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楞片刻,她敛了目光,朝他盈盈一福,“小女子风夕。”
她如水的嗓音,不娇不媚,倒有几分纯净之气。
连澈轻笑,目光落向她,“第一花魁风夕,实至名归。”
她并不似一般青楼女子那般柔腻媚惑。
而是风雅中带了些许清冷,但若盈盈一笑,却又是妖娆媚骨的溴。
风夕低头一福,轻轻道:“公子谬赞了。”
见心心念念的花魁风夕被一男子揽至二楼。
楼下众人的抱怨声,一浪高过一浪祷。
老鸨忙着赔笑安抚宾客之余,暗暗向风夕投去一记目光。
风夕唇含浅笑,盈盈行至雕花阑珊旁,开口道:“各位公子,稍安勿躁,且听风夕一言。”
听到她清婉的嗓音缓缓从二楼透来,众人顿时噤了声,目光落向她。
风夕朝众人婉婉一福,“今日,风夕从万重烟纱间而落,然,那缠绕风夕的其实是千亦结。”
她轻轻瞥了眼连彦继续道:“这位公子,却是好身手,散开了这千亦结,将风夕从半空揽下。”
“所以,今日风夕的座上宾,将是身旁的这二位公子。风夕多谢各位厚爱,请各位明日再来吧。”
她转身,不再理会大厅内失意颓然的众人,只轻轻道:“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连澈起身,同连彦一道,跟上她轻盈步履往三楼踏去。
方才趁风夕说话的当口,连澈已眯着眼眸将大厅内的男人全都环视了一遍。
似乎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行至一间颇为考究的厢房前,女子伸手推开了雕花木门,“二位公子请坐。”她淡淡的说着,并无半分媚色。
连澈刚踏至房内,便有一脉馨香袭来。
本是淡雅清幽的气息,其间却又透着丝丝香甜。竟是两种交叠而至。
他缓缓将目光移向正在唤小丫头送茶水的风夕,眸中有了些许了然之意。
掀了衣摆在圆桌前落座,连澈眸光轻轻将女子厢房掠过,落向了门口。
风夕正迈着莲步朝圆桌而来,在二人对面坐落,她浅浅一笑,“二位公子眼生的紧,是第一次来么?”
连彦点头轻笑,“我们是生意人,路过此地,久闻姑娘芳名,今日有幸得见真容。”
他淡淡的说着,眸中一片纯然。
风夕低头笑了笑,“那都是外界谬传,风夕不过是一介普通女子,并无太多出彩之处。”
“姑娘谦虚了,今日一见,确是风华绝代。”连彦笑了笑,目光轻轻打量着她。
对于男人的承赞,她并未表现出点点娇羞相迎之气,仍是眉眼淡淡,唇角微翘。
“姑娘,茶水来了。”
门口传来一声清灵却带了点点微怯的女声。
“进来吧。”风夕轻轻应了声。
门口,一名低垂了头,脸上似生了些许麻子,走路微瘸的女子,一颠一荡的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缓缓行至圆桌前,她微垂着眼眸,将茶水呈至桌上。
风夕略显诧异道:“柳儿,你今日是怎么了?”
女子轻咳了几声,哑然道:“今日染了风寒,怕传给姑娘和公子,我这就走。”
连澈眼梢微挑,轻轻瞥了一眼女子,从风夕手中接过茶水。
她忙收起茶盘,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间。
行至三楼的回廊的上,清浅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复杂的向方才的厢房扫了眼,他们竟也亲自来查了么。
幸好,通过几日的暗中观察,她已确定了谁是她要找的人。
端着茶盘,她缓缓向茶坊行去,已然恢复了轻盈的步履。
才行出几步,一抹高大的身形闪到她面前,清浅一顿,扬起了小脸。
连彦皱眉,眼前女子白皙的脸庞上不知是用什么抹了些许麻麻点点的东西,将她那清绝的容貌全数隐了去。
那双眼,却是一如往昔的明澈晶亮,好似暗夜星辰般炫目。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跟我回去。”他语气不容置疑。
清浅微垂了眼眸,淡淡道:“公子认错人了吧,小女子还要去给别的客官送茶水。”
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只身来此处调查这个神秘的中间人,已给他们添了许多乱,若能暗中助他们,自是最好。
连彦笑,大掌狠狠擒上她手腕,语气却是带了一丝薄怒,“苏清浅,莫以为弄成这样,爷就认不得你。”
清浅一惊,蹙眉对上他。
那双平日里清润的眼眸,此刻悬深似海,蕴着点点微漾的轻灼。
她略显闪烁的别开了目光,既已被他看出,那便回吧,他们要的人,她已了然于心。
清浅垂了首,轻轻道:“二公子请放手,我同你回去便是。”
连彦并未言语,只是缓缓放开了她,眸光敛了些许。
“那风夕很特别,似乎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清浅轻轻开口。
连彦微微一顿,眸色愈发的深了。
“她房内有异香,那气息与我们通常见到的熏香味道稍有不同。且在她沐浴时,我无意瞧见,她蝴蝶骨处,有一枚烙印。”
清浅抬眸,目光缓缓移向连彦,清亮的眸中仿若盛满了璀璨的星子
不远处。
连澈斜倚在雕花阑珊上,轻轻收了目光。
难怪这几日不见她,竟是来独自查这个。
*******
翌日。
知州府迎来了四名陌生的访客。
池宋伸手敲向那雅致秀美的府邸大门。
一名面容青涩的小僮拉开了大门,略略惊讶的向来人道:“请问各位是?”
池宋礼貌一揖,将目光转向连澈,“这位是我家公子,此次来嘉烟处理生意事务,前日在街上偶见杨知州开仓放粮,颇为感怀。今日特地带了五十斤粮食,想将之捐与知州,献上一份绵薄之力。”
那小僮目光越过池宋,见得后方有一木板车,上面堆满了粮袋。
他礼貌一揖,淡淡道:“各位请稍候。”
池宋颔首。
那小僮转身进了院子。
片刻功夫,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迈着方步踏了出来。
来人正是杨一泽。
他目光掠过眼前来人,微微一楞。
这似乎是那日在客栈与自己儿子有过纠缠的几人。
杨一泽将眸中的复杂之色一掩而过,随即诚然一笑,“听闻公子是要向百姓捐粮,本官感激,替全城百姓谢过。还请各位入府一坐。”他微微躬身,做了一个相邀的姿势。
连澈淡淡一笑,“那我们便叨扰了。”
他目光缓缓掠过身旁众人,一步跨了进去。
身后两名雇来的小厮,随在四人身后,将木板车推进了院内。
四人在杨一泽的引领下,穿过院落,踏入了大厅。
“各位请坐。”
连澈颔首,径自在红木椅上坐落,轻轻环视着厅内的一切。
这杨一泽,还算得是个清雅的人。
大厅中并不似一般官员摆放一些贵重的金银挂件,以示身份。
而是置了好些书画墨卷,素淡雅致。
倚着墙壁,席地而放的,满是散着温凝幽香的花树。
接过府上侍婢端来的茶水,在连澈对面坐落的杨一泽率先开了口。
“几位应不是本地人吧?”
连澈轻笑,“嗯,我们是帝都的丝绸商人,此次来雨棠,是处理生意事务的。”
杨一泽点了点头,目光轻轻的打量着他。
“杨大人为官,清正出色。”
“噢?公子此话怎讲?”杨一泽对上他的目光,眸中一片坦然。
“那日在客栈偶遇,令郎身负重案,杨大人不是大义灭亲了么。”
连澈轻抿一口茶,言语淡淡。
那话却像一袭微风般,从杨一泽的心上轻轻掠过。
“那是他咎由自取,本官没有理由袒护。”他微垂了眼眸,凛然开口。
连澈眸光一转,唇角含笑,眉间却轻凝。
“前日见得杨大人在街旁为百姓放粮,不禁心生敬佩,今日特来献上一份绵薄之力。”
“公子谬赞了,为百姓,本官责无旁贷。”杨一泽眉眼淡淡的回应。
连澈放下茶盏,凤眸映上院内的花树小池,却照不出光影,那眸深似曜。
“杨大人对私开铁矿的事如何看?”
“家国律法,不允私开挖矿。”杨一泽眉目凛然,掷地有声。
“近日夜间宿眠,听得有山石异响,外界却传言是鬼神之说。”连澈眸光缓缓挑向他,唇角蕴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自是不信,就去查看了一番,原是有人在私开铁矿。”
杨一泽眉目一凛,扶椅起身,“是谁如此大胆,竟借鬼神之说,如若查到,定当绳之以法。”
连澈瞥了眼他,轻笑,“杨大人莫急。”
杨一泽缓缓坐落,目光移向他,眸色却微微沉了几分。
“听闻这铁矿的开采者,私下与邻国有交易往来,而那接头人,似乎是青楼内的一名异域男子。”连澈挑眉,微眯了眼眸,轻轻打量着对面的中年男子。
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的脸色有微微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连澈目光落向墙壁悬挂的字画,继续道:“朝廷命官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他云淡风轻的吐着话语。
中年男子一惊,拍案而起,厉声道:“你们究竟是谁?”
一直未发话的连彦突然轻笑,信手摘下了腰间的环佩。
池宋接过,将之递至了中年男子手中。
杨一泽接过环佩,细细端详了一番,随即脸色一变,身子缓缓的瘫坐于地。
“裕宁王爷…”
连澈起身,缓缓踱至他身前,“你腰间那枚挂件与风夕身上的烙印,是同一个吧。”
杨一泽脸色煞白,颤颤巍巍的开口,“这…”
连澈眸光划过他脸庞,映出一丝冷戾凌厉,“私开铁矿,贩与别国,杨一泽,你胆子真不小。”
他缓步行至大厅的桌案前,拿起一盏精致的雕花陶器,在手上来回把玩。
这东西,他方才就注意到了,一直觉得似有端倪。
杨一泽满眼惊恐的盯着连澈手中的陶器,却紧张的说不出一句话。
连澈转身,冷笑。
将手中的陶器狠狠的掼摔在地,陶器瞬间碎开了花,地上飘散着几张白色的信笺。
池宋忙走过去,拾起地上的信笺交与连澈手中。
眸光掠过手中信笺,连澈的大掌渐渐收紧。
“这事,你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阴沉寒凉的嗓音在杨一泽头顶缓缓响起。
杨一泽低垂了头,尽管他额际铺满冷汗,却不肯开口。
铁矿的事,他知自己气数已尽,但未想到,银子的事,那人也知道。
论罪,他满门当诛。
见杨一泽死咬不说。
连澈唇角微翘,眼梢轻轻挑向池宋。
池宋即刻抽出腰间佩剑,上前一步,狠狠的朝杨一泽的肩胛骨刺去。
顿时,便听得他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大厅。
那血水顺着他的肩膀汩汩而下,顷刻间便将地面染的鲜红恐怖。
他身子颤抖的厉害,脸上表情痛苦而扭曲,却紧咬着牙,仍是不愿开口。
连澈凤眸微扬,目光落向庭院,缓缓开口,“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看来你还想尝尝别的滋味。”
他迈开步子,径自在红木椅上坐落,轻抿了一口茶,目光轻缓的落向男子。
池宋将刺进杨一泽肩胛骨的长剑开始缓缓翻转,那隐约传来的,竟是那骨肉分离与利器交叠的钝哑声。
皮开肉绽,染满鲜红的肩头,已能看见森森白骨。
杨一泽面色虚弱惨白,汗如雨下。
身子已软榻,却被长剑勾锁着,却似乎是软硬都不得。
深吸一口气,他终是颤抖着低低开口,“我说…”
听得他的一番言语。
连澈的面色却是微微沉了,原来他知道的信息,也是有限。
将杨一泽的事处理完毕,连澈一行人便出了知州府。
刚踏出院门,他便向池宋吩咐下一步。
“去月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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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们再次启程到达月陵府的时候,清浅已在连澈的默许下,换回了女装。
这日晚膳过后,清浅端着茶水来到雅间,伸手推开雕花木门。
本在低声交谈的几人,忽的噤了声。
清浅古怪了扫了众人一眼,踏了进来。
放下茶水,她刚要转身,连澈便唤住了她。
“明日一早,我让暗卫送你回宫。”他淡淡开口,语气丝毫不容反驳。
清浅木木的盯了他一眼,心想,这次的事一定不简单。但这一切却是与她无关。
咬了咬唇,她低头朝连澈福了福身子,转身,出了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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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榻上,清浅却怎么也睡不着,闷闷的呼了口气,她一双眸子直直的盯向床顶。
那连澈似乎是一直在暗中调查什么,那日在知州府的一切,并不寻常。
若只是监察水利,何必要去查那知州的事。
想必那之后一定还隐着更深的事。
或许很凶险?
拉上被衾,她将脑袋埋入其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让人莫测深凝的事。
窗外,月夜清美如画。
清浅却未料到,这一切,来的竟是如此之快。
让人淬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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