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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作坊里,早有账房迎候在门口。
曾广成三人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问道:“那个工匠怎么样了?大夫来了怎么说的?”
账房答道:“那个工匠还在昏迷之中,流了不少的血,幸亏他老婆孩子不在宁州,否则,不知道会怎样呢。”
“不会死吧?”曾广成紧锁眉头,担心地说。
账房说:“大夫说了,死是不会死的,只是要想醒过来也不容易。三位老板,你们可得赶紧想个办法呀,即便那个工匠的家人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可是时间一久,总是瞒不过去的。还有啊,这些天工匠们连续赶工,都已经疲惫不堪,上一次已经有一个锯工房的工匠,因为半夜里赶工,实在是精神不济,竟然差点儿将自己的一根手指锯断,侥幸的是,旁边有小工及时发现,提醒了他,只弄破了肉皮,若是伤了骨头,那可真是不好办啊。
朱老板也接口道:“对啊曾老板,让工匠们休息两天吧,这样下去,恐怕还要出事。”
曾广成一言不发,跟着账房来到了工匠们临时休息的简易木板房中。恒裕虽然资金雄厚,规模气派,一开张就先声夺人,可毕竟不如庆盛昌根基牢固,很多地方还没有准备妥当就开张了,所以显得有些仓促。就拿作坊里工匠伙计们休息的住所来说,庆盛昌是一排砖房,虽然简易,里面的东西却都是一应俱全,因为当初林老爷创建庆盛昌老店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工匠伙计们很辛苦,有时候订单多的话,需要赶工,就更加要休息好,因此特意给他们盖了一排砖房,里面配备了简易的床铺,供他们休息。可是恒裕因为开张仓促,只随便搭了几间木板房,而且还没有人真正地在里面休息过,因为恒裕一开张,就接了大量订单,工匠伙计们一直都在赶工,根本没有时间去休息。
而这个倒霉的、被掉下来的箱子砸得头破血流昏迷过去的工匠,是第一个享受了这木板房的人。
曾广成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个工匠的头上已经包扎了厚厚的白布,躺在一张草褥子上,双目紧闭。一旁的大夫正在收拾药箱,看样子已经看完了病,准备要走了。
曾广成急忙上前道:“先生,这个工匠有无大碍?”
大夫说:“总之,死不了就是了。”
“先生,这话怎么说?”曾广成急了,“到底病情如何,先生总要告知一声吧。”
大夫给了他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曾老板,若是一个这么大的箱子——”大夫拿手比划了一下,“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砸在了您的脑袋上,您说有没有大碍?”
“这……”曾广成被抢白一顿,噎得说不出话来。
大夫看了看仍躺在草褥子上人事不省的工匠,摇摇头,走了。
旁边一个伙计说:“曾老板,大夫已经给开了药方,您看这药……给不给吴师傅抓来熬上呢?”
这个伙计的意思是,是你们东家出药费,还是吴师傅自己出。
曾广成摆摆手:“从账房支些钱,先救人要紧。”
话音未落,忽听得门外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一个嘶哑的声音大叫着:“曾老板来了吗?我要见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不让我们休息,为什么我们要没黑没白地赶工?就算他能兑现订单完成之后的工钱和赏钱,可那时候人都要累死了,只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用?”
曾广成皱起了眉头:“这是谁啊?”
账房有些尴尬地说:“是作坊里有名的刺儿头,刨工房的罗师傅。这个人,整天牢骚不断,曾老板,别理他。”
可是很显然,不理是不行的。因为罗师傅已经冲进了这间木板房。
一看三位老板都在,罗师傅立刻冷笑不止:“好啊,好啊,三位老板都在。太好了,我正要去找你们说道说道呢……”
账房和几名工匠伙计不让他把话说完,急着将他往门外推:“好啦罗师傅,这里已经够乱了,您老人家有什么话,等三位老板闲下来慢慢儿说,好不好?”
可是罗师傅并不买账,死死抓着门框不肯出去:“凭什么不让我说话?凭什么不让我说话?吴师傅已经被砸得快死了,人都躺在这儿话都说不了,你们还不许我说话?感情拿我们这些出苦力的当驴使啊!可就算是驴,晚上也得睡觉不是?你们可倒好,弄来那么多订单,让我们这些出苦力的没白没黑地赶工,你们却逍遥自在。好吧,这也就罢了,谁叫我们出身下溅只能出苦力呢?可是,今天你们得给我们这些工匠伙计们一个说法儿,要么,从现在开始,让我们白天最多赶工赶一个时辰,晚上全都休息;要么,你们刚开始承诺的工钱和赏钱现在就全部兑现,我们拼死拼活,也将这些家具按时做出来!”
曾广成、杨老板和朱老板一听,这分明就是要挟啊!哪个行当哪家作坊也没有说活儿还没做出来就给钱的呀!
正准备反驳,却发现已是众怒难犯了。
因为门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让老板出来!我们有话要说!让老板出来……”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
一个锯工房的黑壮汉子抢先冲过来,对着他们三个大声道:“三位老板,吴师傅是因为太疲劳才被掉下来的箱子砸破了头。这些天,我们都累坏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能不能让我们休息两天?”
曾广成说:“吴师傅被掉下来的箱子砸伤是不假,可是,当时摞箱子的工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将箱子摞得稳当一些?”
岂料那黑壮汉子一下子暴怒起来,挥舞着双手吼道:“你他娘的,你让他们怎么把箱子摞稳当啊?这里每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白天干活儿,晚上还要干活儿,有的人都三天没打个盹儿了,谁还能精神头儿十足?要是你曾老板,让你三天三夜不睡,你还能把什么事情都干得好好儿的吗?”。
曾广成哑口无言。
杨老板和朱老板也哑口无言。
曾老板哑口无言,是因为他的确没话反驳这个黑壮汉子。
杨老板和朱老板哑口无言,是因为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当初他们就劝过曾广成,凡事不要做绝,就算是想做绝,那也得慢慢儿来,不能操之过急,以免事情发展得无法控制。他们告诉曾广成,他们也想让庆盛昌垮掉,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么着急,因为他们清楚,庆盛昌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整垮的,即便是三家联盟,也要步步为营,小心应付,稳扎稳打,才有可能将庆盛昌打击得一蹶不振,说不定还会从宁州木器行销声匿迹。可是,曾广成显然是操之过急了。
杨老板和朱老板也曾私下里谈过,觉得应该给曾广成提个醒儿,不要太急功近利了,可是曾广成听了之后深不以为然,还认为他们两个胆子太小了,被庆盛昌吓得放不开手脚大干一番,并且一再给他们鼓劲儿,说他背后的同文县费老板财力雄厚,人脉广泛,庆盛昌和他一比,简直就不值一提,因此请他们放一百二十个心,尽管跟着他挤兑庆盛昌。
杨老板和朱老板略略定下了心,可也不是完全相信曾广成,因为他们也在商界模爬滚打了二十年,不可能傻乎乎地一条心跟着曾广成走到黑,只是还在犹豫期间,就出事了。
听了黑壮汉子的话,和他一起来声讨东家不顾大家伙儿死活只管下令拼命赶工的工匠伙计们全都愤怒了,他们挥舞着因常年劳作而黑黢黢的手臂,大喊道:“我们要休息!我们要休息!”
曾广成简直不知道怎么控制这个场面了。恍惚间,他想起来在清泉坡的那一天,那天,清泉坡的山民们也是这样的狂怒,与他带去的人发生了械斗。
曾广成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着工匠伙计们大声道:“各位师傅们,安静一下,安静一下!请听曾某慢慢说来!”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可眼里的愤怒没有丝毫的减少。
曾广成下意识地抹了抹额头的汗,正了正头上帽子,说:“各位师傅,吴师傅今天这件事情,只是一个意外,纯粹只是一个意外!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出来,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又一次爆发出了杂乱的怒吼声。
“你保证有个屁用?你又不在工房里面赶工!
“先让我们休息两天再说其他!”
“先给工钱!
曾广成也急得扯着嗓子大喊,可他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见,话刚一出口,就轻飘飘地淹没在了工匠伙计们的怒吼声中。
杨老板和朱老板见此情景,不约而同地擦了把汗,然后对视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一前一后来到了僻静无人处。
杨老板说:“这下麻烦惹大了。唉——我早就说过,这样不行的,可曾老板就是不听,现在可好,差点儿出了人命!那个工匠,若是没事便好,这万一醒不过来,你,和我,都是要被牵连进去的。”
朱老板也说:“谁说不是呢?可是咱们也不是没劝过曾老板啊,只是他不听啊!”
杨老板听着不远处仍在怒吼的工匠伙计们的声音,说:“老朱,咱们是不是得先想个办法,别给咱们牵扯进去啊?人家曾老板是背后有个大靠山,再怎么地,也有一位同知大人会替他说话,可咱们就惨了,没那个靠山啊!这万一……被人当做替罪羊,那可就……”(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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