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看着弟弟激动的样子,心想这正是他既希望能够在动身前见弟弟一面,但是又不得不害怕见这一面的原因。
“王弟,你且听为兄道来。”无疆连忙起身拉住无期的衣袖。
无期一甩手,举步就走,“现在有什么好听的?等我去请父汗收回成命之后,让我听个三天三夜我都没有怨言!”
“王弟,父汗此时不在宫中。”无疆坐回到座位上,“他正在跟族民们一起庆祝两国联姻,如你有话要跟他说,不妨多待片刻,他应该很快就回宫了。”
“庆祝?!”无期的一双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他显然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好庆祝的,不顿足捶胸已经很克制了。
“王弟,你且听为兄一言。”无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说得没错,我阿史那氏的确是草原上的雄狮,天空上的巨隼;但是,目前却是雄狮蛰伏、巨隼暂栖,气势、实力已不复当年。如果我们想要重新振兴部族、光耀祖先,就必须借助各方面可以倚重的力量,励精图治、奋发图强。而那大周,正是我们可以倚重的重要力量。如果我们成功跟他们联姻,各部就会忌惮这一双强联合的同盟关系,不敢轻易拂逆,我们才有能够重新修整振兴的机会。”
“王兄,够了!我最恨听你满口汉人的典故词汇!”无期怒气愈炽地“哼”了一声,“大周人阴险狡诈、不信守承诺,比大漠上的狐狸野狗都要狡猾。我们岂能就这样轻易相信他们?依赖他们?再说,我听说他们那新登基的女皇其实并没有实权,就跟雉鸡尾巴上的长羽一样,没有实际作用;军政大权都掌握在那个叫贺兰楚的大官手上。你去跟这么一个傀儡小女皇联姻,有什么意义?!”
无疆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露出笑容,好像为弟弟能够知道这些而感到欣慰,“王弟言之有理。从古到今,历朝历代,几乎每一个主弱臣强的时期,国家都会有大乱。我们就是要趁这大周有变之前,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利益。联姻不是两人之事,而是两国之事;既然女皇能够代表大周作出如此决定,自然就会响震天下,影响局势。这门亲事的确是女皇本人答应下来的,而在场的贺兰楚似乎并不情愿。正是因为如此,柯吐玉才分别用雁书和快马加急,先将消息呈送到宫中,唯恐迟则生变。”
“岂有此理!”无期一听几乎将牙齿咬碎,“又是那个柯吐玉!一会儿力主进献送礼,一会儿主张请求和亲。他这个狗腿子,是要将整个阿史那氏都拱手送给大周贼,他才安心?!他要是敢再踏入黑沙城一步,我就去将他的脖子拧断,将他的尸体剁碎喂了牛羊!”
“王弟,你不记得师傅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了吗?君子慎言,你我贵为王子,怎么能随意说出这样的话?”无疆这次拉紧了弟弟的手臂,以防他甩手就往外跑。
“哼!那个人不是我师傅,只有王兄你对这个人言听计从。”无期用厌恶的语气道。
“王弟,不得对师傅无礼。”无疆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无期这才有所忌惮地没再继续说下去。
无疆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力将无期往回一拉,“不管日后如何,我们兄弟已经多日不见,既然美酒佳肴当前,我们二人先喝个痛快。”
无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美酒,暗自咽了口唾沫。行军在外几个月,他因为军务在身,没有一次酒席是能够喝得痛快的,这会儿被无疆一撩拨,还真有点心痒。
哼,管他什么大周贼、狗腿子柯吐玉、还有劳什子王兄的师傅呢!反正自己拼了命是一定不能让王兄走的。可美酒当前也不能浪费,先喝几口,等父汗回来再说!无期打定主意,才勉强坐到座位上。
看见无期重新安静地回到酒席上,一度退避三舍的婢女们才壮着胆上前帮两人倒酒、整理被震乱了的杯盘。
酒过三巡后,无疆一边抓起一只烤羊腿递给无期,一边道:“王弟,你应该知道,所谓联姻并不是为兄就一辈子在大周朝不能回来。只需过个三年五载,等我们有了共同的血脉,足以维系两国交好之情的时候,为兄便可回国,与王弟饮酒吃肉、骑马射箭如故。”
无期一想到哥哥居然已经想到要跟大周贼的女皇孕育下一代这个层面了,不由替他感到一阵恶心,连吃烤肉的兴致都没有了。
他推开羊腿,只是抓起酒杯往无疆的酒杯上“哐”地一碰,自顾仰头就喝完了杯中酒,用袖子擦了一把嘴后才用“不许养鱼”的眼神看了看无疆,又瞥了瞥他的酒杯。
无疆只好拿起自己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王弟,你不是总说汉人的刀剑锋利又坚韧,盔甲坚硬又轻便,如果我阿史那氏也能有那样取之不尽的精良武器,一定能所向披靡吗?为兄如果到了那大周朝廷中,就一定会力主大周加大与我们的铜铁贸易,还让他们给我们派遣最好的工匠,传授给我们最先进的武器锻造技术。到时候,我阿史那氏何愁不能雄霸四方?”
这番话还真是将无期说得心中一动。但是他很快又在心里比划了一下,拿哥哥、堂堂王世子去换一堆武器?先别说换不换得着,就算能换的着,咱还真丢不起这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向来说不过哥哥,就像哥哥从小打不过他一样,所以他也懒得再回嘴。又用眼神胁迫无疆跟他对饮了一杯作为补偿。
如此再三,酒至半酣。
无疆举起酒杯,用已经不太利索的声音道:“王弟……你说古往今来,还有谁家兄弟……比得上咱们情深意重?”
无疆开始醺醺入醉了,无期却觉得这酒刚好够他暖暖身子,润滑润滑脑子。
听见哥哥开始用这种方式攀感情,无期就知道他已经有点不胜酒力了。虽然无期最讨厌这些谈古论今的儒生习气,但是无奈自己从小就被迫学习了不少,还常常受哥哥的耳濡目染,受他荼毒甚深,这会儿他光那么稍微一想,就真想到了两个应景儿的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