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宇闻青岚似乎真的没有和平枫堡有任何联络,府上从管家到柴房的家丁,每天按照太阳的起落做着自己份内的事,也没有丝毫令人起疑的地方,朱星涵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有些踏实,可宇闻青岚的所做所为又实在令她猜想不透。
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让她住上好的客房还算他有些常识,每天也会按事先说好的那样告诉她一些平枫堡内重要人士不为人知的事,不过大多无关痛痒。但是,他也真如同跟管家吩咐过的那样,让她一肩承担了他的所有饮食起居,全天候无时无刻不使唤她。到底是她贴身地监视他,还是他贴身地方便折磨自己?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从早上一睁开眼,她就必须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如果有客人来,她要跟着他到正堂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他如何用那张贱嘴将那些达官贵人哄得服服贴贴;如果他要出去谈生意,她也同样得跟着去,看他如何施用商场的手腕为自己获得最大利益,他吃饭时她看着;他读书时她候着,府里府外只要想找宇闻青岚,找到她也是一样。
如果她偶尔松懈了,主动要求不“监视”他,他还不高兴,非要说得她觉得自己是做了天大的错事,然后继续跟着他东奔北跑。
他们平日不多话,宇闻青岚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人,在公事面前他不会像之前那样贫嘴,这也给了朱星涵空间,让她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留意到了一些自己未曾注意过的事情。比如宇闻青岚虽然很享受招风引蝶的乐趣,却不会真对姑娘做出唐突之事,他原来还没有成家,而对于一些对他抱有好感主动上门的姑娘,他更是巧妙保持着一种完全不像他作风的尺度。
应该说他是爱玩,却又不想惹上麻烦,虽然不想承认,但朱星涵有些明白,为什么从平枫堡开始就有那么多姑娘看似被他轻薄,却不讨厌他,反而更加的喜爱他了。但他却对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以前觉得他就是这种人,稍微了解他后倒是越想越奇怪了。
他到底是怎样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整天都在想他!
“星涵姑娘。”老管家周福叫回了走神的她,“星涵姑娘,你快去看看,今天张员外要来府里,眼看时间都快到了,可少爷他……”
最近,周福只要遇到和宇闻青岚有关的麻烦,都会自动过来找她,这种太过自然的举动别人不晓得,她自己却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又怎么了?”她问。
“少爷他到现在还没有起床!”
“什么?”看看太阳,这早饭都已经热三次了,朱星涵瞪大了眼,他的花招真是越来越让人意外了,“宇闻青岚不会是用起赖床这种烂招了吧?”管家头疼地默认了,然后还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少爷一早起来见不到星涵姑娘,就一直裹在被子里,谁叫也不起。”
“我是他的奴隶啊,我是跟他签了卖身契吗?”她只不过是今天没像往常那样,从他睁眼第一刻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竟然就为此拒绝起床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知道如果星涵姑娘不出现,少爷的一天就不算开始,就算是为了府上这上上下下急得要命的人着想也好,星涵姑娘你就快把洗脸水给少爷端进去吧!”
她难道是天生的丫鬟命吗?受苦受累是她活该?可朱星涵最见不得别人因自己而为难、她还是勉强答应了周管家,随后就过去。
一会儿,她拿着脸盆往院后厨房那边去,为的是给宇闻青岚那样挑剔尊贵的脸打上一盆热水,不然他又要嫌东嫌西,到最后还是要她再跑一趟。
当发现自己正在因少听一点他的唠叨而开始主动服务时,连朱星涵都忍不住对自己深叹口气。
正在屋内打水,屋外两个小丫头的对话自然而然地就传了进来。
“你说,前些日子少爷带回来的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住在那么好的客房里,却不派个人去伺候,反倒是少爷将我们都支开,让她去伺候自己呢?”朱星涵知道偷听是不对的,但这个问题也正是她想知道的。
马上另一个小丫头应话了,“让她住客房,那就应该是客人,你看她整天都跟少爷在一起,会不会是少爷中意的姑娘?”
“那怎么可能,少爷平日对我们都那么好了,怎么可能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做那么累的活,你看少爷使唤她可比使唤我们厉害多了!”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对,托她的福咱们现在可轻松多了,”她又说:“该不会正是因为少爷心疼我们,所以就专门找了个使唤的女人回来,咱们在府里这么久了,跟少爷都有了感情,他是体谅咱们?”
“要真是那样,那咱们以后不就有福了?少爷从不让女人做粗活的,这下又多了她,我看我这双手要比千金小姐的还好了!”两个小丫头说到这,都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朱星涵一点也没有怪她们的意思,实在是她们的猜测跟自己的太像了。
原本以为是自己的被害妄想造成的,这么看来在所有人的眼中看来都是这么回事了,她可真是成了一个粗工。
水倒好了,她端着脸盆出来,那两个小丫头还没走,见她,两人都是愣了一下,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们的面色马上就恢复正常,就算知道方才那些话确定是都被她听去了。
“去给少爷送热水吗?”其中一个看了她手上的脸盆,明知故问。
这分明就是想找麻烦的脸,不过朱星涵心情正是失落的时候,根本没打算和这两个小丫头计较,她们又没错,不能迁怒于人,“是啊。”她只是随意地一答。
那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拦住了她的去路,“正好你将热水打走了,眼看厨房的备水也不多了,你就再打两桶过来吧。”她们的意思是,叫她去井那边提两桶水,将厨房的水缸填满后再去宇闻青岚那。
这顺手之事朱星涵倒也不在意,只是一旦盆里的水凉了,又要被宇闻青岚叨念,“我先把水给那人送去,再去井边那打水。”她想出最好的办法,可那两个丫头并不买帐。
“我们还有事情要做的,总不可能一直在这守着,怎么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说着,她将自己的手伸出来,“你瞧我这手,哪像是能做那种粗重活的。”
“就是的,你只要快些来回,盆里的水就不会凉了。”另一个也说得很轻松。
朱星涵发现,不止是宇闻青岚,她好像真的不擅长与人争辩,亏她以前都认为自己很厉害,还是说宇闻府上上下下都受了宇闻青岚的影响?
把一口气叹进肚子里,“好吧,那就这样吧。”于是她真的以最快的速度注满了大缸中的水,等到了宇闻青岚房间,盆中的水还是温的。
要说她总算有一点不是丫鬟的特权,那就是进主子的房间不用通报敲门,为了变向发泄,她进宇闻青岚的房间每次都是用踹的,这次也不例外。
一脚踹开房门,屋个艳阳高照,这屋里却是一片阴暗,先三两步将脸盆放到桌子上,再依次推开屋内的窗子,让阳光充份洒进来,整个屋子顿时豁亮起来,待一切做完,她才抽空往床上瞧了一眼。
宇闻青岚身上裹着厚被,只露出一个脑袋侧躺着,面带微笑眼中亮晶晶的瞧着她,一点也不像个刚睡醒的人。
“宇闻少爷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上次去赵府谈生意,中途我去逛了市集,正在兴上就被周管家逮了回去,说是少爷您一下将开的价格提高了二十倍,害那赵老爷当场面无血色晕死过去;这次连懒床这种我三岁后就不再使的技俩都拿出来,下次是不是就该因牙痛卧床一个月了?”在她不温不火的讽刺下,宇闻青岚同样不急不徐地起身,下床后先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窗外的青朗天色。
“我以为周福早该找到你了,是有事耽搁了?”起先让她时时在身侧,是为了能时时看到她那些有趣的表情,而时间久了倒真成了一种习惯,总觉得没看到她的脸,就没精神开始一天的生活。
“你怎么不说是周管家有事耽搁了?”朱星涵没打算细说这个问题,反正在宇闻青岚的心中,必定也是把她当一个打杂的使唤,毕竟以他商人性格,她曾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过,这仇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跟他说也只会换来他的几句嘲讽,无疑自取其辱,为了得到平枫堡的情报,这种一时之气她还是忍得了的。
宇闻青岚瞧她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只是笑了笑,就乖乖去洗漱了,而她还要准备一会伺候他穿上衣裳,真是心情越发的低落了。
府中小丫鬟间的闲话很快就传开了,从那次提了打水的事之后,朱星涵在宇闻府所有丫鬟的眼中就成了一个真正的打杂的人。
大多数时间她就是和宇闻青岚在一起,有了间隙的时间仍会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浇水啊洗碗啊,甚至府中有一扇坏了有些年月的门,也是她去修好的。那门之所以一直由着它坏,是因为里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那间屋子连仓库都不做,已经等着要拆了,不过她来了,于是也就顺便修了。
如果不是有这么多奇怪的事,朱星涵都不晓得自己在打杂这方面这么有天赋,简直比很多的男人都强,对于这点,真不知该不该高兴。
这天宇闻青岚要去自家药房总店一趟,一清早由一个家丁驾马车,只带了朱星涵跟家中的—位帐房先生。
到了药房一样是老样子,他有座她没座,他有茶她没茶,人人把他当神仙供着,人人都不停向她投来好奇的视线。
已经被瞧惯了,朱星涵站在正在边品着茶,一边翻帐本的宇闻青岚身边,对店掌柜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无一丝反应。之前被这么看了几次后,她才去问了周管家,周福告诉她以前宇闻青岚出门谈公事时是不会在身边带女眷的,她算是第一个,所以大家对她的好奇都是情有可原的,只要日后习惯了就好了。
反正就是连出门都不放她清闲就对了,低头就能看到宇闻青岚慵懒地翻着帐本的样子,朱星涵在心中骂了他一句“猪头”,刚骂完宇闻青岚就突然手一顿,抬头正跟她的目光对上,还给了她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让她一时间鸡皮疙瘩爬满身,直怀疑自己刚刚骂的那句是不是出声了。
要离开的时候,他们跟着掌柜的向外走,出了里屋来到店面,才看到驾马车的家丁正围着车绕圈,脸上又是为难又是疑惑。
“少爷,这马车出了点问题,怕是一时走不了了。”家丁跑进来说。
“出了什么事?”宇闻青岚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连接两个车轮之前的横梁间有一个小部件错位了,只要装回去应该就能驾回家。”宇闻青岚无声的看着他,意思是那安上不就得了,还愣着干什么。
“可是得先把车轮稍微抬起来一点才行,这马车可够重,刚才我试了几次都不行。”家丁这才说出重点。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谁都没作出下一步指示时,朱星涵已经像受到征召一样,从宇闻青岚的身旁走过,直冲那辆马车而去。
“星涵,你去做什么?”宇闻青岚暂且不管马车,叫住她。
“还能干什么?”朱星涵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要把那车子抬起来一些不就行了,简单得很。”对于这个事情,她可是驾轻就熟了。
宇闻青岚难得也有反应不过她说的话的时候,这会就愣了一下,瞧她的样子,不会是要去抬那辆马车吧?
“等—下。”朱星涵根本连停下都没有,认为浪费这个时间没有必要,她的不搭理对宇闻青岚好像是种最大的挑衅,他难得跑了两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这次朱星涵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他了,“晚回去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你又要唠叨个没完了,到底还有什么事?”
“谁叫你去抬马车的?”他也给了她一个问题。
“什么谁?反正你也总会叫我来做。”这问题在她听来很奇怪。
“我叫你去抬马车?”宇闻青岚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倒像是他问了个蠢问题。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拉着她的手,而自己手掌中那只软软的小手,如今却有些刺人,她自幼习武,手上有剑茧并不奇怪,但剑茧可不是这样的。
一把抓起她那只手,摊开来掌心向上放在自己手中,送到自己眼前。
为什么她的手上会有这么多新茧,会有这么多细小的伤痕,还有一些不知什么木屑刺入后留下的痕迹?他只是要她做些端水端茶的事情,觉得有意思,那些可怎么也不可能把手搞成这样?这双手到底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你到底看够了没有?”他还没有看够的时候,朱星涵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两只手相互搓着,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这可是在街上,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夸张地盯着她的手看,让她再装着神经大条也太难了些。
宇闻青岚压下心中的疑问,吩咐店铺掌柜叫几个伙计帮助抬一下马车,在这期间让朱星涵等在外面,而他直接将跟来的家中帐房先生叫入了药房的里屋。
帐房先生不明所以,他单刀直入,“她平时也总是做那些事情吗?”
起先还不知道他指的是谁,但转念一想也没有第二人选了,“这我不清楚。”帐房先生实话实说,想了一想,“只是平日里偶尔会见到府上一些小丫头们叫朱姑娘帮忙。”
是了,就是这个了,就为了这一句话,宇闻青岚沉默下来。
步出里屋,他与帐房先生面色如常,却没再跟掌柜的再多寒喧,直接上了马车回到府中。
那天饭后,周福被直接叫去了宇闻青岚的书房。
“少爷,你这么急着叫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跟着宇闻青岚这么多年,周福对他的脾气还是有一些了解,没有极要紧的事,无论何时他都是一张笑脸。
可现在,少爷面无表情,一只手托着下巴倚在坐椅上,捉模不出在想着什么。
“明天一早,通知府里的小丫鬟们收拾行李,送她们回老家成亲去。”淡淡开口,说的却是一件周福完全没有头绪的事。
“少爷,你说府内的丫鬟?”
“就是说让她们全部卷铺盖走路。”-
“全部?”周福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明白了少爷的意思才更加的惊讶,“少爷,你是说全部?一个不留?明天一早?府中的丫鬟们?”
“怎么,办不到吗?”宇闻青岚问的淡,落到周福心里时已变作了一颗重石。
“也不是说办不到,只是为什么?她们犯了什么至于如此的过错吗?”这也真是太突然了,宇闻青岚对府中的丫鬟一向体恤,怎么会突然下这种决定?
周福想的都写在了脸上,宇闻青岚看了他一会,稍微换了个姿势,问:“周福,在这个府里,能发号施令的人是谁?”
“那当然是少爷。”不然还能有谁?
“是了,所以我不需要除我以外的人替我发号施令,这就是原因。”说完,宇闻青岚习惯性地勾了下唇角,周福没听明白,但心中隐约又有些眉目,既然是少爷的决定,那不论原因是什么,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但是少爷,府中的丫鬟一下子全没了,那那些空缺怎么办?”
“不用着急慢慢找就是了,府中也该换一批新面孔了。”想了想,又加了句,“不如这次就招一些寻工的主妇,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主妇,有了婆家的女人,曾经少爷可是亲口说过他只要未出嫁的漂亮小姑娘做府中丫鬟,因为那样可以令他心情很好,怎么这会又变了?
“那……请问少爷,星涵姑娘也算在其中吗?”周福试探性地问。
“星涵,为什么?”
“因为少爷你说了全部,所以……”
“我何时说过她是下人、是丫鬟了?周福,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周福心中一颤,感觉出了少爷波动的情绪,自己是触在了雷上,仔细想来确实如此,他从来没说过朱星涵是府中的下人,只是说了她是专属伺候他的人而已,只是这样。他强调了那个“专属”,不就是说明朱星涵伺候的人只有他吗?而她住的是上好的客房,所以对他们这些下人而言,她从来都是个上宾!
这么明显的事,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是谁误解了这层意思,才叫少爷动了气。
“不!星涵姑娘一直都是咱们府上的上宾,其实星涵姑娘人很和善,从不与府中大小丫鬟计较,与最初的印象差很多,又懂得照顾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快补上两句赞美之辞,希望少爷千万别将自己也划入被开除的名单中。
“她才不是什么上宾,用不着对她如此吹捧。”把她说得那样好,当他是傻子,自己看不出来那个丫头是个什么脾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不用旁人来多嘴。
“是,少爷你可真是太难伺候了……”说不好也不行,说好也不行,如果能揣测出少爷在想什么,那他八成也能进宫在皇上身边当太监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少爷吩咐的事情,一定照办。”
隔天,等到朱星涵终于明白宇闻府为什么有些怪怪的时,府中所有的女眷都已经不见了,问了周福,周福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清楚,又去问了宇闻青岚,结果他的理由很简单,有了她就不需要其他丫鬟了。
朱星涵顿感天崩地裂,心想自己还是找机会离开这,不然在她想到给大伯报仇的好方法前,恐怕就要被累死在这了。
可在那之后,预计的痛苦日子并没有到来,府中的下人一下少了一半,可她做的事情依旧同之前一样,看着宇闻青岚起床、看着他吃饭、看着他念书,除此之外她可说相当清闲,有时看那些下人们一人做两份工很可怜的样子,她主动想去帮帮忙,无不被对方惶恐地婉拒,还搬出太师椅让她坐在树下乘凉。
反正肯定又是宇闻青岚的什么阴谋,就算他真的和平枫堡没有关系,他也不是个好人!朱星涵倔强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对这个地方及这地方的人产生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