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西进
此外,彭城军议还为大楚的未来选择了道路。在宋义与陈平的竭力主张下,西进的战略仍然被坚持了下来。
由于宋义曾准备预言了项梁的败亡,这个并未曾在军事上有何大作为的故楚大臣顿时因为在战略上的高瞻远瞩而成为了楚国知名的上将,他所说的话,凡军中将领都不得不认真考虑一番。而陈平,怀王熊心的亲近谋臣,则隐约代表着怀王的心意,这两人的一唱一和,使得继续西进的战略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力便确定下来了。
但西进的人选却是个问题。项梁都已败亡,楚国还有哪位更优秀的将领能继续这一伟大的战略进军呢?
刘邦两天后才来看了看我。他眼窝深陷,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想想也是,先是连日作战,其后接到项梁战亡的消息,一边要安抚军心,一边还要应付项羽这个火躁家伙,然后又带兵回彭城,接着就是连续两日两夜的军议。虽然不是军议的主角,但总归利益交关,哪能不精心思虑,难怪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了。
“虞姑娘,项将军回营去了,他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天天泡在演武场上,把那些小兵操得可怜。”刘邦顾不得和我说话,先向旁边一脸急切的虞姬说道。
“妹妹,你别担心,项将军心里难过,让他发泄发泄就好了,若是一味憋在心里,反而容易出事。”我挽住虞姬,温言劝慰。
虞姬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道:“我明白,姐姐。”又站起身道:“你们谈吧,我先出去了。”她知道我和沛公这些日子不见,必有些私密话说,自己在场未免有些尴尬,原只为打听项羽的消息才留了下来,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要回避出去。
刘邦见她出了门,原本疲惫的神色突然一扫而空,一在我身边坐下,拉住了我的手,兴奋地道:“夫人,怀王封我为武安侯,又拨了不少人马给我,如今为夫我也算是手握雄兵了。”
我微笑道:“恭喜夫君,得偿所愿。”
刘邦哈哈一笑,道:“明日你就随我回砀郡去,那里现在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咱们手里有这么多人马,到砀郡再整编一些,做个一方霸主那是不成问题。”我不禁诧异起来,怔怔的凝视着眼前的刘邦,难道他心里竟只求做个一方之雄?他,未来的汉高祖,竟没有一点称皇称帝的**?
我从未想到眼前的刘邦在这时就有退出这场战争的念头,听起来似是令人难以置信,但细想之下倒也自然。刘邦出身草根,也不是什么生来就有大志向的人,所谓“当如是”也只是被人间权势富贵勾起来的一点隐秘**,这种**谁又会没有呢。恐怕连自己都不相信有朝一日能走到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当他真的从一个亭长突然间成为一个可以称霸一方的强雄之后,心里立时充满了无限的满足感,就想着要携妻带子回到自己的地盘安享富贵去了。
若就此退出争霸之路,会不会是一件好事?我忽然想到,这世上将不会再有汉高祖,也不会再有吕雉,只有一对普通的夫妇,远离这战火,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过自己的小日子。
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妇,生老病死,得享善终,在这个时代里反而是场大幸福吧。
我的眼眶忽的微微有些湿润,竟被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动了,看着刘邦轻声道:“我听夫君的。”
刘邦笑着看看我,然后把我用力地抱在怀里,悠悠地道:“管他什么秦国、楚国、赵国,我们把队伍带到砀郡,修一座漂亮的大宅子,再生几个儿子,你来管家,我呢,每天和几个好兄弟喝喝酒,耍耍枪棒,那个小日子过得美啊。随他哪家打过来,看着手底下的这些人也得给我刘季三分面子。”
“嗯。”我低低地道,在刘邦怀里无声地微笑着。
虽然心中仍然惶惑不安,但我宁愿相信,也许真的会有这种美好的未来在前方等待着我。
刘邦在我屋里缱绻良久,终是军务在身,不得不起身离去。我站起身替他细细地整了整戎装,却听得门外思红低声道:“回夫人,陈平在外求见。”
我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发现刘邦也诧异的看着我,道:“他来见你做什么?”我这才想起,与陈平的几次交往连刘邦也不知道,遂微笑了一下,道:“在怀王那里见过几次,怕是有要事找你的,又不便去军营,才来见我。”
“噢。”刘邦点点头,大声向思红道:“请陈大人进来。”
原本见客不该在卧室,但如今彭城的房舍极其紧张,也只得从权了。好在我这屋子略大一些,中间用悬挂了绢纱,影绰绰隔成了内外两间,倒也能见人。
陈平一脚迈进屋内,看刘邦也在,微微诧异了一下,立刻微笑着长揖一礼,道:“平见过武安侯。
刘邦忙几步过来扶起了他,大笑着道:“在家里还闹这个虚活干什么,来来来,坐坐坐,你陈大人可是稀客,请都请不到呢。”
屋里三人坐定,思红端上茶来。这可是我刘府独有的东西,来过的人没有不嗜上这口的。果然,陈平先端起茶碗深深闻了闻清香,又细细啜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碗,笑道:“我便开门见山的说吧,如今堂上商议的西进的事,不知道武安侯有何打算?”说着,眼睛似有似无地看了看我。
刘邦微怔了一下,摇头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手下这点兵,自保有余,若说孤兵西进,那是白日做梦。”
陈平微笑了一下,道:“怀王也知道各位将领心有顾虑,故而……”他沉吟着,眼睛却看着刘邦。
“故而什么?”刘邦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听怀王言道,此番无论军中何人,但凡能麾兵西向,首先入关者,便立其为关中王,将大秦之地尽数封他。”陈平顿了顿,又微笑道:“想必明日庭议之时,怀王便要宣布此事。”
刘邦没说话,他的眼神有些发怔,手有些微微发抖,那茶碗中的茶水也漾出了一圈圈小涟漪。
关中王!以大秦之地尽封之!有几个男人会面对这样的诱惑不动心。
我的心却忽的一下沉了下去。
“是吗?”刘邦笑了笑,带着点掩饰的意味。
陈平瞟了他一眼,笑问道:“莫非武安侯真的无意西进?”
刘邦微咳了一下,道:“想那武信君何等武勇,最后也在定陶……嘿,我刘季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刘夫人认为呢?”陈平忽然转头问我。
我有些恍惚,喃喃地低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夫人这话说得是,”陈平拍了拍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当真是绝妙之语。”他微笑了一下,似有些随意地道:“对了,武安侯想是还不知道,赵国使臣刚刚面见过大王。章邯攻赵,陈余吃了个大败仗,无奈之下退至巨鹿,赵王与相国张耳也被困于城内,形势十分危急。楚王已有意派军前去救援。”
我一震,低声道:“巨鹿……之战。”
陈平耳力想是甚好,听到这话,目光锐利的看了我一眼,随即笑了一下,道:“如今章邯大军汇于巨鹿,其余地方不过是些散兵游勇而已。此时西进看似风险,其实……却是未必。”
刘邦又沉吟了一下,忽尔笑了一下,拱手道:“多谢陈大人告知此事,容我再思虑一下,明日必有个交代。”他虽口中说再作考虑,但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却骗不了人。
刘邦,他,动心了。
陈平想也知道,他笑着站起身道:“如此,就不多打扰了,在下告辞。”
“且慢,”刘邦也站起身,笑道:“刘季可否再向陈大人打听一件小事?”
“请讲。”陈平挑了挑秀气的眉。
刘邦沉吟了一下,道:“不知大人来此,是自己的意思,还是……”他顿了顿道:“大王的意思?”
陈平笑了,笑吟吟的看了看我,道:“这个,自然是……嘿嘿,倒是不便多说啊。”说罢拱拱手道:“告辞,告辞。”一转身,也不待我们送,竟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