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让天欣跟着三等丫头翠姑去领了份例,带去下人房安置。翠姑约莫有十四五了,算是丫头里年纪不小的了,至今还只是个三等的,应是算混得差的。即便如此,天欣仍和善地福了福,迎高踩低不是她的风格。只随口聊了几句,天欣便看出这翠姑是个心直口快的,这脾气怕是得罪了不少人,但天欣却不讨厌这类直接的人,她只怕那虚伪矫情的。
天欣以后的住所,是个七人大宿舍。翠姑指着最外头一张床铺,有些含蓄地说:“这儿只有这张床空着了,你就先委屈委屈,等有新来的,或有那老的升了,指不定就能轮到你换床铺了。”
“不碍的。”天欣对翠姑笑笑,回报她的善意。
把包袱放在床头,铺好才领的被褥与枕头,翠姑就催天欣换了衣裳去大厨房领事。这衣裳当算是府里的“制服”罢,与翠姑的衣衫大致相似,只是翠姑的襕边上绣了卷草纹,天欣领的衣衫上毫无点缀。此时屋内并无其他人,天欣拿了衣衫,走到内里,换去了自己的衣服。本就是个粗使丫头,又还是个八岁小娃,哪里来那许多的讲究,即便是想讲究也没法讲究。一身朴素,没有一点饰品,最终还是忍不住扎了个四叶草络子在腰间。
到了大厨房,就见那早晨跪着的陈嬷嬷正在训话,唾沫横飞的样子,看起来更似发泄,想必想把一早受的气都转移到小丫头们的头上。翠姑带着天欣远远就站停了,不屑地瞧了瞧陈嬷嬷,附耳低语:“一早便降了一级,如今成了二级管事,脾气没处发呢。”
“那大管事的位置?”天欣轻声问。
“兴许还是田嬷嬷先来兼着。大太太虽舍不得,但看现在这情形,怕是找不到合适的顶着呢。毕竟死了人,还是大少爷房里的。你可知那死了的银鹤,长得极好,衣裳也漂亮,平日里戴的绢花,都与咱们的不同,是个好福气的呢,人也和气,从不与咱们拿乔。竟死了,真真可惜了。原本都猜着,能给大少爷做通房呢。”这翠姑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详说,倒是交待得清楚。天欣听来觉得这丫鬟应是与萧逸清关系不差,怎地死了也不见他丝毫难过,是这府里人心不古了么?
见陈嬷嬷教训得差不多了,翠姑才拉着天欣过去。陈嬷嬷瞥了天欣一眼,记得是早上跟着大少爷与婉姐儿一块的小丫鬟,也不知什么底细,没有多责难,让翠姑领着一同去太姨娘那边的厨房干活。跟着一起过去的丫头,翠姑一一给天欣讲了,年纪最小的叫可喜,十一岁,才来了一年,稍大些的香草和春鹊都是家生的,比翠姑只小上一两岁,亲人们都在府里,总是要升上去的。天欣见翠姑总是提升啊升的,必是内心十分地介意,便也回了她一句:“翠姐姐这么伶俐,必是也快升上去了,到时可要照顾着妹妹呢。”
翠姑却眼神一黯,恹恹地道:“我可是要在这厨房里头待一辈子的了。不提这烦心的,一会你跟可喜一块便是。可离那春鹊远远的,她心眼最是多,仔细给你穿小鞋。”
“谢谢翠姐姐提点。”
到了地方,大家各司其职。翠姑本是让天欣和可喜一块去整理食材,春鹊却说,洗菜的婆子忙不及,让新来的天欣去帮忙。看起来,这春鹊是要卖个人情给那婆子,顺便也给天欣一个下马威,这冷天挑水洗菜,最是伤手,这些女人们都不愿做。翠姑虽想帮着天欣,也没这借口说话,只同情地看了天欣,去做自己的活了。
天欣自然不好抱怨,这世道,包括上辈子,哪里是不欺生的?既来之,则安之,慢慢再想办法呗。她跟着婆子去井边抬水。因这厨房平日里并不怎么用,许多事务皆要从头做起,这水缸也是半空的,也不知要抬多少水才够。这婆子姓许,看起来就一身蛮力,果然是做粗使的行家,只是做得时日久了,懒散也成了行家,抬了一桶,就借口尿遁,让天欣一个人抬。水桶是木头的,本身份量重,每次天欣只得搬个半满,不由怨恨起自己的小女圭女圭身子。幸亏可喜那边很快做完了,也被安排过来帮忙,两个小女圭女圭来回十几次不止,才满了这水缸。然后是挑菜洗菜,这时候许婆子倒来了,抓了点菜来挑,指使可喜和天欣去清洗。
虽是大厨房,洗菜也算讲究。天欣的本意是,这些个绿色食品,不用太费劲吧,可可喜说,片片都得洗到的,用淘米水洗过,还要再洗三四遍。
“那可要浸泡多久?”天欣问道。
“浸泡做什么?不用的。只咱们洗干净了便行。”可喜回答。
想想也是,天欣想到前世那菜必须浸泡,多是因为农药残留的关系,如今这纯天然的东西,本就不脏,何须多此一举。边想边与可喜分批洗起来。
冬日里,冷水洗这么多的菜,天欣可是第一遭。以前在任家,这些事情全是任嫂担了去的,虽是小户人家,却对天欣爱护备至,一想至此,天欣不禁黯然,又深觉委屈,如今自己其实也算是个小有钱人,若不是这悲摧的黑衣人,她何至于此
才洗过半,天欣便已手指僵硬,可喜也好不到哪里,那许婆子还咋咋呼呼地催,说是她拣了这许多的菜,她们还没洗好,是偷懒呢。待到忙完,轮到吃午饭的时候,尽是些残羹冷炙,总算配了一副蒸馍,饿是饿不死的。这馒头不似那种精面馒头,是粗粮的,天欣就想着,这东西既能减肥,又有营养,狠狠啃了两个。如今是生长发育期,万不能短了口粮,有的吃就得多吃,发育不良这种刻薄自己的事情,她定是不做的。
各屋里的吃食,丫鬟们都送了过去。也有几房是自己派的丫鬟选了拿去,只有一例,甚是奇怪,是派了个黑衣侍卫来提食盒。拿黑衣侍卫的装扮,天欣看着眼熟,与元宵那日,跟着萧逸清的那批是一样的,便多嘴问了句正啃着馒头的可喜:“派个男人来提食盒,真奇怪,是哪房里的?”
可喜含着馒头,含糊地回答:“必是大少爷房里的。大少爷从不叫丫鬟来提吃的,都是派侍卫来亲自选菜的。”
天欣搁下碗筷,起身过去,注视着选菜的侍卫。她还深深记得当日那为自己受了鞭打的侍卫,只是分辨不出究竟是否眼前这人。天欣一看那黑衣侍卫,他便立即回首望她,见是小天欣,也是一愣,明显是认得的,由此可见,元宵那日,这侍卫也是在场的。天欣打量这人,约莫十八九岁,是个小年轻,黑衣虽不紧身,却也掩不去这人倒三角的健硕体型,相比之下,面孔就有些阴柔,麦色的皮肤,一双凤眼,掩不住地琢磨和刺探。
杀手这就是那武侠小说里红果果的杀手模样,还是那一等一的杀手天欣暗道。其实,她何曾见过真的杀手,即使那领她来萧府的黑衣人,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杀手呢。
看不如问,嘴在鼻下。见周围并无他人关注,天欣凑上前去福了福,开口就谢:“请问这位大哥,是否当日救下小女之人?”
那侍卫未开口,先四下打量了一番,是个细心的,更是个少话的,只回答两字:“不是。”
天欣咬唇思忖,终是解下腰上的络子交与那侍卫:“烦请大哥给予方便,将络子转交救我之人,就说天欣感激非常。小女子记下大哥传话的恩情”说完又深深作揖。
那侍卫竟目露一丝笑意,与他那杀手的五官甚是不符,他快速接过络子,瞬间络子便不见了。他不言不语,已然转身又去选菜,心里却为天欣露出的成人的语气和那声“小女子”的自称感觉诧异又有趣。而那边天欣一转头才看到,翠姑正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