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荷对简吉祥画的白梅很满意,翌日一早,便将图样送去了罗记酒铺,之后,又在村子里找了个字迹工整的算命先生,央他在一沓红纸写了酒名。
三天之后,罗永昌亲自带着两个伙计,将五十个新制成的酒坛送了来。每个酒坛两文钱,林初荷付了他一百文,再加上给那算命先生的十文,如今两串钱已经花去多半,剩下的九十文用来应急,只怕是也够了。
这几日,那淘制出来的白梅汁子已经与酒液充分融合,打开封在坛口的盖子,迎面便是一股子梅花特有的冷香。顾老头舀了一点子出来尝了尝,点点头并没有说话,但那眉间的纠结,却充分暴露了他内心的担忧。林初荷也无暇顾及他的感受,自顾自快手快脚地将酒全部倒腾到新坛之中,然后,将自己采摘回来,已经过晾晒的白梅花瓣依次撒了进去。
干枯的花瓣浸入酒中,立刻变得丰艳,仿佛重新焕发了生命力,在沉郁的液体里辗转漂浮,慢慢静止,挨挨擦擦地覆盖在表面上,隔远了看,倒好像是蒙上了一层落雪。
林初荷从来没有想过,这白梅混入酒中竟然会产生如此奇异的场景,一时之间不禁有些呆了,还是小六子在旁提醒了一句,这才如梦方醒地从窖里找了两个伙计,张罗着封好泥头,把酒坛全部搬到门外的平板车上。
当初和徐老爷约定了五天后交货,如今竟提前了一天,她心里还是比较开心的。临走前,她对着简吉祥嘱咐了两句,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拧了拧简元宝的小脸蛋,这才与小六子和老顾一起,推着车往河源镇而去。
谭氏和简吉祥在镇上一连呆了四天,并没有去大女儿简如意家歇息,而是寻了一间便宜的旅馆暂且安顿。林初荷和老顾他们抵达时,二人正搓手搓脚地站在徐老爷家门外,脸上的表情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林初荷无暇和他们多做寒暄,打了声招呼,立刻就张罗着把酒抬进院子里,那个管家模样的人随即便去请了徐老爷出来。”哟,我还盘算着多半是明**才会来,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提前了一天,不错不错。”徐老爷笑哈哈地从屋里走出来,似有意无意地向地上那堆深褐色的酒坛打量一眼,赞许地点点头,“唔,老马,你可点算过,是否对数?”
“小的已经核过数,的确是五十坛酒。”管家立刻十分殷勤地凑了上去。
“嗯嗯,极好极好,那么咱就开一坛,先尝尝味道再说。”徐老爷说着便在下人们抬出来的一张藤椅上坐了,立即就准备尝酒。
林初荷左右瞅瞅,没寻着徐小姐,便立即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左右看了看,道:“徐老爷,不知徐小姐现在何处?”
“你说莺儿?咳,你这小娃儿倒当真了!”徐老爷笑着捋捋胡子,“当初咱们那也不过就是一说,我闺女对酒,那是半点也不懂,这酒只要我喜欢就行,她在不在,那是无甚关系的。”
这怎么行,那徐莺儿若不在此,今天可无法成事了!
林初荷转了转眼珠,便一团孩气地道:“徐老爷,我知您素来宽厚,不愿为难我,可是,我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一言九鼎的道理。当初是我在您面前夸下海口,说这酒必定能博得徐小姐的喜欢,如今又怎能反口不认?传出去,人家会笑话我们简家酒坊的!”
“哈哈哈,你这孩子着实有趣!”徐老爷抚掌而笑,“如今这世上,做生意不讲良心的人不计其数,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见识,难得,难得啊!老马,既然这位小妹子都这样说了,咱也不能糟蹋了她一番苦心,你这就去把小姐叫出来。”
管家答应一声,转身便去了内堂,不多时,那徐莺儿便无精打采地随着他缓缓走出来。
“爹,酒的事,您做主便罢,女儿本就不懂这些,什么意见也没有的。”她的声音明明很好听,但说起话来,却是唉声叹气,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浑不在意地朝地上的酒坛望了一眼,神色忽然一凛,道,“这是……”
地上那五十个酒坛,全是最常见的样式,坛口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了“暗香”两个大字,想必正是酒名。引起她注意的,却是坛肚上画着的那一枝凛冽的白梅。花朵不见得繁复,枝桠也十分简洁,但与那泥色的酒坛搭配在一处,竟生出一种洁然淡雅的气质来。虽是孤零零的,却又筋骨傲然。
依着徐莺儿的喜好来造酒,这可谓是一招险棋,林初荷脸上无畏无惧,心中却免不了有些打慌。此时她见徐莺儿神色有变,一颗心在腔子里落实了些,抬头一笑,就手敲开了泥头,接过管家递来的舀子,盛了两碗酒,恭恭敬敬送到二人面前。
白瓷碗中的酒液,呈清浅的黄褐色,表面上覆了三两片莹润洁白的花白,看上去冷意盎然,却又十分可爱。将酒碗凑到鼻尖一闻,便能嗅到淡而清冽的梅花香,与酒味混合在一处,尚未入口,便令人醺然醉之其中。
徐莺儿脸上泛起两片红潮,转头看向林初荷,颤抖着声音道:“这是你家酿的酒?”
林初荷笑答道:“正是,徐小姐若不嫌弃,请尝尝如何?”
“巧,真是太巧了……”徐莺儿嘴里喃喃自语个不休,初时还能勉强分辨出她在说什么,到了后来,那话音却全淹没在嗓子眼儿里,听不清了。
这边厢,徐老爷却早已将酒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让酒液在舌尖上打了个来回,眉头一松一紧,抬眼看向林初荷:“这就是你所说的好酒?在酒中加入梅花,的确是有一星儿雅致的清香味儿,但恕我直言,这一批酒,与先前你们送来的碎雪酝,实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不是我挑剔,就连昨日桃花村曹记酒铺送来的酒,都比你家的有滋味。小妹子,你忙活一场,人也乖巧伶俐,我原该给你个面子,但我闺女成亲乃是大事,我不能……”
“爹!”不等徐老爷说完,旁边的徐莺儿忽然疾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就要这个酒!”
“唔?这是为何?”徐老爷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女儿竟会真个看中了这个酒,偏过头一脸和蔼地道。
徐莺儿的情绪倏然变得十分激动,一改平日那弱伶伶的情状,喉咙颤抖着大声道,“爹,女儿从小到大,向来不曾逆你的意思。当初你赶走了柱子哥,不许我同他来往,我心中虽不甘愿,却并未有过怨怼;后来,你又做主替我招赘,这门亲事,我自己说不上话,但也明白,你全是为了我好。女儿什么都能依得你,但求你也应允女儿一回。女儿对这五十坛‘暗香’十分喜爱,你就留下吧!我知道,你帮我选的夫婿,那是不会错的,往后我与他二人,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说着,竟要滴下泪来。
徐老爷一看自己的女儿要哭,心中立马着了慌,连忙赶过去赔笑道:“你看你这孩子,不就是几坛酒的事吗?你能把事情想透,爹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答应?那个那个……简家小妹子!”他回身冲林初荷招了招手,急吼吼地道:“你过来,这五十坛酒我要了,过会儿就让老马把二十五两银子给你,等喜宴结束后,你们再来一趟,我把剩下那二十五两也付了。你别担心,我这人也是说一不二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候在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谭氏和简阿贵,都喜得差点窜上天去,顾老头和小六子,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林初荷整颗心这时候终于落到实处,忙不迭地道了谢,旁边那老马已经取了两锭十两的银子,又格外拿出五两碎银,一并递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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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氏收了银子,拿在手中摩挲了好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来,小心翼翼地系紧钱袋,一行五人推着平板车离开了徐老爷家。
“荷丫头,这回你可办了一件好事,等回家,爹立马就把房间给你收拾出来。前儿你堂哥住的东厢那间屋子你看咋样?那屋子早晨能晒着太阳,可暖和了!”一出门,简阿贵就笑着对林初荷道。
林初荷抬头冲他天真地一咧嘴,正要答话,旁边的谭氏却翻了个白眼:“哧,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你还真把她当个人,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简阿贵自认为这笔生意做成,也有他的功劳在里头——毕竟,若不是他力挺,林初荷很有可能根本没机会主事。因此,他在谭氏面前便不自觉地硬气起来,大声道:“你看你,夸孩子两句又能怎么样?荷丫头这事办得那的确是挺地道呀,还不兴有个奖赏啥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咱们如果现在上路,那到家就得后半夜。要不,先打发老顾他们回去,咱们去如意家里头瞅瞅?”
谭氏闻听此言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去……去如意家干啥?我前儿刚从他们家离开,如今又去,这不是讨嫌嘛!”
“那是咱亲家,有啥讨嫌的?”简阿贵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只管絮絮叨叨道,“说起来,我都大半年没瞅见如意了,心里还真有点想她,咱就去住一宿,明儿一早就回家,这还不行?”
“我说不去就不去,烦死人了!”谭氏突然发起怒来,“简阿贵,挣着二十五两银子,你怕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吧?再多嘴的,老娘他祖母的鎚死你!”
简阿贵被她吼得立即瑟缩了一下:“你看你这是干啥,原本挺高兴的事,咋又嚷嚷起来了?不去……那就算了呗,回家回家,这总成了?”
谭氏剜他一眼,众人便推着平板车,朝小叶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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