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在他记忆之中,唯有昔日卧虎庄内的一个泼妇才有如此劲道,打得他晕头转向差些昏厥,不想到了日思夜想的神圣之地——昆仑也难逃此厄。方仲肿起的脸上凸现出五个指印。陆文甫道:“你这逆徒,不思己过还来求情,让我不杀便不杀了么?我先杀这孽畜,再来处罚与你。”挺剑向地上的狰狞兽刺落。哧的一声,剑带血光,还未尽发,却已受阻。旁观众人又是一声惊嘘,陆文甫也被眼前所见怔住。原是方仲于这紧要关头扑了上来,伸双手一把抓住了剑刃!
剑似秋水,闪着寒光。鲜血顺着剑锋滑落。
方仲瞋目道:“今日咬死的两头畜生,我日后陪给你便是!”全然不顾空手被剑刃所伤。
“你……你……,快放开!”陆文甫意欲抽剑,方仲反而握得更紧。
正在这时,外面的弟子叫道:“周师叔祖和浮尘子师叔祖带人来了。”陆文甫大惊,心道让长辈看到自己欺负一个小小弟子成何体统,低喝道:“快放手!”方仲道:“你答应不杀它,我便放手。”陆文甫转头见众弟子已然让开了一条通道,急忙道:“我依你便是,快放手。”方仲血淋淋松开两手,陆文甫把宝剑挥去血迹,出栏恭迎两位师叔前来。
人群处当先一人正是周公望,身后随着浮尘子与长平子二位道人,几人本是出紫霄阁路过,听到这里有事便赶来察看。近得栅栏处,周公望微一皱眉,喝道:“这许多人聚在此处,怎么回事?”陆文甫行礼禀道:“启禀师叔,骑兽棚出了些意外,溜进一只恶兽,把我与长平子师弟的坐骑咬死了。”周公望奇道:“有这等事?”探头看栅栏里果然有若干具牲畜尸体,血腥味冲鼻,斥责道:“看守骑兽棚的人是如何看兽的,真是废物!是哪个弟子当值?”长平子听说也把自己的坐骑咬死了,急忙躬身钻进兽棚,一看自己的麋鹿,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摇头叹惜道:“可怜,怎么被咬死了?”
陆文甫一指栏内方仲道:“是此子看管骑兽棚时发生的祸事。”长平子一看方仲,奇道:“这不是刚来的弟子么,如何是他?”陆文甫道:“是他自己要来代管一晚,哪知就出了事。这里有数位弟子可以作证。”唤来看管骑兽棚的两个道人和前殿牲口栏的道人,一起又把话对了一遍。陆文甫又叫过周青,问道:“可是你与方仲在此看管了一宿。”周青低声道:“是……。”陆文甫转头对周公望道:“正是这恶畜作怪才有此祸,我听得禀告,便赶来杀那孽畜。”周公望对方仲依稀还有些影像,曾在玉虚宫顶撞过他,本无好感,点头道:“杀得好!连带着这种弟子也该处罚。”这话正中陆文甫心意,道:“请师叔示下。”周公望微一琢磨,说道:“是他强要看兽,又是他看兽失责,那便还在这上面处罚,自今日起,罚他看守骑兽棚,若做得好,方许返回前殿学艺听讲。”陆文甫大喜,道:“师叔处置明断,正该如此。”这看守骑兽棚其实是个苦差事,不管刮风下雪日晒雨淋,均要时刻在彼,却又孤寂无聊,否则那两个道士又何苦费尽心思,只为了回去睡个好觉,只因在看兽的人来说,睡个舒适的安稳觉也是个奢望了。这个消息可喜坏了原本看管骑兽棚的两个道人,若是方仲调了去看管骑兽棚,那自己岂不是另有别任了,最好调到有油水的地方去。
陆文甫重回兽棚,对方仲道:“周师叔祖有令,罚你在此看管兽棚,何时回前殿学艺听讲,看你表现如何。”见他只顾低头看视狰狞兽,低低的道:“还未死么?”也俯身探看。方仲急忙一搂狰狞兽,惊悸的道:“你说过不杀它了。”陆文甫冷笑道:“我不杀它,可未说别人不杀它,难道要杀它的偏偏是我么?”方仲一惊,扭头看长平子,却见长平子站于麋鹿尸身旁,一心一意掰那鹿角,根本不似痛失坐骑心怀憎恨之人,那到底谁会来杀狰狞兽呢?想到这里,心下惴惴,似乎四处都不是好人,一刻也不敢对狰狞兽疏心。
周公望对一众昆仑弟子喝道:“散了散了!还不回去练功,业精于勤荒于嬉,天下安宁俱靠你等出力,如何在此懈怠!”众昆仑弟子不分道俗,纷纷走散。周公望对陆文甫与长平子道:“前殿许多事务均要你两个照顾,别在此耽搁了。”转身便走,浮尘子木呐不言,看了几眼也随周公望离去。长平子掰下鹿角,笑道:“陆师兄,养它多年,总算派上了用场,你我一支如何?”陆文甫苦笑摇头道:“你养的东西你来用,爱驹惨死,我一点心情也没有。”长平子道:“死都死了,管他许多,这东西拿来炼药也不错。”携了鹿角走了。
旁人一走,陆文甫笑脸顿消,冷冷道:“你便在这里好好看管兽棚吧。”方仲只道他是言语恫吓,只要自己一走,便会有人来害狰狞兽,犟嘴道:“我不走,我就看管兽棚。”陆文甫打个哈哈,甩袖出栏。
方才还是热闹非凡的骑兽棚冷清了下来。
方仲见狰狞兽的背部血肉模糊,撕下一只袖子,扯成布条,给自己与狰狞兽包扎了一番。两手受伤了极不方便,连打个结也是困难无比,废了好大功夫,也不过是粗略的裹了一下。狰狞兽伤了腰骨,站也站不起,方仲想抱它入怀,却骇然发觉它已是身躯奇伟,再非当时的宛如犬狗了,一向不注意,原来大了许多。方仲细细抚mo,低低的道:“想不到你这么大了,长得比我还快。”狰狞兽呜呜两声,无力的耷了下头颅。
兽棚内血腥味扑鼻,一人一兽无人打扰,倒也安心的呆了下来。
转眼天色变黑,骑兽棚外还是无人前来,方仲这才有些焦躁:怎么没人来此?虽说要我看管,也该讲个规矩,交待一下这里的牲畜如何喂养,况且自己一个人在此,连了换班的都没有,如何吃饭啊。方仲来来回回踱步,终于看到两个道人摇摇晃晃而来,却不是看管骑兽棚的道人是谁?方仲喜道:“二位师兄,你们终于来了。”两个道人醉醺醺一笑,道:“这位小师弟,我师兄弟两个特来看你,要多谢你一声呐。”
方仲道:“谢我?”
“正是,若不是你来替我们两个看守兽棚,我等哪里会有这般快活。”那道人手指骑兽棚又道:“这死气活样的地方,一点油水也没有,我等受苦了这么久,早该享享清福了。”另一个道人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现在调走还是嫌晚了,谁让这位小师弟来得迟呢,若早来几年,我等一样设计,栽他个训兽不力纵兽行凶,岂不是少受几年苦楚。”那道人醉醺醺而言,把不该说的话也当着方仲的面说了出来。
方仲疑窦渐生,问道:“如何我来了便要看兽?是不是你们编派我?”
道人笑道:“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你资历浅,人情薄,便要受苦。实话告诉你,你那头畜生咬伤了前殿守牲口栏的师兄,是他气不过,前来寻仇,打你那头畜生出出气,不想激怒了它,反把缰绳挣开,发狂性咬死了师伯的坐骑。这缘由其实都是你不好,不知人情世故,才导致如此结果。”
方仲怒道:“原来如此,怎么又是我不好?”
另一个道人道:“自然是你不好。你新来的小小弟子,一无奉承,二无孝敬,三无恩惠,谁来给你脸面。与你一起的周青师弟没跟你说么?但是刚上山的人,便得给前人交些利市,有闲钱的出闲钱,无闲钱的代做杂务,只有打好了同门关系,你才好在这昆仑山上立足。这次的事,便是给你一个教训!”
方仲怒极,心道怪不得周青深夜里还来看管兽棚,原来便是讨好这两个道人,堂堂昆仑门下,竟也有如此肮脏不公的事。方仲道:“你们这些龌龊勾当都是瞒着诸位师伯师叔,私下营私,我要去告发你们。”
两个道人收了笑脸,骂道:“你这小畜生,讲些规矩给你听是为你好,免得以后还要吃苦,却不识好人心,还要告发我等,你不想在昆仑山上混了。”“你若去长辈那里告发,不见得就如你所愿,反而得罪更多的人,与众人为敌,让你一刻也不得安心,今人看守畜生,明日让你畜生也不如,小畜生——”二道疾言厉色还要再说,方仲突然纵起,对着一个道人面门就是一拳!
那道人眼前一花,还未明了何事,鼻梁上已经中了一拳,酸痛难当,眼泪顿时流下。“哎哟!小畜生还打人!打他打他。”二道仗着酒劲,捋胳膊挽袖子,一拥上来揪打方仲。二道人高马大,又学过几年法术拳脚,虽然技艺不精,也强于方仲的漫无章法,几个来回,方仲便被殴打了数拳数脚,虽然还了几拳,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下盘一个疏忽,被道人使绊脚跌倒在地。
两个道人急忙按住方仲,抡拳头骂道:“你还告不告?”方仲道:“便是告上玉虚宫,也要讨个公道。”两个道人大怒,重重捶了几拳,又问道:“你若想要好果子吃,便需听我们的话,懂不懂?”方仲道:“呸!我不听,你这两个贼道,总有一日我要打还你。”二道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打了几拳,一个道人道:“如我们这般的道人,昆仑山不知有多少了,你打得来么?”方仲道:“偏就拿你们两个做榜样,杀鸡给猴看!”道人怒道:“好个杀鸡给猴看,看谁给谁好看。”拳头雨点般落下。
方仲不住口的大骂,二道更是怒气勃发,深恨昆仑山来了这样一个不知人情世故的无知孺子。
正打之时,听远处有人喝道:“什么人在此撒野!?”二道一惊,住手不打,反问道:“什么人?”黑夜里观看不明,但往发声处张望。
一条人影从暗处闪现,来人身形魁梧,青衣大氅,是个俗家弟子,那人道:“在下巴文吉,你等何事在此吵嚷?”二道听得一个“文”字,知是文字辈的人,放了方仲拔腿就跑,转眼走得人影皆无。
那人奇道:“跑什么?”缓缓来到方仲近前。
方仲鼻青脸肿,身上也不知有多少淤伤,慢慢爬起身,抬头看向来人。那人一见方仲狼狈模样,只道昆仑弟子之间不和生事,以至拳脚相加,不由呵斥道:“你们竟然这般大胆,敢在昆仑山上私相殴斗?”方仲不言不语,冷哼一声,挪着步,一瘸一拐向关着狰狞兽的兽栏走去。那人愕然半晌,跟着前来。
“好大的血腥味?哎呀!这不是陆师兄的坐骑么?怎么死了?”巴文吉看到现场的一片狼藉惊讶万分,对方仲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如何呆在这里?”
方仲坐在狰狞兽旁边,轻抚狰狞兽皮毛,独自落泪,根本不理来人。那人好多疑问得不到回答,心中烦躁,也钻入栏内,细细审视起方仲来。过了一会,柔声道:“小兄弟,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我可以为你作主。”方仲冷眼一瞥,淡淡道:“没事。”巴文吉拉过几把稻草垫在身下,问道:“怎会没事?你这些伤又哪里来的,必是被人打了。”方仲道:“不是被人打,是你打我我打你,互相打来的。”那人哑然一笑,点头道:“是互相打来的,想来那两个人也讨不了好去,是不是?”
见方仲不搭理自己,只是抚mo身边一头怪兽,便也细看那头畜生,才看几眼,突然站起,惊道:“狰狞兽!”这一声把方仲吓了一跳,月兑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巴文吉凝神细看狰狞兽伤势,答道:“我小时便曾见过。”从怀里模出一只瓷瓶,倒出几颗药丸。方仲睁大了眼,望着瓷瓶发呆,痴痴的道:“你怎么也有这瓷瓶?”巴文吉奇道:“你是说七叶银芝散么?昆仑弟子大都拥有此药。”方仲道:“这瓷瓶——只有昆仑弟子才有?”巴文吉点头道:“是。”俯身给狰狞兽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