的脑袋发痛。
我背对着白衣男子,他见不到我赤身雪白,能看到的,只有把后背遮掩严实的墨黑之色。
心中正想着什么,一阵凉风划过,忽的,感到肩头多了些滑腻的质感,侧过脖子一看,便看到白衣男子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件宽大的外衫,从身后披在我的肩头,将不着寸缕的我,包覆在白袍之下。
约莫他也是察觉到,我光着身子,无法见人。
他冰凉的指尖,沿着我的下颌一直掠过颈部,使得的心中微微一惊,怔住身子,不敢乱动。
随后,捞起我裹在宽袍中的长发,动作很是轻柔,一点点将沉重的墨发扯出来。
他略勾着唇,俯在我耳畔说道:“阿娘,今后就让我来伺候你……”
这话,他是说了第二遍了,此人贵为天君,拥有偌大宫殿,使不完的奴仆,以及无上的权力。这样如同贵族般的人,为何要来伺候我这般无用的小妖?
想到这,我心有顾虑,撇开了他如玉般的手指,自行打理着身前的衣物。
白衣男子微微一滞,手指停在半空,良久才收了回去。
随即却又浅笑说道:“阿娘,你莫不是在害羞不成?你与我在一起泡的澡,不下百次。阿娘,你全身上下没有我没见过的地方,如此见外,可真是伤了我的心。”
他的话使我心头猛地一颤,随即带来的,则是一股子恶寒。
全身上下没有他没见过的地方?难道我之前,与此人的关系好到这么个地步,想了想,这种关系也太过微妙了罢。
我对这个人,真是半分印象也没有,此刻,我倒是真怀疑,这人与我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他认错人了?
“你是谁。”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为了不踩到自己的发,脚步一点点的在池水中挪步,侧过身子,看向面含笑意的白衣男子,微微牵起唇角,问道。
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满意,是一种极为普通的音色,就像是用筷子敲在陶瓷碗上那般,不是多通透,却也不难听。
我的话问出,气氛却顿然冷了下来,白衣男子的呼吸也跟着一停,他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并未回答。
无奈,抬起眼帘,向上望去。对视上的却是一双恍惚之中夹杂悲戚眼眸。
看到这双眼眸,我虽与他不相识,却也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胸腔之中的苦楚。
他这么晃神一怔,我也跟着一怔。
“阿娘,你定是在诓我罢?我是白鸾啊。”许久,才听到他一字字的说道。
他睨着凤目,用着期许的神色,在看着我,压制着有些颤抖的嗓音,就连那双手也不知什么时候覆在了我的肩头,紧紧拢着,有些发痛。
他的手劲随着我的沉默,一分分的增大,我不由的皱着眉目,心中不悦。
我疑声问道:“白鸾?”
白鸾这名字,与我在他人口中听说的不一样,他人不都唤做天君?
当我念出他的名字时,白鸾这才眉目一松。
然而,我看着他多变的表情,像是玩上隐了一般,抿抿有些干燥的唇,再次开口:“如果你叫做白鸾,我确实不认得你。”
果真,白鸾一张俊美的脸孔,立即泛出些许急躁,想要肯定着什么,不停的发问:“怎会不认得,我的名讳,还是阿娘取的,怎会不认得,怎会将我也忘却?”
“确实不知,当我醒来时便察觉到,自身只剩下三魂三魄。之前的记忆,也与那失去的四魂一起消散干净。我就连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又怎会记得你?”
我的话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不知怎地,自发的觉得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过了。
白鸾每日都用玉露,灵液供着我,像是比我还要着急化形一事,他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知,只是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对我如此在乎,如果我不是他想等的那个人,一直这么长久的索取下去,会隐隐有种良心不安。
白鸾轻嗤然一笑,摇了摇脑袋,挂在玉冠上的璎珞链坠,左右摇晃,映着白光,散发着动人心魄的色泽:“这世上,除了阿娘,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失去四魂,这世上,除了阿娘,再也没有其他人与你的相貌相同。就算阿娘忘却了我,我也绝不会忘却阿娘。白鸾又怎会认错人?”
“这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倘若有一名女子与我相貌一样,你确定能够一眼认出,谁是真,谁是假?倘若你也被抽了魂魄,你当真有信心,还记得往前之事?”
“阿娘,你不信我。”有些冰冷的声音,随着寒池中腾升的白雾,一并传来。
我想了想,没有再继续这样的话题,大概是觉得白鸾说的太过轻浮,抽去魂魄,便会忘记一切,这是不可逆的事实。白鸾却说,不管怎样,也不会忘了我,可能是因为,无法相信如此不切实际的言语罢。
我说:“如果你这么确信,我是你阿娘,那便是吧。只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何时才能忆起过往,或是说,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当真一星半点也无法记起?”白鸾见我服软,这才神色一缓,挑着眉尖,继而发问。
“当真。”
“阿娘可记得,阿……青袍小僧?”白鸾问的小心翼翼,眸光流转,有些紧张的模样。
“未曾听说过。”
白鸾听我毫不迟疑的回答,淡淡的松了口气,白玉般的面庞,透着如若春风般的笑意,极为欣喜的模样。
随后,白鸾继而问道:“那,阿蝉阿娘可否记得?”
这名字我再熟悉不过,那名常常来到梅花林子的墨袍少年,不正是叫做阿蝉?
想也不想,再次月兑口而出:“阿蝉,这人我记得。”
下一刻,又是死一样的寂静。
温文尔雅的白鸾,从方才的极度欣喜之中,瞬息转变成,令人窒息的愤然。
沉凝着眉,凤目中勾起一抹蚀骨的寒意,面庞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白鸾覆在我肩头的那双冰冷的手指,想要把我的骨头捏碎般,喘息着,颤抖着。
他二话不说,猛地扯过我的肩胛,倾身一捞。我便撞进他结实的怀中,轻嗅着,男子特有的气息,却散发着一丝极为舒心的甘甜。
他那骨骼分明的手指,略显咯人,只是单掌,便能将我的后脑掩在掌中,指节微蜷,不停的抚模着脑后的发丝,一遍又一遍:“阿娘,你好狠的心。竟将我忘却,将那人忘却,却还记得阿蝉,阿娘,你好狠的心。你这是,想让我发疯,你这是想让我去杀了阿蝉……”
他的拥拦,将我紧紧圈在其中,不让我有一丝挣月兑的机会,令人窒息。
白鸾声音略带哭腔,像是无助至极的孩童,同样咯人的下颌,不停的在我的颈窝探着,想要索取着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