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场艰难的谈话,面对着刘邦,我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刘邦也沉默着,两个人在灯下相对无语。
“今天萧将军来找过我。”
“嗯。”刘邦却只是嗯了一声。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的道出这件事,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勉强道:“萧将军说到要给你纳滕妃的事,来问问我的意思。”定了定神,慢慢地又道:“萧将军说的不错,如今咱们初到这里,也确实需要巴蜀士族大户的支持。夫君身边……多几个人伺侯,也是好事……”说到这里,心里忽的涌起一阵浓浓的酸涩,咬住牙,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邦还是沉默着,我抬起眼帘,只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半晌才微微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夫人,和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吗?”刘邦道:“当初你为了一个赵姬都和我闹成那样,如今又怎么肯让我另纳妾妃?”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其实你若今天也像以前一样和我闹一场,我心里倒高兴些,胜过你现在坐在面前说这些口不对心的话。”
“这几天我也在琢磨这事,你说咱们俩这是怎么了,原本都是好好的,也没什么大矛盾,怎么现在就连句掏心窝子的话都讲不了呢?”
“妾身将栈道烧了,夫君不还在着恼吗?妾身也不想自讨没趣。”我垂眉细声道。
“这……”刘邦顿了一下,道:“别提那档子破事了,下次见到张良,我非骂他一顿不可,烧就烧呗,搞得神经兮兮的,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连个台阶都找不到。”
我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低声道:“夫君搬到中军独住,又不肯见妾身,难道还不是生气?”
刘邦静了一下,然后道:“不说这事了。纳妾妃的事,这回我听你的,你若心里真的不愿意,我就不纳,没有这几个女人,我这几万部队也不至于饿死在蜀中。”
“也不光是钱粮问题,”我静静地道,“夫君目前只剩六万多人马,急需招募训练新兵,若无士族支持,只怕此事不会顺利。没有一个安定的后方,又不能迅速壮大实力,夫君又怎能重返关中。”
刘邦目光闪动了一下,道:“栈道已毁,重返关中怕是句梦话了。”
“自关中入蜀,未必只有栈道一途。”我垂眉道:“自栈道烧毁后,妾身深感不安,实在无颜面见夫君,故而令人多方打探,近日终于查到陈仓有一小道可通关中,虽道路险峻,但如暗中加以修整,也能通行无阻。”
刘邦一怔,大喜道:“此事可真?”
“应该不会有差错,妾身知道此事后,已令人前去绘制陈仓小径的帛图,想必数日内就能回音。”
“陈仓……”刘邦站起身,负手在帐里来回走了几步,“有了这条路,我刘季就有活路了。”他忽又顿住脚步,回身看向我:“关于纳滕妾之事,夫人当真愿意?”
“夫君,若你我今日还只是沛县乡下一介小民,妾身宁死也不会让第二个女人进家门,”我沉静地道:“可如今您是汉王,所谋者乃是天下大事,妾身自然知道其中轻重。”
刘邦静了一下,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沉声道:“夫人,你放心,我刘季今生只有吕雉一个老婆,必不会辜负于你。”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妾身明白。”心中微微舒了口气,这个令人痛恨的话题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又道:“对了,还有如意的事,他如今已经跟着请来的先生读书,可妾身想男孩子不能光知道些个知乎者也,也得精通骑射才是,所以妾身想在骑军之中为如意请个老师。”
“噢,这个,你看着办吧,”刘邦点头道:“不光如意,还有肥儿,他也不小了,我前几天看到他,好像读书也不太上进,让他到军中炼炼身子骨也好。”
刘邦居然会提到刘肥,这真是难得。刘肥如今有十多岁了,正是青春叛逆期,脾气古怪得很,虽是跟着吕须她们一起来到了军中,但偏偏躲着不肯见我。我忙起来有时连秀儿和如意都顾不上,哪里又能管得到他,也便随他瞎混去。如今刘邦这么一提,我才猛醒过来,原来我还有一个叫刘肥的儿子。
……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的便去把刘肥和如意两个孩子叫起来,又领着他们到先生那里告了个假,这才带着他们往骑兵营而去。
刘肥这孩子一脸古怪神色,虽是叫了我一声娘,脖子却梗梗的,老是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转去。而如意听说今天是去教他骑马,兴奋得一路又叫又跳,看他这副模样,估计对骑兵营中的那些马垂诞已久了。
我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的萧尚,忽然起了一个念头,道:“萧将军,你看如意这孩子资质如何?”
萧尚不防备我问出这话,愣了一下,才道:“公子的资质自然是好的。”
我微笑道:“我想让如意拜萧将军为师,不知萧将军可肯收下这个徒弟?”
萧尚这回才真的大吃一惊,呐呐道:“小人这身功夫要下狠心才能练成,公子身娇肉贵,恐怕……吃不了这个苦。”
“想学真本事自然要吃苦,”我含笑道:“如意从小在富贵中长大,哪里知道人世艰辛,吃些苦头对他倒是好的。萧将军到时只管任意管教,吕雉绝不护短。”
“这……”萧尚仍在迟疑。
我将如意唤到身边,指着萧尚道:“娘为你请到了一位师傅,这萧将军日后负责教你功夫。来,先给师傅见个礼。”说罢摁着还一片懵懂的如意,压着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萧尚忙将如意扶了起来,连声道:“公子请起。”
我蹲,对小如意正色道:“你磕了这个头,以后就要听师傅的,若是不听话挨了打,娘可不会管你。”
如意扭头看了看萧尚,小声问道:“他就是那个爬墙爬得很快的将军吗?”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萧尚高来高去的本事出了名,在如意的理解中,那应该就是爬墙爬得很快的意思。笑道:“是啊。如意好好学,以后也能爬墙爬得很快。”说罢站起身,笑看着有些尴尬的萧尚道:“萧将军,你知道我就如意这一个儿子,今后是变成虎还是变成狗,就全看先生的了。”
萧尚神色一肃,俯身道:“小人必不辱命。”
我微笑着点点头,忽然瞟见刘肥立在一旁,虽是扭过脸去,眼神里却有着一点委屈之色,心中不觉一软,招手道:“肥儿,你也过来。”
刘肥低头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站在我的面前。
“肥儿,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跟着弟弟一起学,萧将军也会指导你的。”我尽量柔声道,但看着刘肥还是一副死硬不吭声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毕竟不是亲母子,总是隔了一层。
到了骑兵营,灌婴早已得到消息,带着手下几员将领在营门前等侯,见我们到来,忙上前见礼:“末将等见过夫人。”他原是从我手底下出去的,跟过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现在虽早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但见了我还是一如往日那般恭敬。
“我也只是小事,倒是打扰几位将军了。”我看向他身后的几人,“这几位将军是……”一一看去,眼神却忍不住跳了一下,认出立于灌婴身后左手边的第一人,正是昔日秦王子婴手下的那名吕马童将军,而他,显然也有些震惊地看着我。
“这位是吕马童将军,这位是杨武将军……”灌婴指着几人向我介绍,而那几人也纷纷再次见礼。我微笑着一一还礼,心里却暗道,蛲关的吕将军原来就是这个吕马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