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谋势居。
黑衣妇人站在厅内,脸色凝重。逄桧依旧半躺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福寿枪,“祁嫂,我让你劝说葳儿的事儿,她怎么说。”
黑衣妇人微微一躬身,“王爷,葳郡主这两天态度改变了许多,虽未明确答应,但未像以前那般回绝。不过,依老妇看,郡主心里并不同意这门亲事。”
逄桧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这孩子心意,杨动年少英俊,功夫又不错,正是我儿佳配。”
黑衣妇人犹豫了片刻说道,“郡主是老妇看着老大的,她的心意,老妇也能猜到一些。”
“那你说说。”
“依老妇观察,郡主虽然嘴上十分痛恨那宋小郎,可她的心里,却有那小子。老妇是过来人,这种事,葳郡主恐怕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真的恨那小子,还是喜欢他。”
逄桧摆了摆手,“那小子身边女人不少,不但一个个如花似玉,还对他颇为痴情。即便我用强把葳儿许配给他,葳儿也不见得活得自在。”
黑衣妇人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是,老妇听说,当今圣上有将芸公主许配给那小子之意,可那小子一样回绝了。”
逄桧轻轻嗯了一声,“不说那小子了。葳儿对杨动感觉如何?”
“老妇问过郡主,郡主倒不反感姓杨的小子,只是嫌他不是宋小郎的对手。”
“这两人的功夫本在伯仲之间,若是单独较量,杨动也许逊上一筹,但若上战场杀敌,宋铮未必是杨动的对手。”
黑衣妇人道,“我也是这么给郡主说的。只是杨小子性子冷了一些,这么长时间来,也未邀郡主出去游玩过。我只怕两人将来性子不合,以至关系不睦。”
“唉!”逄桧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
黑衣妇人轻咬了一个嘴唇,宛如千年寒冰般的脸上,居然显出一种哀婉之色,道,“王爷,郡主现在大了,也比以前懂事多了,她能体会到王爷的心意,老妇求王爷,不要太着急,不要勉强她好吗?”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怎想勉强她。”逄桧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你出去吧。”
黑衣妇人轻轻躬了一子,转身出门,和急匆匆而来的安太监差点撞了一个满怀。
“什么事?这么惊慌?”逄桧脸色一正,喝问道。
安太监连忙道,“王爷,圣上,圣上他来了!”
逄桧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圣上?皇帝?到哪里了?”
“已经进府了,正往这边走,傅大人正迎侯着,老奴跑过来报信。”
逄桧站起身子,刚要往外走,忽然停下了脚步。“来了多少人?”
“只有二十名禁军,都在府外候着。进府的,只有他和宋铮宋将军。”
逄桧闻言一愣,转而哈哈一笑,“好!好!好一个少年天子!好一个宋小郎!”
安太监忙活着去为逄桧拿外衣,逄桧却一摆手,“来不及了,我这就出去!”说罢,逄桧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屋门外。安太监连忙取了一件大氅,急匆匆地跟上。
刚出屋门,便见逄瑛在宋铮、傅海的陪伴下,到了谋势居门口。还未等逄桧开口,逄瑛朗声道,“皇叔,朕闻你身体不好,特来探望。不知是否方便?”
逄桧慌忙上前几步,远远就跪倒,“老臣不知圣上驾到,未能远迎,还请圣上恕罪!”
逄瑛也急急上前跑了几步,两手搀起逄桧,“皇叔,快快回屋歇息,怎可再行这俗礼!”说着,还从安太监手里拿过大氅,亲手为逄桧披上。
逄桧两眼泛红,“老臣何德何能,劳圣上移驾来此,真是罪该万死!”
逄瑛也略显激动,“皇叔国之股肱,为国操劳至此,侄儿屡次想要前来,奈何宫中多有不便,还望皇叔勿怪才是。”
逄桧连忙又要躬身,却被小皇帝紧抓住双臂,“一家人,皇叔不要如此见外,快,今天天凉,侄儿扶你到屋里去。”
说罢,逄瑛竟将逄桧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将逄桧搀进屋,又亲手将逄桧放到床上,还让逄桧躺下。安太监为逄桧在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宋铮则为小皇帝搬来椅子。
叔侄二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相互握着的手,就没有松开过,那情景甚是感人。
“皇叔,你多长时间没上朝了?朕记得上个月初五见过你一次,便再也没看到你。这一个多月未见,你如何又瘦了?”
逄桧叹了一口气,“圣上如此记挂老臣,真让臣铭感五内。只是老臣体弱,这两年来每况愈下,餐饭难下,精力不济。”
“皇叔到底是何病?可曾召太医看过?”
“宫太医曾多次为老臣把脉,说老臣是因年轻时负过伤,成为夙疾,以至沉疴难起。”
小皇帝面现悲切之色,“怎会如此?那宫太医可有良方?”
“也无甚良方,只是静养即可。”逄桧摇了摇头,“圣上,臣的病臣自己知道,恐怕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小皇帝唬得连忙去捂逄桧的嘴,“皇叔万万不可这么说,你今年尚不足五十,春秋正盛。若无你,我如何去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说到这里,小皇帝好像真的入戏了,两眼居然滴出了泪水。
逄桧想用手去替小皇帝拭泪,却又觉不妥,连忙回道,“圣上放心,臣虽身体不济,但无论如何也要撑到圣上秉政那一天。”
小皇帝摇了摇头,“皇叔,侄儿年幼登基,不懂国事,十年来,都是皇叔为朕操持着。没有皇叔,就没有现在的逄瑛。朕还等着你好了,与侄儿一起,治理这个国家,开疆扩土,一齐实现当年太祖誓言。”
“圣上说这些,老臣有些汗颜了。”逄桧苦笑道,“十多年了,吾虽替圣上掌天下兵马,却未曾扩一寸疆土,仅能堪堪守成,实在对不起列祖列宗。”
“皇叔千万不要如此说,我大齐如今军强马壮,将勇兵雄,北征西讨,不过一念之间,此皇叔之功也!侄儿惟求上天能借皇叔三十年,与侄儿一起,见证太祖遗愿实现的那一天。”
逄桧只是摇头,“我是不行了。这大齐国将来还是靠圣上,靠圣上麾下宋铮这样的将士,去实现太祖伟业!只求圣上届时烧纸祭祀时告诉我一声,我便心满意足了。”
此言一出,小皇帝眼泪滚滚而出,颇有泣不成声的架势。看得宋铮身上只冒白毛汗,妈的,这也搞得太煽情了。这叔侄俩,说的话一个比一个感人,不知道的,非得大哭一场不可。
瞥见安太监和傅海都在抹眼睛,宋铮也只好擦了擦眼该哭不哭也不对。
这一次,小皇帝倒让宋铮刮目相看了,居然与逄桧这样的老戏骨飙戏,而不落下风,果然是雄主。他不禁想起当初跟韦不周同船时的情景,当时韦不周说起小皇帝,好像有点恨铁不成钢。原因是小皇帝顽劣,不太好读书。这才多长时间?小皇帝就成长得如此之快!
好演员都是天生的。宋铮善于演戏,那是凭着两辈子的经验。若单论天分,宋铮也对小皇帝甘拜下风。
“因侄儿前来,惹得皇叔垂泪,有碍病体,朕之罪也!”
逄桧忙道,“圣上能亲自移驾,是老臣的荣幸。惶恐之余,亦觉老怀大慰。”
这一句对话,标志着感情戏的结束,小皇帝和逄桧都擦了擦眼泪,聊起了家常闲话,又聊了聊科举。两人心里都有数,没有谈科举题目,和郭兴嘉遇刺的事儿。反倒都把宋铮夸了一番,宋铮自然是拜谢两的褒奖了。
最后离开前,小皇帝说了一句极为关键的话,“没有皇叔,就没有朕的今天。皇叔安心养病,朕想早日见到皇叔虎跃龙腾!”
这句话分明是告诉逄桧,当年的事我知道,你放心,只要我在位,就绝不会允许有人翻案!
逄桧一愣,当即在床上起来,双膝跪着,“老臣谢谢圣上了!”
小皇帝扶着逄桧重新躺下,这才转身离开谋势居。
出了王府,坐上了皇舆,逄瑛长吐了一口气。在上皇舆前,逄瑛拍了拍宋铮的肩膀,赞赏之意,溢于言表。宋铮却看到,小皇帝的背心处,隐隐透出了一点汗渍。
回到宫内,小皇帝对宋珏大家加褒奖,还亲手书写了一副字,“儒学宗师”,当场令钱满柜找人造皇匾,不日送到宋府。
不惟如此,在询问了宋铮的意思后,小皇帝下令,宋府周围方圆五十亩内,全部征用,为宋家新造府第。
宋铮本人,还被加封“御前都卫”。这虽然是一个虚职,却代表着一种荣耀。大国舅黄岳,也是这个职位。
宋府征地的事,由江宁府办理,所需银两,由户部拨付、工部监理。这件事连同御前都卫一职的授予,都需要经过黄娇批准,在圣旨上加盖太后印玺。不过,对于皇家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黄娇不会在这种事上与小皇帝起争执。
江宁城虽然不小,但上午小皇帝到王府慰问之事,下午便迅速传遍了江宁官场。因会试考题及郭兴嘉被刺引起的股股暗流,迅速平息下来。不过,这件事让黄元度出了一身冷汗。而在另一幢宅子里,一个老家伙却气得猛拍桌子,对宋铮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