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猪圈,后面有一块菜地,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地里,正在干活,好象在挖土豆,看背影,那是一个女人。
他们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游小锋的母亲,因为按照周永健了解到的情况,游小锋的母亲是个哑女,如果游小锋的母亲不是秦千惠,那么就不能断定游小锋是秦继宏的亲生儿子,当然,也不排除秦千惠迫于无奈,有可能把孩子送给了别人,那么,她是不是送给了游小锋的母亲哑女?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游小锋的母亲,都得问一问才知道。
既然知道游小锋的母亲是个哑女,那就说明她可能是聋子,周永健本想叫那女人一声,又怕她听不见。
周永健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大姐!请问游小锋在家吗?”
专心干活的女人被周永健这一拍惊得一抖,这里原本就人烟稀少,平时做一天活也难碰到一个熟人,这时候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自然会吓一大跳。
女人站起身,回过头来。
一张熟悉得让秦继宏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的脸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这张脸,曾经在他的梦里萦绕了千回万回,曾经让他日思夜想不能成眠,曾经令他悲痛欲绝痛不欲生!
十八年前,他接受父母的安排,用走进坟墓一样的心情走进了和李淑贤的婚姻,在新婚的那些日子里,他的眼前一直盘旋着这张脸!
过了十八年,秦继宏的脑海里还有着她永不消逝的容颜!
哑女也呆呆地看着他,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哑女的嘴唇一阵颤抖,用日语说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秦继宏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说:“千惠!我……一直在找你!”
哑女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
周永健轻轻咳了一声,对秦千惠说:“我们……能不能到你家里去?秦总想和你谈谈!”
秦千惠看了看他们,说:“请进屋吧。”
秦继宏看着秦千惠搓掉手上的泥,他的心里有些发酸,伸出手来,想帮她把背兜里的土豆提回去,她拦住了,说不用提,一会儿还要挖。
坐在秦千惠的对面,秦继宏再一次注视着她的脸,她的面容虽然没有多少改变,但岁月的魔术刀还是给她划下了记号,眼角明显有了鱼尾纹,脸上有了浓重的沧桑感,她的一双手变化更大,变得又粗又老,而曾经的这双手,是多么柔软,多么漂亮啊!他现在还记得当年握着她的手那种细腻如丝般顺滑的感觉。
这说明,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想起李淑贤十八年来容颜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秦继宏的心里一阵酸楚,秦千惠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拜他所赐!
虽然这并不是他的原意,他也不想她变成这样,但一切总是因他而起,试想一想,如果他当年没有和秦千惠相识,如果他们没有相爱,如果他没有使她怀上孩子,现在的秦千惠会是这个样子吗?
当然不会!
她也许会成为一个红极一时的大明星,也许会嫁入豪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许每年会和她的父母家人到世界各地风风光光的旅游!
但因为他秦继宏,秦千惠竟然成了老山里一个最普通的家庭主妇!
明明是他秦继宏犯下的错,却要秦千惠来接受惩罚!
秦继宏讲了他这么多年寻找秦千惠的情况,然后又问秦千惠为什么会来到了这里。
秦千惠用半日语和半中文讲述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
秦千惠被秦继宏的母亲赶了出来,但她没有要秦母给的那笔钱,她不想让秦母认为她是为了钱才和秦继宏在一起的,也不想让秦母以为她为了这笔钱就愿意离开他!
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秦千惠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秦家进不去,大着肚子也不能回家乡,这座城市给她带来过甜蜜,也留下了无尽的伤痛,她不愿意在这伤心之地久留,来到火车站,她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开始了前路未知的旅程。
不知道到了哪里,她的肚子痛了起来,觉得要生了,她下了火车,找着了一家小医院,不需要什么证件就住了进去,生下了孩子。
在医院里住了几天,秦千惠用的是秦继宏留给她的钱,秦继宏当时没有想到他再也不能回来了,因此留的钱并不多,从医院出来,秦千惠已经身无分文!
她看见了一家面馆,从生了孩子,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太伤心,吃不下,可她不吃,孩子要吃,孩子在怀里不停地拱,她却没有女乃水。
面馆门口的小桌子旁坐着一个年轻人,服务员端来一碗面条放下,小伙子却没有吃,他在清理包里的钱。
面条的香气扑鼻而来,秦千惠不由自主走了进去,坐在了小伙子的对面。
小伙子清好钱,拿出面条钱放在桌子上,端过面正要吃,看见秦千惠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面碗,他一楞,推过碗说:“这是你的面?”
秦千惠咽了咽口水,摇摇头。
“哦!”他又拖了回去,刚要吃,秦千惠伸出手,指着面碗,又指指孩子。
小伙子明白了:“你想喂孩子?”
她点点头。
秦千惠不敢说话,因为秦继宏的母亲的态度,她以为每一个中国人都对他们那个国家怀有深深的仇恨,她对中文不熟,和秦继宏相处以来,她能听懂一部分中国话,但却不会说,只能说简单的几个日常用语,连在医院里她都不敢说话,只打手势和人交流。
小伙子同情地看着她,问:“你是哑巴?”
在医院里,她已经听见很多人说她是哑巴了,她又点点头。
“那这碗给你吧,你先喂孩子!”小伙子将碗推过来。
秦千惠摇摇头。
小伙子看见她一脸为难,明白了:“你是不是没有钱?没关系,这一碗我请你吃。”
秦千惠身上有日元,但她却不敢拿出来用,生怕被人看出她是个日本人。
小伙子又从身上掏出钱来,数了一碗面条的钱放在桌子上。
秦千惠迟疑了好一会儿,服务员把另一碗面条端来了,小伙子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来,秦千惠看见他吃得那么香,实在忍不住了,端过碗,一边吃,一边给孩子喂面汤。
从面馆出来,秦千惠跟着小伙子走,她看出这是一个好心人,举目无亲的她无处可去,就只有跟着他去了。
小伙子先一直劝她不要跟着他,他看出这个女人虽然不能说话,但能听见他说话,但他不管说什么,女人都摇头,直到最后他问:“你真的要跟我去?”她才点点头。
小伙子说:“我家里很穷的,什么也没有!”秦千惠摇摇头,对于现在的秦千惠来说,只要能让她和孩子有饭吃,有个地方睡觉,她就心满意足了!
见她实在要跟着他,小伙子无可奈何,就将她带了回去。
小伙子的家在大山深处,那里贫瘠落后,交通不便,但民风纯朴,空气清新,秦千惠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
小伙子姓游,是个孤儿,自幼父母双亡,是村里人这家一顿,那家一顿把他养大的,用他的话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就是全村人的儿子,他没有名字,人们都叫他游子,后来他就用这个作了名字,游子视全村的人都是亲人,哪家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他总是第一个出现。
村里的长辈也视游子如自己家的后生,对他的大事小事都很关心,看见他带回来一个女人,热心的女人们就跑到屋里来打探,看见女人长得漂漂亮亮的,就是不说话,就都叫她哑女,看见她不会做农活,都热心地教她。
游子原本只有两间屋,一间卧室,一间厨房,现在来了个女人,又带着孩子,两间屋明显不够用,村里的男人们就跑来用木板帮他又搭了两间屋。
过了几年,大家看见游子和哑女一直分房睡,很守规矩的样子,女人们便又撮合他们结婚,两人被说动了心,于是全村人张罗着给他们办了酒席,村长亲自出证明帮他们办结婚手续,两人就结婚了。
洞房花烛夜,游子和哑女进了洞房,害羞的新郎新娘以很农民的方式完成新婚圆房:关了灯,在黑暗中进行,兴奋的游子看不见哑女的表情,整个夜晚,哑女眼里的泪都在静静地流淌!
在那个夜晚,她深深地想着秦继宏那个她曾经用全部的身心来爱过的男人!
孩子该上学了,游子和哑女商量,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秦千惠还记得,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秦继宏说,如果是男孩,就叫锋,女孩就叫凤,他还教她用中文写“锋”和“凤”,她于是给游子写了个“锋’字。
游子就作主给孩子取名叫游小锋。
秦千惠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学会了种菜,种庄稼,还会养鸡、养鸭、养猪了,这几年,为了供孩子上学,游子跟着老乡出外打工去了,每年春节才回来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