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阿福一家离开之后,简阿贵和谭氏便按照原定计划,张罗着去里正和孟大夫家里拜了年。当晚在饭桌上,谭氏就提出初二得回牛石村看看她爹娘。简阿贵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当时便点了头,还殷勤地表示,得多带点节礼回去,不能在丈人和丈母娘面前塌了台。
按规矩,大节里回娘家,该是把几个孩子也带回去给老人瞧瞧才对,两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只带着简元宝回去走一遭也就罢了。毕竟,韦氏有了身子,简兴旺理应留下来照料;简吉祥更是不适宜走远路;至于简如意嘛,明明是嫁出去的女儿,如今却被休回家,亲戚朋友见了难免要多问两句,怎么说都是没脸的事,倒不如将她留在家里,大家省心。
听了这话,林初荷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不是她爱操心,只不过,简如意好容易安分了两天,那皆是因为有谭氏在家管束着的缘故,她爹娘这一走,只怕她立时就要去找钱大海,做那起苟且之事。看钱大海那情状,多半从前对简如意就是有情的,如今被她上赶着勾搭,如何能抵挡?简如意喜欢自甘堕落是她的事,只是那钱大海尚未出月子的媳妇,未免就有些可怜。
她心中装着这件事,吃过晚饭收拾停当之后,从厨房走进院子里时,表情就有些焦虑,简吉祥瞧见了,却会错了意。
“荷妹子……”他从林初荷身后赶上来,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肩,笑呵呵地道,“看着我娘欢天喜地地预备回娘家,你心里头是不是不大高兴?”
林初荷诧异地回了回头:“没有哇哥,你这话从哪儿说起来的?”
“你就别瞒我了,咳,我啥都明白。”简吉祥叹了口气道,“你小小的一个人儿,离开家这么久,娘不在身边,怎可能不挂念?昨天晚上,是谁还为这个哭鼻子来着?”
林初荷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别逗了,她在山上那户人家至多呆了一个时辰,连她那所谓的“娘”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呢,怎可能挂念起他们来?
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只道:“哥,你别想那么多,啥事都得讲规矩,这个我懂。纵是我现在想回山上瞧瞧,爹和娘指定也是不能同意的,再说,我还得好好照顾你,腾不出空儿来的。”
简吉祥倏然一笑,眉角眼梢竟带出一丝狡黠,回头朝屋里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牛石村那么远,爹娘这一去,不住个两三天是不会回来的。等他们一走,我跟大哥打声招呼,陪着你回山上去看看,好不?”
“啥?”林初荷蓦地瞪大了眼,连连摆手道,“这不行的!要是给娘知道了咋办?再说,哥你病才刚好了点儿,不能受累。山路特别难走,而且……”
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路好吧?!
“你别慌,咱瞒着爹娘不就行了?你年纪还小,若一直和家里人不得见面,我心里也不落忍。”简吉祥连忙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小声一点,“咱也不用紧赶慢赶的,只当是出去闲逛,若是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绝出不了纰漏的。之前家槐哥来看你,我就知道,你母亲把你卖了,你quan家心里肯定都不好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
说罢,他转身就要回屋。
“哥!”林初荷一把拽住他,“可是……那山路我就走过一回,我不认识路。”
简吉祥一脸了然道:“放心,这一层我早想到了。那王记药材铺的王叔经常带着伙计上山找药材,他对这条路最熟悉不过了。那天在老孙家吃饭,我就问了他一声,心里大概有数了。咱一路走一路问,就算实在找不着,大不了再回来就是了,别担心。”
他笑嘻嘻地瞅了林初荷一眼,走到厨房前看了看炉子上煎的药,接着便回了房,剩下林初荷一个人愣在当场。
敢情儿这家伙早就生出这个念头,要带她回家去看看?虽说他是出自一片好心,但林初荷对于那个“家”,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若真个回去了,在那个娘面前,可说什么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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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石村离小叶村比较远,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简阿贵和谭氏就领着简元宝出了门,讲明三天之后方归。临离开前,千叮万嘱让简兴旺和简如意看顾好几个小的,不要弄出什么麻烦来。简吉祥估模着他们已经出了村子,便披衣下床,将简兴旺叫出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番。
简兴旺听他说完,皱着眉头道:“你要和荷妹子上山?按理说,让荷妹子回去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但是你这身子骨,怕是不行吧?路上累出个好歹儿来可咋整?再者,你和荷妹子咋说也还没成亲,规矩上也不像……”
“是啊哥,大哥说的对,我看还是别回了。”林初荷在旁赶紧接口道。
然而,她越是这么说,简吉祥便越是认为,她只是担心给自己添麻烦,愈发坚持道:“大哥,规矩都是人定的,你想想三十儿那晚上荷妹子哭的那样,你真能狠得下这心?”
简兴旺素来是个心软的,听他这么说,立时便也有些不忍,沉吟了半晌,终于松口道:“那你俩要去也使得,我把你们送到山脚下,你俩路上可得加点小心,最多住一宿就赶紧回来,到时候,让家槐兄弟送送你们,知道不?”
“行!”简吉祥巴不得一声儿地立刻答应下来。林初荷见事情已成定局,也无法可想,只得进屋收拾了包袱,将简吉祥的药也带在身上。简兴旺又拿了两坛酒一包糕饼,吩咐林初荷捎给她娘,上老孙家借了辆牛车,领着二人也出了村。
简兴旺将二人送到林初荷家所在的寒鸣山脚下,因为担忧家中韦氏无人照应,匆匆叮嘱了两句便告离开。林初荷和简吉祥缓缓朝山上走,边行边问,时不时地,又得停下来歇一歇,原本一个多时辰就能走完的路程,竟足足花去了一上午,待得抵达目的地,已经过了午时。
“妹子,我就说,我没你想的那么虚,是吧?”简吉祥看着前方那几间低矮的旧砖房,气喘吁吁地回头冲林初荷笑道。
林初荷一路上都在思考,倘若这事被谭氏发现了,该怎么交代,一早便打定主意,若是那凶婆子真个问起来,就把所有事情全推到简吉祥身上。这时候朝他脸上瞧了瞧,见他脸色已有些发白,满脑门子都是汗,忽然生出几丝不忍,便掏出帕子来替他揩了揩。
“我不妨事,你老傻站着干啥,叫门哪!”简吉祥见林初荷迟迟不愿上前,便用手捅了捅她的胳膊。
林初荷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拍了拍门板,有气无力道:“娘,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男孩儿从屋里率先奔出来,腮边还沾着一抹褐色的酱汁,将林初荷从上看到下,略有些迟疑地叫道:“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