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陆弘就要发飙,宋铮在桌下拍了拍他的腿,示意其不要着急。
陆弘算得上宋铮的头号粉丝,见宋铮示意,心里便涌起一股莫名的信心,当即身子一松,反而夹起一块肉,狠狠嚼了起来,好像这块肉是侯文宪的。
宋铮笑了笑,开口道,“这醉花鱼宋某是第一次吃,侯兄却吃腻了,真是让人佩服。听说这醉花鱼要八两银子才能买到,我原本以为,只有徐兄这样做生意的人,才吃得起,没想到侯兄也有如此气魄。看来,侯兄也是腰缠万贯啊!只是我不知道,令尊安抚使大人是否也像侯兄一样,醉花鱼都吃腻了?”
宋铮的话潜台词非常明白,你侯仲连吃腻了,钱从哪里来?要么是你父亲贪污受贿,同样也吃腻了醉花鱼,要么是你借自己父亲的名义搂钱,自己经常吃却不给自己的老子吃。总之,你吃腻了的原因,只有两样,要么你父亲是贪官,要么你自己是不孝子。这些话从两头将侯仲连堵得死死的。
宋铮的话刚一说完,侯仲连立即胀红起来。要是桌上的人到处宣扬,侯公子连醉花鱼都吃腻了,肯定会在历城闹得沸沸扬扬,于侯文宪的官声不利。特别是侯文宪本人,还是颇有些廉名的。
韦通瞪了侯仲连一眼,不得不哈哈一笑,出面解围道,“想我侯家与韦家,在宣城也算一流的世家旺族,家中良田无数,几道醉花鱼,我们还是吃得起的。”
韦通的话说得傲气,实际上是给侯仲连作辩解。宋铮将对方逼到这种地步,可见对方多么狼狈了。
不过,宋铮没有轻易放过侯仲连。这厮居然借花来辱陆嫱,不狠狠打压他一回,他就不长脑子。于是,宋铮轻笑了一声,也不理他韦通,接着道,“至于侯兄喜欢采花清口,我同样没想到,侯兄居然还有这个嗜好。可惜现在不是夏季,不然的话,我就有幸能看到侯兄,在大明湖采吃荷花的壮举了!不知道侯兄是喜欢白荷、红荷,抑或是盛开的荷花还是含苞待放的?或者什么花都不惧,只要花都能入口?如果这样的话,我可真佩服侯兄的品味了!”
这句话也很恶毒,一个堂堂的山东路文举的第七名,居然被暗指成荤素不忌的色-魔!
宋铮的话说得俏皮,引得满桌的人哈哈大笑,陆弘乐得直拍腿。杨动更是站起身来,大声道,“来,为侯兄这好花儿之人喝一杯!”这个“花”字不但带上了儿话音,还说得又尖又细,连乔尚和徐明轩都咧开了嘴。
侯仲连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红着脸辩驳道,“你休要胡说信道,这花是萝卜做的!所以清口!”
陆弘紧跟上一句,“侯兄连萝卜花也不放过,我佩服!”
萝卜花也算得上最不起眼的花儿了,与荷花根本没可比性。陆弘这么一说,侯仲连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陆弘的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乐不开支。
“你……”侯仲连气得几乎喘不动气了,身子挺得直直的。他瞪着宋铮,眼睛像是喷了火。宋铮则是一脸淡然,丝毫不以为意。
韦通两眼寒光连闪,恨不得立即把宋铮的气焰打下去。不过,前车之鉴在先,他还真不容易找到好的借口反击。他还有一个顾虑,作为堂堂的通判,如果连一个富贵公子聚会的酒场都控制不了,那传出去的话,也太逊了些。所以,尽管韦通懊恼,却没有拂袖而去。
事实上,这些人能坐到一块儿,最起码在家世上都不是一般人家。原本宋铮是这伙人里家世最差的,但随着近年来宋珏声名鹊起,成了理学大宗师,宋铮也跟着沾了光。现在,谁也不敢说宋铮是普通人了。也只有侯仲连这样的人,心怀嫉妒,口出狂言,最终还被宋铮狠狠地奚落了一番。
辛羽毕竟厚道一些,当即道,“大家开个玩笑,酒也喝得痛快。来,韦兄、侯兄、诸位,我们再满饮一杯!”
历城三大公子尽管齐名,但彼此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儿。徐明轩和乔尚之间还好些,但侯文宪就比较独了。这小子仗着文采好一些,打心眼里看不起乔尚这样有些粗鲁的武夫,更别说假斯文徐明轩了。眼下,看着侯仲连吃憋,两个人非常痛快。
韦通和侯仲连试探一番后,接连受挫,再也不敢随意轻启战端了。宋铮也抱着你不惹我,我也不挑事的心态,谈一些风花雪月,历史故事。他的知识见闻,又岂是这些人能比的。说文,他曾在宋珏的棍棒下十年苦读,又在大金精研过前宋的宫廷收藏;论武,连号称同辈第一人的杨动都败在他的手下。
随着酒局开展,整个酒桌,成了宋铮的个人演说会。这厮口才又好,把故事讲得声情并茂,非常吸引人。连徐明轩和乔尚都感觉,与宋铮当朋友真不错。至于陆嫱那边,两个人心里虽然有些疙瘩,但看到宋铮如此了得,也就熄了再去争夺的心思。
韦通城府深些,将心思压下,言语变得非常谨慎。不过,他并不甘心这样让宋铮抢了风头去,在宋铮“演说”中,他几次插言,想把话题引到儒学上来,试图堂堂正正地与宋铮辩论一番。然而,在座的没几个人对纯粹的学术辩论感兴趣。宋铮便巧妙转题,轻轻带过,不正面接招,让韦通郁闷得想吐血。
比如,韦通刚提到孔子的“六艺”,宋铮便扯出,在“礼、乐、射、御、书、数”中,射指射箭,御指驾车。孔夫子精通六艺,射箭和赶车的功夫很不错。一下子把孔夫子变成了文武双全的人,更把“孔子诛杀少正卯”扯出来,证明孔子是杀伐果断的将才!这一下,顿时拉近了孔子与军事武术的距离。
众人中,大多数好武,连徐明轩都会比划两下,只是韦通和侯仲连是纯粹的文人,宋铮从武的方面讲孔子,让辛羽和杨动等人都耳目一新,哪愿意听韦通讲什么哲学。
韦通又碰了两次钉子,最后老实了,知道要想在文才上挫败宋铮,最起码今晚是痴心妄想了。
早在昨天晚上,侯仲连从陆府出来,便找到了表兄韦通。是想借韦通的文才,挫一下宋铮的锋芒。不过,今天下午乔尚约徐明轩和侯仲连时,将宋铮的诗作交给两人看,两人都大为惊叹,侯仲连甚至怀疑宋铮是抄袭别人的,立即将韦通请来。韦通看了以后,连连摇头,“如此诗作,若是别人所写,早就传名天下了。看来,的确是这宋小郎所作。”
乔尚亲眼见宋铮在辛弃疾家作了一首《水调歌头·送辛将军》,当即将情况说了出来。
韦通沉默半晌后才道,“此人文资乃天纵之才,吾不如也!”
侯仲连见表哥如此说,刹时垂头丧气,嘀咕道,“表兄,难道就让这宋小郎如此嚣张下去?”
韦通摆了摆手,笑道,“一个人的本事,并不限于功夫多高,或者诗文作得多好。曹子建(曹植)才高八斗,年仅四十便抑郁而终;楚霸王之武勇震古烁今,却垓下自刎。同理,就算这宋小郎才气再高,但真实本事如何,还要考察一番。”
韦通的话也对。一个人的本事,和他的文学水平根本没有太大的关系,刘邦是无赖,照样当皇帝,李白、杜甫作诗古今天下都无人能敌,但在两个人都郁郁不得志。
韦通本人曾经深受打击,从一个才子变成一个能吏,中间的道道儿,是最清楚的。所以,看了宋铮的诗词后,尽管觉得很棒,但并没有将宋铮看得多么高。
韦通能前来酒楼,除了要给侯仲连打气外,还因为他与宋铮之间,还有“家仇”:因学术观点问题,韦不周被黄元度免去了江宁文院总教习,而宋珏却荣升为副总教习。宰相和江宁文院的事,韦通一个小小的通判自然管不了,但如果能打压一下宋铮,总能给自己争口气。
不过,眼下酒场的局势让韦通升起一股无力感。宋铮根本不说理学,就算扯到孔孟,也被搞成讲故事,而且这种故事还深受欢迎!韦通也心里纳闷,听说宋珏治学极严,为人呆板,为何他的儿子却灵活多变,奇招迭出,真是一个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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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继续喝着,宋铮也没太驳韦、侯二人的面子,也和他们聊上几句,甚至说上两句恭维话,反正好话又不花钱。毕竟安抚使侯文宪算是名义上的座师,再说冤家易解不易结,没必要搞得跟生死仇敌一样。
按照宋铮的想法,狗咬人,人能咬狗吗?顶多狠狠敲上几棍子,让狗老老实实,知道教训就行了。
众人边说话,边喝酒,气氛倒也浓烈。杨动和陆弘、徐明轩都非常兴奋,连连与宋铮对饮。乔尚和辛羽曾在密州与宋铮喝过酒,知道宋铮酒量惊人,也加入进来。当然,他们彼此之间也互敬,唱得好不高兴!
侯仲连和韦通一晚上没讨得便宜,便想借喝酒的机会,灌一下宋铮,奈何他们本身酒量不佳,宋铮与这两个倒楣虫各干了半坛后,韦通便瘫在椅子上,侯仲连则溜到了桌子底下。
宋铮独挑韦通、侯仲连这一对表兄弟,以完胜终结。
喝到最后,只有宋铮和少年老成的辛羽是清醒的,乔尚半醉,其他人都倒在了酒桌上。外面候着的家仆上来,将各自的主人架走。
宋铮本要付酒钱,却得知徐明轩喝酒中途如厕时,已经结了帐。对于徐明轩这个人,宋铮觉得还是有必要结交的,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醉花楼安排了一辆马车,拉着自己和醉倒的陆弘,向守备府行去。
今天一天,官面上的事算是办完了。宋铮计划着,明天要到吕大富那边去看看,自己在那里可是投了2000两银子。二黑和虎子曾经告诉他,现在的汇通商贸行特别红火,甚至连负责官方榷场货物的徐明轩,也在那里走了一批货。
想着自己的那些红利,宋铮骚骚地笑了。嘿嘿,即便不算鲁王秘藏,小爷我现在也算是一个富翁了!(以后争取12点更,不定时加更,唉,年底太忙了,愧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