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山东路武举队伍由历城出发,一路向西南而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历城向正南,会行至泰山脚下,多山的地带,不方便纵马奔行。一行人绕过多山地带,再直取正南,奔赴江宁。
除了76名武举人外,还有辛弃疾及30名护卫,一名统兵百户,一名粮秣官。文举人参加进士考试,一般都是各自行动,分别赶赴江宁。而武举人参加武进士考试,则由地方军政官员亲自护送,路上吃穿用度,都由各路的军营买单。这倒不是大齐朝更重视武举人,而是因为武举人都颇有武力,一旦如放羊般分散出去,容易惹事。所以,需要有人管着他们。
徐明轩与家仆阿荣,随同队伍而行。徐登诚出事后,徐明轩根据宋铮的主意,给家里写信,要去辞去山东路转运副使的差事,回江宁侍奉父母。其叔祖、户部侍郎徐寅顺,经过多日考虑后,终于在前两天回信,同意了徐明轩的请求。并另外派了徐家一名近族,担任新的转运副使。徐明轩终于赶在宋铮等人启程前,收拾好了历城的摊子。
徐明轩在历城开办的多宝楼,被盘了出去。由于茗儿从宋家庄带回来的几件好东西,使多宝楼声望大增。这让徐明轩卖出了一个好价钱,而接手多宝楼的,是与吕大春合伙做商贸行的孙守正。
茗儿从宋家庄带回来的几件金银玉器,不愧于大辽的宫庭珍藏,为宋铮带来了三千余两银子的收入,让他的腰包霎时鼓了起来。宋家庄一切安好,小女乃女乃吴氏,平日专心礼佛念经,精神安好。由于宋珏的官越做越大,宋瑜也当了进士,在江宁城为官,宋家庄的佃户都不敢欺侮吴氏,都像祖女乃女乃一样供着她。吴氏本人乐善好施,在三里五村赢得了活菩萨的美誉,过得倒也安然自在。
除了徐明轩外,队伍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一辆由陆嫱和翠雨乘坐,另一辆则是茗儿与一名特殊的女眷。这名二八佳人出现在队伍里,让宋铮至今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事情回到10天前,茗儿自宋家庄返回,托二黑给尚在军营中的宋铮捎话,宋铮连忙向辛弃疾请假返回陆守备府。
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一年的相思,宋铮对茗儿和陆嫱都记挂得紧,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一进守备府后院,就见陆嫱与一个丫环打扮的佳人,正在与茗儿对练武技。在两人的夹攻下,茗儿还能略占上风。
此前,宋铮料想此去江宁,祸福难料,便让陆嫱重拾武技,借口是强身健体。陆嫱作为陆恒山之女,有一定的功夫底子,只是这一年由于思念宋铮过甚,造成身子羸弱。经过二十多天的恢复,她的身子强健了许多,几乎恢复了一年前的身手。
令宋铮吃惊的是,与陆嫱并肩战斗的女子,皮肤异常白皙,鼻子也要高一些,身子矫健,容貌昳丽,一双银杏美目睁大,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不过,她用剑的姿势颇为别扭,怎么看都像是在舞刀。
初见此女,宋铮就感觉非常眼熟,等此女娇叱一声过后,宋铮浑身一个激灵,着实吓了一跳。原来,此女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消息的完颜玉瑟!
宋铮当时就愣在那里,他的脚步本来就轻,所以,他进来时,没有惊动这三位佳人。三人对练了半晌,陆嫱终于体力不济,被茗儿把木剑扫落。完颜玉瑟一人,自然不是茗儿的对手,旋即便被茗儿扫中了手腕,剑也落了下来。
对练停了下来。率先退出战圈的陆嫱,仿佛心电感应一般,向院门口处望去,发现一个少年郎正呆呆地望着这边。
“小郎!”陆嫱呼了一声,向着宋铮跑了两步,又赶忙停下来,脸色绯红,眼神却是痴痴的。
宋铮也从发愣中惊醒过来,深吸一口气,喊了一声“嫱儿”,这才迈步向前,脸上迅速恢复到平时的面容,嘴角微翘,脸上的笑容似有还无。
茗儿则把手中的木剑一抛,一手拉起完颜玉瑟,对着宋铮笑道,“公子,你去年收的丫头,我从老家给你带来了。”她边说,边向宋铮使着眼色。
玉瑟则有些紧张,一只手紧贴着大腿外侧,另一只手则拉着茗儿,眼神复杂地看着宋铮。目光中,有期盼、有惊惧、有无助,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怨恨。
宋铮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目光在茗儿和完颜玉瑟脸上扫过,“来了就好,进屋说话吧!”
进屋后,宋铮先问了一下小女乃女乃吴氏的消息,又问了一下陆嫱的身体状况,询问她练习的功夫。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这才将依依不舍的陆嫱支走。
陆嫱一走,宋铮的脸立即阴了下来,低着头,品着茶水,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完颜玉瑟的事牵扯太大,宋铮现在已经麻烦缠身,实在不愿意再招惹这么一位大金的公主。
见宋铮如此,茗儿也心中不安。她虽是丫环身份,不过也曾经是大齐的落泊公主,一年前,她尚能以平等心态对待宋铮。但宋铮离开一年,从大金回来后,长大成熟了不少,身上也多了一些威势。再加上经历了皇城司差点沦陷的事,茗儿不知不觉对宋铮有了几分依附从属的感觉。
此刻,宋铮脸色不好看,茗儿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不得不看向完颜玉瑟。谁知,完颜玉瑟比她还不如,两眼含泪,盈盈欲泣,浑身竟然发抖,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哪有当初刁蛮公主的样子。
茗儿叹了一口气,“小郎,子瑟历尽千辛万苦才到了宋家庄,给小女乃女乃为奴为婢,尽心侍奉,你看,她的手都磨出茧子了。”
茗儿抓起完颜玉瑟的手,向着宋铮摊开。只见手上皮肤粗糙,宛如粗妇,让人看着心痛。
宋铮沉吟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茗儿,你知道我对女孩子心软,又拿这个招惹我!唉,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茗儿与完颜玉瑟对视了一眼,均看出彼此眼中的喜意。很快,完颜玉瑟将自己的经历徐徐道来。
原来,当日挞奇的几名手下,负责看管完颜玉瑟,软禁在历亭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完颜玉瑟也是个聪明女子,在经历的历城之事后,也成熟起来。在历亭期间,完颜玉瑟放下公主的架子,与挞奇的部下交上了朋友。虽然不是打成一片,但关系非常缓和。
中都的消息传来后,挞奇的几名手下慌了手脚,几欲逃命了。他们知道,不久后,完颜玉生就会派人来到这里,甚至追捕他们。
完颜玉瑟与完颜玉生关系极好,然而她毕竟是完颜玉都的亲妹子,闻听完颜玉都被杀,其子嗣亲族被清剿,她更加心灰意懒。与几个军士一商议,干脆一块逃走。
大金是不能呆了,几个人会同完颜玉瑟,一路南行。历亭离着黄河不远,众人寻着机会,弄到一条小船,偷偷渡过了黄河,来到大齐境内。
完颜玉瑟一个弱女子,虽说会点武技,又怎能与这些悍兵相比。她费尽心机,才暂时笼络住他们。然而,进了大齐境内,完颜玉瑟就彻底没了依靠,这几个悍兵胆子也大了起来,甚至有人言语轻慢,更有人觊觎完颜玉瑟美色,徒谋占有。
玉瑟在他们的恶行爆发前,乘机逃了出来。在大齐,她举目无亲,惟一的指望便是宋铮了。特别是她对宋铮描绘的宋家庄景象,极为向往,于是她找人打听后,辨明方向,一路东行。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几乎寸步难行。完颜玉瑟不得不扮作乞丐模样,在脸上抹灰,说话也尽量粗着声音。就这样,她历尽千辛万若,一路或偷或乞,才到了密州境内。
当时是大冬天,完颜玉瑟身上都起了冻疮。幸好,她有点功夫,心志也磨练的极坚,这才没成为荒野孤鬼。
到达密州后,完颜玉瑟打听到了宋珏的住处,便换了一身粗布衣服,来到宋家。见到祝氏后,完颜玉瑟谎称自己是淄州普通农户家的女子,名叫颜子瑟,曾蒙宋铮搭救,所以前来宋家报恩,原意在宋家为奴。
去岁宋铮赶赴历城时,曾经过淄州,完颜玉瑟的话很有依据,再加上完颜玉瑟把宋铮和茗儿的相貌描绘得一点也不差,心地善良的祝氏便把完颜玉瑟收留下来。
今年年初,宋珏到江宁前,完颜玉瑟已经将宋家的情况模透了。她对宋铮描绘的宋家庄着实向往,再加上有心隐居在那里,便向祝氏请求,到宋家庄侍奉吴氏,算是替宋铮尽孝道。祝氏对这个乖巧的丫头极为欣赏,再加上宋珏到江宁前,要回一趟家乡祭祖,所以,就把完颜玉瑟留在了宋家庄。
茗儿到宋家庄后,见到完颜玉瑟后,也是大吃一惊。然而,她听了完颜玉瑟的经历后,同情不已。两人同是公主,又同是因宫廷政变之事而沦落,当即起了恻隐之心。
不过,完颜玉瑟的事的确太麻烦,茗儿不敢自专,所以将其带到历城来,请宋铮定夺。
宋铮听完这段故事后,心里感叹不已,着实思索了一番,半天后才道,“玉瑟公主,既然你如此看得起我宋小郎,我也不为难你,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是我找人设法,送你回大金。玉生兄对你非常想念,当日我在中都时,多次念叨过你,你回去后,他必定会好好待你,以前的荣华富贵自然会回来。第二条路便是继续在我宋家为婢,跟着我去江宁。我也不怕告诉你,此去江宁,会危险重重,甚至有性命之虞。”
不出宋铮所料,完颜玉瑟选了第二条路。她从大金逃出来,就根本没想再回去过,现在更不会回去。宋铮又费了一些唇舌,完颜玉瑟都哭了出来,弄得宋铮没有办法,只好令其隐去名姓,只唤瑟儿,与茗儿、嫱儿一起,跟着山东路武举队伍,向江宁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