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只蝴蝶翅膀制造的历史效应,不仅横行明朝官场为魏忠贤大修生祠之风提前了整整一年,明末鼎鼎有名的《东林点将录》也提前了大半年出炉。
大明中枢东林党一揽子中坚人物按照水浒传故事被依次编纂排位,“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写得极其雷人。这是东林党的浩劫,更是魏忠贤上半场的胜利宣言。曾经一度能够和魏忠贤叫板的明廷东林党人,顿时被撵了个鸡飞狗跳,人头落地的好几十个,下狱遣戍者多达数百人,至于被蒙冤株连或者牵扯革职的更有数千人之多。短短数月之间,东林党几乎被魏忠贤赶尽杀绝,可谓全部覆没。
与之相反的,是魏忠贤在天启朝的势力达到了空前高度,各地文武官员争先靠拢,脖子硬的不是被降职就是卷铺盖回家养老,一时间魏九千岁权倾朝野。
站队正确的山东刘家一门,这次可谓“苦尽甘来”,刘耀禹的几个叔伯亲族都被大力重用。除了被晋商把持水泼不进的九边三陕之地,以山东为基业的刘家商号几乎垄断了大明东部了好几个省份的商货,连带着鲁商也莫名其妙地在明末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上异军突起,就连浙商和徽商都不得不暂时避开以刘家领衔的鲁商风头。
鲁商的崛起,不得不说和大员岛的颜思齐和澳门葡萄牙人有着极深的连带关系。近些年来,大量的泰西和南洋海货经这两家进入了鲁商的圈子。不说皇宫里都悄悄用上了刻印着“华美制造”的大型豪华落地镜。北京和南京的富商大家更是互相攀比各家的华美家居用品。
一封尘封好几年的“海外遗民藩国朝贡国书”,不知不觉地让包括魏忠贤在内的明廷中枢权贵回忆起来。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仿佛不再对大明朝有朝拜母邦的虔诚兴致,却逐渐以各种新奇而实用的海货掀起了大明海商如疯如狂的抢购风潮,这样一个奇特的海外遗民藩国,引起了魏忠贤的极大兴趣。
海禁早在万历年间就名存实亡,如今以大量海商依附在魏忠贤势力的羽翼下,海外贸易达到了一个新高峰,大明沿海数省在这几年倒也展现出一股蓬勃新生的朝气。虽然大规模收取商税依然是痴心妄想。但每年仍然有大量的供奉进入了魏忠贤的口袋,天启皇帝的内库也多少有了点垫底银子。
魏忠贤对军事一窍不通,也无权干涉军机,但为天启皇帝分忧倒是他的本职工作。想起去年一场让自己很长面子的“驱逐泰西番夷”的澎湖大捷,魏忠贤在清理东林党人的同时,也不免对自己曾经关照过的大员参将颜思齐再次另眼相待。原因之一就是北边的建州东虏问题,原因之二,就是颜思齐和澳门的弗朗机人交往甚密。
几年前的广宁之战,超过十万的明军大崩盘。关外领土名存实亡,大明朝是败得连底裤都被人揭开了。作为永远正确的明朝中枢。对外自然是该杀得杀,该贬得贬,但内部关起门来发现的问题却必须要解决。那个“愣头青”通州练兵使徐光启又在不停地唠叨什么“今时务独有火器为第一义,可以克敌制胜者,独有神威大炮一器而已。”
作为明末最著名欧洲传教士利玛窦亲自发展为天主教徒的徐光启,肯定是明末历史上评价极为正面的文青,对西方科学的引进重视和中西学互融可谓呕心沥血,一部《农政全书》堪称华夏沉沦前最后一部文明精华。
澳门被徐光启视为大明朝积极引进欧洲各种科技的“正规渠道”,在徐光启的建议下。在魏忠贤九千岁的殷切关怀下,明朝兵部果断派出代表前往澳门购买欧洲军火,并打算聘请弗朗机人担任仿制火炮的技师。
据说当兵部的一干官吏到达澳门的时候,一番参观之下全都愣住了。曾经让明朝上下爱不释手看的弗朗机红夷大炮几乎全没了踪影,澳门弗朗机人的海防工事上一水的刻着“华美制造”的精良大炮。
一个“海外遗民番邦”的大炮,居然被弗朗机人视若珍宝还不愿意出售,理由就是“货物稀缺”。兵官吏们不由得暗暗郁闷。但又不得不高度重视。又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字眼,兵部官吏果断地想到了魏忠贤九千岁曾经的暗示:畅销大明沿海和京师的华美海货,不就是那个大员参将颜思齐的路子吗?.
1625年7月19日,大明帝国历天启五年。农历六月十六,大员岛安平堡。
安平堡引进的汉族流民拓殖人口在入夏后已经达到万人,充沛的财力支持下,几场深入内陆清剿“生番”的战斗,让颜思齐扩大了自己在大员岛的实际控制面积,更是强行归化了不少生番部族。如今包括淡水堡在内,颜思齐在大员岛的家业又雄厚了不少,海陆兵力超过了万人,各类战船数百艘,已经稳稳站住了脚跟。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颜思齐的头衔都不应该仅仅是个参将。
不过颜思齐毕竟是个历经大风浪的枭雄,在积极谋取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也尽量对外保持低调,但如今这份低调已实在掩盖不住风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仅郑芝龙这样的竞争对手对自己早已知根知底,就连朝廷也表露出“捧杀”的倾向。
坐在正堂上,颜思齐慢慢合上一封书信,长叹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忧心还是伤感。
“大哥,是否郑芝龙那厮又在兴风作浪?!唉,早说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哥去年让与郑芝龙的那份海货,迟早会让他贪心再起!”颜思海在一边看到堂兄情绪不是很好。顿时又在旁边嘀咕着。
“并非此市。”颜思齐轻轻摇头,走下主位,望着堂外的亲兵护卫,嘴里喃喃说着,“是倭地的密信,李旦过世了……世上英雄人物又少了一位。恐怕李家内部会有一番动荡,那郑芝龙若过了这关,能在李国助嘴里多抢下几分产业,就真是条海龙了……”
“李旦去世了?那还等什么?!不如大哥你派出兵船,咱现在就去抢回澎湖。不然整天被他们盯住后背!”颜思海一听,两眼冒光,似乎这个机会简直就是天赐的。
“唉,你啊你,还是改不了性子,现在不可轻举妄动。郑芝龙如今和福建巡抚关系甚密,我等虽有两广总督和南京几位大人照顾,也须小心行事。何况,不久有密探来报。郑芝龙从南洋荷兰红毛的手里,居然也获得了些许华美国的军械和海货。虽然量不及我等,但不可不在意。”
似乎现在家大业大,颜思齐也少了许多杀伐之气。一想到去年收到的严先生那份神秘莫测的信件,颜思齐就心神不宁的。
自己狡兔三窟,把亲生女儿和心月复的家眷都迁到海外,就为了防止那密信里所提到的“大动荡”,难道李旦过世就是这个大动荡的开始?那严先生难道还能知人生死不成?!
“思海,近段日子,你去淡水堡驻扎。务必严守海防,不可妄动。”
颜思齐沉思了一会儿,终于下了一个决断,决定不插手李旦过世可能产生的东海动荡,按照他的预测,李旦的儿子李国助,将远远不是郑芝龙的对手。短短一两年时间。郑芝龙已经把李旦的东海海盗集团从里到外都捏在了手里,李国助就算是李旦的亲生儿子,估计都不会被那些和郑芝龙有了生死交情的船队首领看在眼里。
就在颜思海百思不得其解想要再说服堂兄的时候,一个小校急急地走了进来。两封书信递到了堂兄的手上。
打开第一封信,才看了几眼,颜思齐就勃然大怒。
“好个郑一官!果然无所不用其极!”颜思齐把信直接丢在了脚下,狠狠踏了上去,双拳都握紧了。
“大哥!”许久没见堂兄如此动怒了,颜思海赶紧走上几步,不知不觉地就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密探来报,郑芝龙伙同荷兰红毛,居然向南洋贩运流民换取军械银饷!”颜思齐钢牙紧咬,脸色非常难看。
“这猪狗不如的家伙!大哥,那咱们和郑芝龙干吧!”见堂兄的老脾气似乎又回来了,颜思海精神为之一振。
“当着朝廷的面和郑芝龙对阵?还是说上书朝廷,澎湖游击郑芝龙外通红毛番夷,贩运良民,然后彼此揭发?”颜思齐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坐回位置,一脸的苦闷。
“大哥,我们岂能和郑芝龙那厮去比!我们迁居流民拓殖大员,可是开疆拓土的功业。安置华美也是不忍流民自灭,给条活路,那郑芝龙贩民为奴,可是做的伤天害理的事!”颜思海一愣,也只好讪讪回答,但终归底气不足。
对颜思海的辩解不置可否,颜思齐又打开了手上的第二封信,这次倒是认真看完,最后忍不住微微点头。
“思海,传令备船,我要去一趟广州!记得装上四门华美大炮和一些步铳。”颜思齐小心地把信收好,脸色郑重了许多,“是徐光启徐大人的亲笔手书,如今朝廷北防糜烂,东虏猖獗,关外军务急需大炮。”
“哼……朝廷不发几分粮草银饷,倒看上我们了。那徐光启既不是福建巡抚,又不是两广总督,有何权指示我大员?!”颜思海听了,顿时面露不满,“今年的华美军械海货还未运到,凭啥就要送炮给朝廷。”
“你个莽夫!徐大人乃我大明通州练兵使,一心为国,我等虽是海寇出身,也是大明兵马,岂能坐视东虏屡屡进犯?!若朝廷能光复辽土,就算所有华美军械一并捐出,又有何难?!”颜思齐一拍桌岸,也不等颜思海告罪,就大步走了出去。
当天,四门华美九斤长炮和两百支华美步铳装船,颜思齐急匆匆地乘船朝澳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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