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出身书香世家,她的父亲十分清高,连带着她的自尊心也极强,而今被小厮如此轻视,心里顿时憋了一口气。但有求于人,她又不得不将心里头的不舒服压制下去,努力扯出一丝赔笑:
“我们是从湖州陈家村来的,是陈大人的亲戚,这次特地上京来探望陈大人,麻烦小哥儿你进去通报一声。”
玲珑心里暗赞秦氏聪明,幸好说是亲戚,要是说是夫人,以这小厮狗仗人势的样子,还不得把他们打出去。然饶是如此——
“亲戚?就你?”小厮冷笑,竖起眼睛,再次打量了秦氏一番,嘴角撇得更轻蔑,“实话告诉你,自从老爷升了官,来攀亲带故的就没断过,一律都被打出去了。看在你是个婆娘,又带了两个孩子的份上,这次先饶了你,收起你的那些腌臜心思,我们老爷也是你能见的?快走快走!”
他两脚叉开,叉起腰,就像一只凶神恶煞的大茶壶。
秦氏被他数落的一张脸通红,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辩驳,她明明不是来占便宜,她明明是陈世美的正妻,却被误会成这样。被人用言语如此糟蹋,刚才心里憋的那口气这会儿因为羞恼而变得更加膨胀,全堵在她的胸口。
一旁的玲珑见状,急忙开口:
“这位小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大户人家的确总有厚着脸皮上门攀亲的,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万一真是你家老爷的亲戚,你一个看门人回也不回,就直接给撵走,到时候要是老爷怪罪下来,你也吃亏不是。这样,看这天寒地冻,小哥哥你也辛苦了。娘,咱也不能让小哥哥白跑一趟,怎么也得让小哥哥一会儿能打点酒喝。”说着,给秦氏使了眼色。
秦氏先前没看明白,直到玲珑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她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模出一串钱,笑着塞在小厮手里:
“小哥儿,就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我们真是陈大人的亲戚,绝不扯谎。”
小厮一见有赚头,心中喜悦,连带着面部表情也和善起来,说话也客气多了:
“你们真是我们老爷的亲戚?”
“真是!真是!“秦氏和玲珑的头顿时点得如鸡啄米。
“那行,你们先等着吧,我进去通报一声。”小厮大喇喇地说完,转身,大摇大摆地进府去了。
直到进了角门,小厮才又恢复了奴颜婢膝的样子,只有嘴里哼哼的小曲儿能显示出他刚刚的得意。
他一路不紧不慢地到外书房,绕过一颗硕大的银杏树,只见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不时传出高声谈笑声。他有些嫉妒地望着书房门外两名待命的贴身小厮,在暗处掸了掸衣服,整了整小帽,刚迈开步子往里去,只见外总管陈百年正从书房里走出来,他立刻笑得阳光灿烂,肉麻至极:
“小的给陈总管请安。”
“朱六,你跑到外书房来干什么?”陈百年三十来岁,一张黝黑的国字脸,体格魁梧,嘴唇略厚,看起来很严肃。
“陈总管还记得小的,您老人家真是好记性,小的能被您记住,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朱六回话还不忘谄媚。
“说正题!”陈百年眉一皱,不怒而威。
朱六却不慌,他知道这位陈管家最喜欢的就是听人奉承,偏偏越喜欢还越要装清高。朱六心中冷笑,面上却变得更加恭敬:
“是。回陈总管,外面来了一个女的带着俩孩子,说是咱们老爷的亲戚。小的已经打发他们一次,可他们说他们真是老爷的亲戚,小的怕撵错了,就进来想找老爷回一声。”
“亲戚?他们自称是从哪儿来的?”
“说是从湖州陈家村来的。”
“陈家村?”陈总管听这个地名,觉得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忽然,心头一顿,脸色晦暗不明,仿佛想起了什么,严厉地问,“他们上门的事,就你一个人知道?”
朱六唬了一跳,直觉出了什么事:“回总管,门外边还有四个扫雪的小厮,都看见了。”
陈总管愣了愣,而后长叹口气:
“他们居然先找上门了。你先去把她们迎到庭香阁,现在老爷正和潘大人谈话,等会儿我再去回老爷。”说罢,转身要走。
“陈总管,那母子三人真是老爷的亲戚?”朱六的八卦因子开始泛滥。
“不关你的事,瞎问什么!这府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奴才来多嘴多舌!快滚!”陈总管一声呵斥,把朱六吓得一溜烟儿滚走了。
秦氏万万没有想到,她千里寻夫,要见丈夫一面居然这么不易,心底的忐忑不安更强烈。低头望着雪地,她紧张得后背开始冒凉汗,湿湿黏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玲珑领着敏豪不言不语地望着朱门上的牌匾,她一点也不想跟官家大宅扯上关系,可让母亲独自养活两个孩子,只为了所谓的自由,那也太自私了。
她心里清楚,秦氏根本没有能力撑住一个家,这么多年凭借一个信念撑到现在,已经到了她的极限,如果这次没有得到陈大的消息,他们依旧住在陈家村,那么他们真的会越来越穷,最后甚至吃不上饭。
更何况,秦氏一直希望能让儿子上学堂、考状元,最后光宗耀主,凤冠霞帔加身。她也希望女儿能嫁得好,不会在婆家吃苦受累。
因此,进入这个府第,或许是他们母子三人唯一的出路。
朱六出来,还算客气地将三人迎进府,他也不知道这三人跟老爷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敢深得罪。
玲珑觉得这小厮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古怪,但也不瞅睬,领着弟弟逶迤地朝府里走去。
陈府外面看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里边却另有乾坤。雕梁画栋,亭台楼榭不胜枚举,华丽雅致,别具一格。
过了一个倒厅,绕过影壁,来到一处秀丽的花厅前,朱六唤了一个名叫翠儿的丫头将三人带进去,安置好座位,奉了茶。
厅内一股热气混合着芳香扑面而来,玲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四周一番,只见满屋之物皆耀眼争光,华贵的要命,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五品官的住所。
她心里暗暗思量着,旁边秦氏也低眉顺眼,变得异常沉默,如果不是从她绞着的双手看出她的局促不安,玲珑还真以为她老僧入定了。
再扭头看了看敏豪,这小子真是老僧入定了,又恢复了呆板的模样,两眼直勾勾地瞅着鸡翅木架子上的一只白玉比目磬,像只呆头鹅。
这时,猩红毡帘被掀开,一股寒风顺着红木门刮进来,让人打了个激灵。有一男子从门外步进来,但见他约莫三十来岁,竟生得唇红齿白,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中等身材,挺拔俊逸,居然是个貌若潘安的美男子。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爹,大名鼎鼎的陈世美?美男子啊!
秦氏忐忑的心跳在见到陈世美的一刹那,骤然停住了。她站起来,呆立在椅子前,痴痴地望着他。他还是那么的风姿玉立,甚至比当年更加的儒雅迷人,他身上穿着象征着富贵的绫罗绸缎,一时间,往日的种种辛苦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令她百感交集。她红着眼眶,对着面前这个终于被自己推上成功之路的男人,深情地唤了声:
“陈郎!”
陈世美背着手,瞥了她一眼,她鬓角早生的华发和早已不负青春的容颜让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虽只有一瞬,但却被观察他的玲珑逮个正着。
接着,他将目光落在呆滞的敏豪身上,眼眸掠过一丝精光。
玲珑顿时产生出一种比刚才更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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