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六婶子还来。任嫂借口当家的说女儿还小着,别耽误了小三的前程,直接撅了她。六婶子一脸不快,又不能多说什么,一副任家不识抬举的样子,跟着说道,这事儿本是瞒着老六的,让任嫂劝劝任木匠,别跟老六提了,事情不成就算了,别搞得邻舍不爽快了。天欣却知道,这梁子是在两个女人间结下了,让她无奈的是,如今不能如前这么差遣三哥和小七做事了,真有什么,也得私底下说着了。三哥虽然能耐大些,只是若不用他,天欣也没什么大感触,只是对小七是真的不舍,暗地里去书籍铺找了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两部,找富顺递过去。领导班子人员要变动,天欣自然也闲不得,把小分队又重新整合了,并不直接顶了三哥和小七的位置,只是把他们分编的那组中拔尖的孩子调到其他小组做领队。
没过几日,小七又来铺子帮着卖木玩了,见着天欣,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毕竟是个初涉情感的孩子,不知如何应对心目中欢喜的女娃。天欣反而坦然得很,不管小七现在是个什么想法,她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都是会发展和变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会左右以后他对另一半的看法和选择,她希望在此之前能帮小七树立正常的人生目标,让小七能活得开怀活得精彩。看到天欣的笑容,小七也慢慢恢复正常,他趁着人少,跟天欣道了谢。
“有什么好谢的,我是指着你做大将军呢这书我猜你家不一定有,我就知道这几本出名的,也不知道合用不合用?”天欣问。
小七挠挠头,脸颊微赫:“合用,合用。只是……我看不太明白。”
“对呢,字都识得么?”天欣倒忽略了小七还属于略胜文盲的阶段。
“嘿嘿,你也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本以为从军不用读书了。”
“这可不成你可知,知识就是力量。你若是从军,有什么情报,你却不认得字,误传了,延误了军情死罪都难逃。你想想,若是个文武双全的大将军,指不定迷倒多少好看的女娃呢”天欣藉着打趣,想让小七提高学习的兴趣。
“你说什么呢不就是识字么。我能学”小七比天欣可腼腆多了,倒显得天欣老厚皮了。
“怎么学?去哪里学?你三哥都不能上学堂呢。”
“我跟三哥学”
“你三哥自己都忙不过。要不你跟着我学,不过得偷偷的,不然别家都找我学字,我就没空做生意赚钱了。”天欣真心想教点东西给小七,又不能太显山露水的,只好借口赚钱瞎糊弄这老实孩子,“明儿起,未时来我家,我吃了午饭得闲就告诉你认字。谁都不准说哦,不然不教你,你就做不了大将军”天欣把前世暑期给小朋友做家教那套把戏都施展出来,颇有些游刃有余的感觉,老母鸡本性展露无遗。
小七一口应下。对着天欣,他有种朦胧的仰慕,偶尔他还会觉得,这女娃走在他前头的身影,隐隐拢着光芒,为这莫名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他也愿意唯她马首是瞻。虽然天欣还小他几岁,但自从认识她,他就没觉出自己有年长的优势,她懂得那么多,那么会赚钱,她一开口,就能让大伙都跟着她心甘情愿的忙活,她做的事情每次,最后都能让他大吃一惊。这样的女娃子,他真心愿意跟着她忙活一辈子,保护她一辈子。十岁的小七,此刻想到的一辈子,和真正意义上的一辈子,不知相距多远哪。
小七转过天就来找天欣,来的太早,天欣还在吃饭。第二日来得更早,在任家外头又转悠了两圈,这才跑进屋喊天欣。几天下来,别说天欣一脑袋的黑线,任嫂都纳闷起来,任木匠虽然没说什么,晚上却叮嘱了任嫂一句,是不是两家走得太近了。任嫂便去了天欣那屋,问她,是不是小七还帮着他娘来试探?
“娘,你想多了,小七来找我学手艺呢。”这是天大的误会了。天欣自认还不是这么诱人的香饽饽。
“他找你能学什么?”任嫂不信。
“学的东西多了去了。女儿可什么都会”天欣自然不能说懂得识字,自己没去过学堂,平时需要写字的地方她也总去找任木匠,就是怕露馅。于是转眼想了个说词,“我那花灯,不是卖了高价么。他就惦记着明年能做个这样的,灯会的时候拿出去也卖几个钱。”
“真是这样也罢了。若是他提及小三或者他娘亲,你可不能乱答话。”任嫂习惯地抚着女儿的发丝,将慈爱充入指尖,“娘对欣儿很放心,欣儿转眼都八岁了,再过两年,娘给你配桩好亲事。爹娘就你一个女儿,早就为你备下嫁妆,我们不找那达官贵人,就找个老老实实的,你爹原想着能为你招赘一个,可咱家也不是殷实人家。娘也不想委屈你去做妾室,那些为官的,又是妻又是妾,整日的花街柳巷,正妻都不管过问,好坏安上个善妒的骂名。为妾要被正妻欺,为妻要被妾室害……娘绝不叫欣儿受这份苦。”任嫂这番思想,在当时应算是前卫的,暗合了天欣的想法,她是真正不要跟人家共享男人的,毕竟是个现代人,对小三也是不屑的。天欣倒没想到任嫂会这么说,古人不都是有容人之量的么,特别是女子,纷纷效仿什么娥皇女英……看任嫂越说越忿然的模样,必是深谙妻妾之争,可任木匠又没有妾室,这西市人家,娶妾室的可少了,毕竟都不宽裕。
“对了,这小七老跟着你,莫非他……这孩子比他哥踏实,他家孩子这么多,不知能不能入赘……”
“娘您说什么呢,他才几岁呢,您想远了。”天欣无可奈何。前世里,十几岁恋爱,那叫早恋,今生上,十岁不到的孩子就要议亲了……反差太大。
任嫂笑笑,这孩子害羞了:“对,对,娘扯远了。等你爹再给你多攒点嫁妆,咱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娘也要给你多瞧瞧,若西市实在没有稳当的,娘就去托人。”
任家并不是捉衿见肘的穷人,算是温饱不愁的小康人家,但平常日子也过得节俭,天欣只当是家底太少的缘由,今日听任嫂的话,给她备下的嫁妆,恐怕不少。这爹娘省吃俭用,都贴了女儿了,天欣阵阵感动:“娘,女儿不要,您做绣品,眼睛都做坏了,爹爹每日起早模黑,都太苦了。女儿能赚钱,以后女儿还要让你们享福呢不用给我存着银子,你们给自己多买点吃穿”
任嫂眼圈一红,以为女儿是怕家里穷,负担不起,轻声说道:“欣儿,娘知道你懂事。爹娘都不缺钱,咱们灶头上灶王爷身后,你爹做了暗格,里头藏着娘的陪嫁和你爹存下的钱财。平日里头用不到这么多,你看家里吃穿用度都够着,那都是给你的”
天欣这才知道,爹娘比起自己,低调得多。
“你母亲出嫁那会儿,可有三十二抬嫁妆,虽比不得十里红妆,却也办得风风光光的。娘真想给你凑满六十四抬……你爹虽然话少,可真是个实在人,不管碰到什么事儿,总以咱们母女为重,嫁给你爹,是娘亲这辈子最大的好事。”任嫂的眼中泛着幸福。天欣仔细看着自己的娘亲,虽打扮得朴素简单,也掩不住清丽的容颜,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正是享受青春的年龄,怎么都觉得她应该是头戴花钗,身著罗衣,品着点心,听听戏文……可现在,她操劳着家事,苗条的身段散着疲态,细腻的手已摩出了茧子,眼角的鱼尾纹和眼下的青色都给她无故增添了风霜,倒像个老妈子打扮了。她,其实还没有天欣离开前世的时候年纪大吧……天欣紧紧拥着娘亲的胳膊,听着她类似呓语的怀旧,心疼不已。总觉得娘亲是享过福的,但愿真的如此。是夜,任嫂直到天欣睡着,才离开她的屋。
为怕爹娘再起疑心,也省的邻舍有议论,天欣跟小七约着,以后就去后街蜡烛铺。那铺子的老板回了老家一年有余,也不见回来,铺子空着没人看管,孩子们常常把那里当秘密据点。天欣并不是一个大字一个大字的教小七,一则太过枯燥,二则她也没这么多时间,她的目的是让小七多了解一些军事知识,所以把三十六计分成一个个小故事讲与他听。讲好之后,在通篇给他解释朗读,顺便讲解其中生僻的字。小七本不是一字不识的,听着故事,越发有兴致,学得也快起来,偶尔能复述一小段都不带错字的,只是要把这些字都认识,也不是易事。小七每日总要学足了一个时辰才肯回家。天欣还有赚钱的事要忙,又怕出来久了耽误小七做他家里的活,那日,她便跟小七商量,以后一日就学半个时辰,偶尔闲时再延长课时。小七勉强同意,但当日一定要她多说些,他有些担心天欣不愿再教他兵书。天欣是喜欢教孩子的,又讲了几段故事,比平日约莫多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分头回家。
天欣先去了任木匠的工坊,前日里让爹做的套娃,不知成不成。任木匠从没见过这玩意,觉得有些稀罕,琢磨了很久才动手。今儿她反正晚了,去工坊也好跟任嫂有说词。
工坊的门窗都还紧闭着。这与任木匠的习惯不同,他与天欣都喜欢开着门窗让空气流动,把污浊之气散去。难道是爹爹怕别人看到他做的东西?不该呀天欣敲门,无人应门。她又推推门,里头插栓插着,自然是有人在呢。
“爹,你在里头么?”天欣叫道。
没有任木匠的声音,没有做工的声音……天欣心里一阵慌乱。门拴着,任木匠要不在里头,是怎么出去的?她赶忙找了根木棍子,去捅破窗户纸。
趴在窗口,天欣迅速地向屋内查看。屋是不大的,几乎可以一目了然,任木匠直直地望着门,眼睛里没有一丝活气,他躺坐在平日里休息的木椅子上,安静又茫然,手边那有了雏形的套娃,俏皮地端坐着,不解地向任木匠撒着娇,任木匠还来不及撤去安抚套娃的手,胸口的大血窟窿像一只张着大嘴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