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家伙一看就是个年轻气盛的高级学生干部,眉宇间压抑不住那种表现欲极其强烈而产生的疯狂戾气。他身后还有几名副官,但全都用帽檐压低到鼻梁上方,只露出半张脸来。由于这个年代的绿园是个极其崇尚军人的国度,因此不了解绿园的星际媒体总以为绿园本身就是军人国家。军服不是谁都能弄到的,即便这样,最普通的老百姓也都是一身绿衣,而绿色卫士为了彰显身份地位,普遍都大量收集旧军装来“装备”队伍。可眼下这帮人却都穿着质量最好的碧绿色军服,显见跟目前海军的军服一模一样!这自然说明了,这帮人不但受到海军的鼎力支持,而且是“绿江山”组织的高级成员。身后那些半遮面孔的副官们,一个个身形笔直挺拔,军装穿在他们身上恰到好处,完全不像普通学生混子那样流里流气,可以肯定,是海军直接派遣的军事顾问,他们虽然没有指挥绿色卫士的权力,但可以在关键时刻提供必要的专业战术,就算不能打赢,也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看出这一切后的赛琳娜反而有些平静,其实她早就准备面对这一天了,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绝不是牢不可破的,别说她了,就是丁戈自己,如果失去了一切造物主的力量,变成普通人并长期居住在绿园,这谭觉也不见得不敢忽悠底层群众和学生去折腾丁戈。
于是她静静地看着这帮人渐渐地合围上来。领头的家伙本来以为这一手就可以震惊这个传说中的女人,可没想到她视若无睹,镇定得让人有些无措,原本准备的一大堆豪言壮语和其他犀利言辞全部没了用场。
双方就这么四目相对,准确地说,是赛琳娜淡淡地望着这一群人,像是在盯着他们,又好像只是平视前方。其实这段时间也就是不到一分钟,可领头的家伙却觉得特别漫长,终于忍不住了,喝道:“姓丁的!知道我们来干什么吗?”
赛琳娜摇摇头说:“我姓金。丁戈是造物主的名字,并不是姓丁名戈。”
那家伙脸一红,闪过一丝明显的恼怒,显见觉得局面似乎还没有被自己掌控,对方根本不惧怕自己,起码没有体现出应有的尊敬,于是正色朗声道:“好吧,赛琳娜小姐,我也做一下自我介绍。本人是‘绿江山心灵净化勇气部队’的三把手阔尔歇,也任月亮城六所最大的大**合学生会会长。”
他说完有意顿了顿,指望看到赛琳娜一丝惊讶和恐惧的表情,然而他再度失望。
“您说完吧,”赛琳娜面无表情地说,“我听着呢。”
“我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问问你,为什么向虚无缥缈的神话人物祈祷?你难道不知道这世界是物质的,是科学推动的?”
“是的,我知道。世界的确是物质的,也是科学推动的。但这跟向三位造物主神祈祷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是虚构的神祗,而是宇宙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其中的丁戈和狱炼,他们仍然化作太阳在照耀着我们原本的母星地球。更何况,就算是向虚拟人物祈祷,这也不至于有罪。海边渔民的家属向虚构的海神娘娘祈祷,盼望丈夫和儿子能够平安归来;一直没有生育的夫妇俩向虚构的送子观音祈福,渴望能够成功怀孕,生个大胖小子。这些祈祷不一定都能实现,就像我这样,即便向真实存在的人物祈祷,也未必能实现。但这表达了我们对亲人,对朋友,对身边所有关心爱护的人们的一种美好祝福。这有什么错吗?”
“你……!”阔尔歇被也噎住了,他过去常常参加辩论大赛,自认为也是妙语连珠,原本准备了一大堆材料倒背如流,是想一展身手的,谁料雄心勃勃却被赛琳娜随口拈来的话压得反驳不了,原本准备的话也都散了个干净,这让他如何不恼羞成怒,猛地一甩手,站上前一步喝道:“赛琳娜!你不要太猖狂了!伟大圣人谭信首说过,迷信是绝对要不得的!应该消灭一切妖魔鬼怪!人类历史上,哪有一个人堪比谭信首的伟大、英明和睿智?你却一直死不要脸,自称什么神的女儿,然后弄这些破邪神来拜祭,这不是公然与我伟大绿园作对吗?”
众人一听他强词夺理总算说出点质疑来,连忙就这这份质疑跟着大吼大叫起来。
赛琳娜摇摇头,坦然说:“关于祈福是美好的祝福还是迷信,刚才我已经回答,不会说第二次。谭信首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我也没有别的可说。但你说我死不要脸,自称神的女儿,拜祭这些神,是公然与绿园作对,我就要说说了。奉我为神的女儿,是谭信首亲口说的。要建造这栋神庙和常年拜祭造物主三大主神,也是谭信首的命令。所以我就糊涂了,你到底是听谭信首的,还是说其实是谭信首与绿园作对呢?”
众人一听全部为之语塞。而阔尔歇只顿了不到一秒便勃然大怒,脸像蒸笼爆炸了一样,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双拳凶狠地攥紧,厉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这些邪神都是你编造的而已!当初谭信首对你宽容,才不管不问,没想到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蹬鼻子上脸,居然还坦然受之,你真是个该死的贱货!”
这话说出来,连赛琳娜本人都惊异万分,她常年受老一辈人们的爱戴,自来就没有谁不认为她是除了谭觉夫妇之外最伟大的人类,造物主的种种坊间传说也给她常年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加上她常常在大雪山第二高峰顶端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不怎么出席主要的高层会议,谭觉本人却对她态度和气,这就更显得深不可测。可是绿园在这颗星球上已经建国二三十年了,老一辈的人们都不再年轻,有的甚至离开人世,新生代十七八岁的青年们,几乎没有谁还对她怀有从心底发出的敬畏了。
但她自来也没想到,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还会这么对待她。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一步,这帮孩子色厉内荏,陡然间见她有所动作,都大吃一惊,胆小的朝后连退好几步,胆大强撑的也是立马掏出冷热兵器,眈眈相向,却从没考虑到赛琳娜手无寸铁,而自己这边好几十人,还带有重武器。
阔尔歇是普通人,听说赛琳娜是解禁者,就算打不过这许多荷枪实弹的人,但自己距离她太近,也实在很危险,心脏敲鼓一样撞击得厉害。
赛琳娜终于开口了,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年轻人,你的父辈肯定知道造物主的存在,只是他们承不承认,那是他们的事了。你如果只承认你亲身经历过的事,那就是主观主义,能算是辩证的科学思维么?”
她顿了一下,扫视了最前排的几个人,就连海军派来的军事顾问也不敢承受她的目光,又不愿意示弱,纷纷把脸偏向一边。
赛琳娜虽然与宁永夜结婚,不再是处女了,有过性经历的解禁者便不会再继续保持巅峰时代的青春面貌,可是赛琳娜天生就是显得年轻,就算眼下她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可依然面若少女,肌肤光滑得吹弹可破,在这个满脸紫色疙瘩横肉乱抖的粗暴青年面前,反而显得比后者还要年轻。
“另外,你骂我,我就不打算跟你继续说下去了。”赛琳娜其实早就对谭觉和这个国家彻底绝望,“我完全能料想到你们来的目的,是先挑起事端,然后借故辱骂我,甚至,你们连殴打我的行为也能做出来,我猜得到。然后……”
她回头瞧了一眼巨大神庙:“无论是不是谁的授意,你们都会最终以消灭一切虚拟神仙、妖魔鬼怪的口号,来摧毁这座神殿,是不是这样?”
众人都是无比惊讶,不敢接口。
“别以为宁永夜给你撑腰我们就怕了!宁永夜也是国家的罪人,仗着自己有那么点儿微末的军功,萤火也敢与日月争辉,还想和谭信首比肩,这不是痴心妄想么?他来了我们也……”
“我没仗着任何人撑腰。你这人说话偏题偏得很厉害,我决定不再跟你单独说话了。”赛琳娜连轻蔑的表情也懒得做出,“各位,你们决定了,就去做,不必非要给我安个帽子。如果你们认为这个神庙的存在和我对造物主的祈祷是荒谬的,经不起推敲的,那么你们就继续吧。我没有办法改变你们的观点,也不想改变。”
阔尔歇和领头的几个副官互相望了一眼,都是惊疑不定,说真的,他们并不是完全没听过造物主的种种传说,对毁灭造物主的神庙,也有些忌惮。可是他们的这种忧虑也只是维持了一瞬间,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天大的事儿有谭信首顶着呢!我们怕个屁!
于是阔尔歇点头说:“好吧,看你还算识时务,我们也不为难一个女人。拆除神庙后你也马上给我下山去,要是还留在这里继续祈祷,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夏洛克!你带一组上去,先把神殿里的神像捣毁了再说!这神庙建起来也不容易,神像捣毁了就足够达到目的了,尽可能别浪费了神殿,咱们可以把这里改建成‘绿江山‘的临时办公室,我看风景挺好,挺惬意的。要是神像和神殿密不可分,必须全部毁掉,那就别手软!上!”
于是那个叫夏洛克的家伙领命,匆忙带了一队人冲上去,可就在与赛琳娜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个人迅速坠入山谷变成黑点,连惨叫也来不及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