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老皇帝李仁孝死后,继位的太子李元旦也在数月内亡故,由于李元旦之子亦离奇病亡,造成长脉无后,以至西夏势力大分裂。关中之地,如今分为三部分。李元旦之弟李元庆占据长安,号称正统,其统治地域涵盖关中大部,北边到丹州、鄜州和庆州。另一个弟弟李元魁占据党项人的老窝兴庆府,并控制关中北部的绥德府、延安府、保安府和环州。双方年初曾为争夺庆州爆发大战。还有一支,是由皇室重臣李喜统领,拥立李仁孝的幼弟李仁智,退到大散关西,占据陇州和渭州、凤翔府,并以汉中为基地,与蜀国接壤。西夏经过这次分裂,势力大减。特别是关中大旱,更是动摇了党项人的根基。
金齐合兵攻关中,主要对付的是李元庆的势力。由于天灾,关中的防备能力大幅度减弱。从金军如此快渡过黄河就可以看出,丹州和同州沿河的西夏军,根本抵挡不住金军,或者干脆沒有抵挡。但在渭河以南不同,不管是潼关还是峣关,都直接关系到长安的存亡。李元庆定会使出最大的力量來防守。
宋铮和范志同担心的是,一旦金军完成对李元庆北边的包围,李元庆定会收缩兵力,重点保卫长安。如果金军将金齐密约的内容透露给党项人,李元庆完全可以把所有兵力都集中的潼关、峣关一线,凭着这两座雄关坚守。届时,齐军会进攻起來难度会更大。
两人都考虑,如果自己是李元庆的话,定会壮士断腕,全力抵挡齐军,而任由金军占领赤地千里的关中。毕竟,眼下的关中赤地千里,流民处处,对李元庆來说是个包袱。将这个包袱甩给金军,然后全力对付齐军。
对于齐军來说,是要想法设法拿下潼关和峣关中的一座,打开进军长安的门户,而且速度要快,不能陷入持久战,必须在金军完成北线包围之前完成。否则,李元庆定会反应过來。
在开战以前,无论谁也沒想到这个局面。完颜玉生只用了一招,那就是南路金军按兵不动,给李元庆北方的防守力量提供从容南撤的条件。
齐军的目标是攻占长安,然后再克大散关,占领汉中,从而打开蜀国北面的门户。大金肯定不会让大齐顺利完成战略目的,可以想像,随着战局进行,大金肯定会有意无意地把金齐秘约泄露给西夏人,乃至蜀国人。
也不能说完颜玉生阴险,就算是宋铮、范志同是大金的当权者,也肯定会这么做。
两人也探讨过,以大齐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对外用兵,一是由于内耗大齐财政状况不佳,无法支持长时间大规模用兵。二是军队方面刚刚开始着手整顿,能否发挥完全的战力还是问題。先前,由于军费短缺,军队不得不经商走私,这样做虽然勉强维持了军方开支,但也造成了军中**问題严重,战力下降。
军队的战力与人数多少不能划等号,有时候,人数越多,反而越混乱,战力越差。大齐便是这种情况,然而,逄桧为了在有生之年实现开疆扩土的愿望,再加上小皇帝头脑不清醒,一场并不适宜的大战就如此发动起來了。
当然,发起这场战争的另一个因素就是,大齐不能坐视大金吞并关中,但这个因素并非沒有应对之法。比如,大齐完全可以通过在黄河沿岸调动兵力,威胁大金,使大金不敢对关中用兵。等过上两三年,小皇帝秉政,大齐完成内部调整,再对外用兵,局面便会完全不一样。
宋铮与范志同在上述看法上非常一致,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两人对于眼下的局面,都不十分看好,但两人都决定不了什么,只有合写了一封信,把自己对战局的看法和预测报告给逄桧,同时提出了一些战术层面的参考意见,比如,派出小规模军士翻越山地,破坏后勤供应;或者是借道渭水北岸,绕路攻击潼关侧后;或者派军士化妆成百姓,到长安散布流言,挑动汉人与党项人矛盾等等。
“尽人事,听天命吧!”范志同招呼军卒把信送出后,说出了和宋铮前几天所说一样的话。
“范大人也不必过于悲观,”宋铮笑道,“再不济,我们用兵败了,不也是仍然占据潼关以东的地方吗?大金就算完全吞并关中,沒有一两年也办不到。不说关中饥馑,大金要花费多大的精力安民,就是党项人也不会看着大金舒舒服服地把自己的地盘占了。”
“小郎,你还是不懂啊。”范志同叹道,“前些年我们对蜀国用兵败了,整个大齐士气不震。这两年刚刚恢复一点元气,再次失败的话,下次用兵不知还要恢复多少年。何况这次万一兵败,军方肯定会发生分裂。王爷身体又不佳,能不能控制局面还是另一回事。最少在圣上秉政前,朝廷还要经过一番震荡。”
对于江宁的形势,宋铮知道的比范志同还清楚,知道此言不假。但自己又能如何?还是先想法如何在蜀国保命吧。
八月十四日,夔州那边传來消息,同意齐使宋铮入蜀。范志同当即决定,由祖杰带领二百名军士,护送宋铮至奉节。
在离开前,宋铮也看到了北方的战报。大齐水军已经至渭河口,遭到西夏军的拼合阻拦。西夏军在渭河与黄河交口处的岸边设置了高大的塔台,上面架设了巨弩。由于干旱,渭河水水位下降,巨弩和投石机能够覆盖整个河面。不但如此,渭河口还布设了数条拦河的铁链,拦住去路。大齐水军连续进攻数日,损失大小战船二百余艘,仍然不能前行寸步。
潼关之下,十余万大齐军士轮番进攻,却未能克关。西夏军士一开始就沒有同齐军野战,而是紧依雄关严守,其防线直延伸到黄河边上,甚至大齐水军也要远离黄河南岸而行,否则便会遭到西夏军的箭弩攻击。数日血战,大齐已经伤亡了五千余人。
峣关方向的两路齐军已经顺利在上洛合并,进抵峣关之下,并尝试进行了一次攻关,但收效不大。就地势來说,峣关比潼关更为险峻,同时离长安更近。李元庆在此布置了四万兵力,虽然人数只是大齐的一半,但大齐要攻下此关,是千难万难。
与齐军相比,大金那边却顺利得多。正如宋铮预料的那样,金军数路大军,并未南下,而是一路西进,将战线推至白水、鄜城、洛川一线,而南路金军仍然在缓慢地向河东府调兵,还沒有渡河的意思。如此以來,金军的战略意图越发明显了。
离开秭归前,宋铮将贝乐业介绍给了范志同,请他帮助建立汇通商贸行的分部。范志同本不愿意掺和这种事,但宋铮透露了商贸行不但是交易货物,更能在刺探蜀国情报方面提供不少方便。范志同这才有些心动,在仔细询问了商贸行的运行方式后,便答应下來。当然,条件是由商贸行代替荆湖关转运和采购部分军需。
之所以在离开前才安排商贸行的事,是因为宋铮与范志同一开始并不熟悉,若是贸然行事,肯定会被拒绝。经过这些天的交往,两人成了忘年交,这才有了机会。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太白这首流传千古的诗,给人以浪漫豪放的情怀。然而,几乎沒有人能体会过在这里行船的危险程度。暗礁险滩,动辄便舟翻人亡。只有最轻巧的船工,最熟悉航道的水手,才能顺利驶过这里。
顺流而行,虽然有几分惊心动魄,却也有点纵意的疏狂。但最困难的,还是逆水行船,那是对人力最大的折磨。不管是坐船的人,还是那些拉纤的汉子。
巴东汉子们浑身赤着,仅在头上扎一圈汗巾,身子与地面几呈三十度角。他们几乎手脚并用,费力地走在江边的浅滩上。纤绳深深嵌入了他们的肩膀,汗水顺身体流下,融入到脚下的江水中。
宋铮沒有浪漫到去欣赏他们的力与美,只是吩咐身边的张崇,自掏腰包,给这些汉子加两倍的工钱。他知道,最少在以后的千年内,这些汉子们还要一辈一辈地沿续着这种劳作。
迎面是滔滔的江水,宋铮立在船头,任由溅起的浪花打湿衣衫。苏蝉在芸儿的搀扶下,亦來到船头。尽管脸色苍白,她还是贪婪地看着江水和两岸的青山。
“何师心有句,‘一水飞空,揭起珠帘全幅。’杨炯亦有句,‘无风波浪狂。’公子可是体会到了?”苏蝉颤微微地开口道。
宋铮沒有与她谈诗论词的心情,淡淡地道,“珠帘、波浪,又干卿何事!”
这句话回得如此生硬,让苏蝉愕然。过了半天,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回道,“公子莫非想让奴家赞你的‘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么?”
南唐李璟与冯延巳谈词,曾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冯延巳的回答是“未若陛下之‘小楼吹彻玉笙寒’。”
这是文坛上的一段佳话,流传甚广。显然,苏蝉疑心宋铮是要效前人雅趣了。这也怪宋铮,几天前不小心又把辛弃疾的《鹧鸪天·送人》吟诵出來,让苏蝉惊为天人,反复吟唱了好几天。
她却沒料到,宋铮着实沒有吟诗的心情。宋铮转过身子瞥了她一眼,大煞风景地道,“苏大家,你可知道,千古以來,我们船下的风浪里,埋了多少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