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草原来人
回风铃城的一路上,张锐营的任务是断后。待尚显与马钰离开一日后,张锐才率部缓缓地往回走。张锐因为走神,没有听清楚最后的谈判结果。不过从尚显走出会谈营帐到与张锐部分开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面部表情也很严肃。张锐暗自猜测,交换战俘的条件应该已经定下来,可能是将军不满突忽人的要价,尽管还是承诺交付突忽人物资,但毕竟不是心甘情愿。
这天中午,张锐营离风铃城还有五十里。全营正在吃午饭,从风铃城方向飞驰而来数匹战马。队列前方的张旭义连,急忙将来人喝止住,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团长刘武周派来的传令兵,给张锐送急件。
张旭义带着传令兵来到张锐休息处,一名传令兵将一封书信交给张锐。张锐匆匆拆开书信,只看了数行,就起身下令道:“大武,你接替指挥,将全营带回驻地。三耀命令亲兵即刻随我返回团部。”
张旭义没有犹豫,也没有询问他事要先走,立即接令。邓三耀也匆匆集合张锐的亲兵,片刻间,几十名亲兵便收拾妥当,骑上战马等待张锐的出发命令。
张锐上马前,对张旭义道:“大武,将部队带回后,要让全营人随时准备出动。一旦我从团部接受命令,马上出发。”
“是!”张旭义高声回答,看着张锐带着亲兵绝尘而去。心想,营长又要去接受出战任务,咱们三营又要上战场。这事张旭义感到很奇怪,不是与突忽人正在商议交换战俘的事吗,怎么又要交战呢?
张锐快马加鞭,只花了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刘武周的营帐。张锐见到刘武周,边行礼边急切地问道:“将军,利西部落的来人在哪儿?”
“来,张锐,坐下慢慢说。”刘武周招手让张锐坐到自己的身旁,接着说道:“利西部落的情况,从你上次的作战报告中,我也大概知晓了一些,不过具体的情况还不甚了解。近期一直没能抽出时间与你详谈,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将知道的情况详细地说一说。”
“是!”张锐率部回到乌孙后的当天,就写了一份三营在整个战役其间的行动过程的报告,其中也包括擒放迪西和途中在利西部落停留的事情。张锐当时想,这些事难保以后不被人说出去,如果我隐瞒不报,日后必定惹出是非。如我据实向上汇报,就算有人提出疑问,也只能说我处理事情不当而已,不会被扣上通匪的帽子。
再则,自己就以最初设计陷害迪西和分划敌人内部的思路向上汇报,说不定战区或者军团会同意我的想法。如果上级同意自己的想法,以后才能有机会去帮助利西部落,也能实现自己最初的战略构想。
果然几天以后发生的事印证了张锐的担忧。三营中有人向上级递交了一份密报,里面说张锐有通匪的嫌疑,应当立即停职对其进行详细调查。幸好张锐的报告上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当时的考虑,都写得很清楚,上级才没有兴师问罪。
战区总部和刘武周见到这两份报告后认为,根据当时的情况,张锐在此事上处理的只是灵活运用策略,不存在通匪问题。因而未就此事对张锐进行处理,但也未表态支持张锐的想法。
张锐是从刘武周那儿知道营里有告密者的。由于三营在战役中人员损失较重,战役结束后张锐便到刘武周处要求增补骑士。刘武周好像是教导张锐要学会为人处事,语重心长地劝告张锐,以后做事要谨慎,要学会抓住部下的心,一个合格的军官不仅要会指挥打仗,也要学会与部下沟通关系。只有上下一心,才能更好地发挥部队的战斗力。从刘武周的言辞当中,张锐隐隐听出有人告密,但也不便多问,不知道到底是谁告的密。
张锐一面点头虚心接受刘武周的教导,一面暗自伤心。自己模着良心说,对待部下已算是关怀备至,处处替他们着想,更没有因为个人利益而出卖过他们,为何还是有人要在暗中使坏呢?
这件事情,加深了张锐的怀疑和忧虑。他暗自分析营中出现告密者的原因是什么。想来想去,觉得起因很有可能是因为怨恨自己杀了秦济等人,从而想通过告密报复自己?
张锐自己也的确为秦济之死感到内疚,加之觉察到有人告密,渐渐发展到疑心病越来越严重。既然有人因秦济之死报复自己,那么这些憎恶自己的人到底有多少呢,仅仅只是个别现象呢,还是普遍现象呢?连自己都走不出秦济之死的阴影,手下的将士肯定更加难以接受。张锐很沮丧,感觉营中的大多数人都在为秦济之事怨恨自己,于是离开三营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如果不是对三营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早就一走了之。
直到后来,三营的连长们都表明了坚决要留下张锐的态度,才让张锐欣慰不已,营中至少连长一级的人,还是理解自己、拥护自己的,于是才打消了离开三营的念头。
通过这次风波,张锐也暗自庆幸,自己平日留给别人的粗人、莽夫的形象,在关键时刻还真帮了他的忙。粗人嘛,犯错也是正常的,不犯错倒是惹人怀疑。也许上级正是这样考虑的。即使自己做出了让人怀疑动机的行为,他们也会认为是考虑问题不周全,并不是有心为之,从而不予追究。这有心和无心之间,性质就大不一样。
经过这次风波,张锐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什么是人心险恶。要明哲保身,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要分清敌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光看表面能行吗?也许背后加害自己的人,嘴上比谁都说得漂亮。己非圣人,难免被外表和巧舌所蒙蔽。
张锐从这件事也看出刘武周是真心爱护他。不管刘武周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此卖力地帮助他,值得感激和敬重。
既然刘武周问起利西部落的事,张锐也是尽量如实回答。从擒迪西开始,到与达须结拜,所有事情的经过和缘由,都从头到尾详细讲述了一遍。当然与达须结拜之事不能说自己是出于真心结交,只是重点讲到利西部落的人对汉人很仇视,如果不趁机拉拢达须,恐怕部队不能安全返回乌孙。
刘武周听得很仔细,有不解之处立刻出言询问,张锐都一一作答。其实刘武周从张锐的报告上也大致了解了一些,现在经张锐亲口讲来,更加明确了张锐的想法。待张锐讲完,刘武周拍拍张锐的肩膀说:“不错,你的想法很有意思。看不出来,你想得挺长远的。”
张锐模着自己的光头,嘿嘿笑了两声道:“将军,您是自己人。属下也不怕对您说实话,这个主意不是属下想出来的。这也是属下以前听人说的,觉得挺有道理,所以才照着做。属下是粗人,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正确。如有不对之处,还请您及时指出,属下也好及时改正。”
刘武周被张锐样子逗笑,并问:“你是听谁说的?能想出这样计策的人,一定不简单,我也想见见。”
张锐道:“属下读军校之时,一次同班的同学在一起讨论关于剿灭突忽叛匪的问题。有一个叫宋金刚的同学首先提出这样的方法,而另一位叫宇文歆的同学也补充了许多内容进去,还有太尉的儿子杨英也赞同他们的说法。属下那时除了一身功夫,什么都不懂,见他们都说好,于是就记在心里。
张锐偷眼看去,见刘武周听的认真,又假意长吁短叹几声道:“计策虽好,可惜由属下用过后没有明显的效果。那迪西倒是被属下释放了,可是他并没有被突忽人杀掉,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属下拉拢达须,甚至不惜与之结交为兄弟,可属下劝了半天达须,他也不肯反叛突忽。所以经过这两次失败,属下心里也没有底。将军,您说属下是否用计不当?属下知道自身不善谋略,也想努力改变。属下心里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做一名有勇有谋的军官。”
刘武周听了张锐的“肺腑之言”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张锐,你小子很会逗人乐。一条好的计策,不一定就是见效最快的计策。如果每条计策都能立竿见影的话,那不成了神算?哈哈……”
张锐还想套出刘武周的看法,于是又故意犹犹豫豫地问:“难道将军认为属下做的没有错?”
刘武周笑着说:“你是福将,听来的计策使用一遍,就让突忽人不得安宁了。”
“哦?怎么回事?将军快讲给属下听听。”张锐这回可不是装出来的惊讶,心里想,难道利西部落真的反了?可是迪西还在突忽军中为将,利西部族的三千子弟也在突忽军中服役,如果达须反了,他们必定会受到牵连。按自己了解达须的性格看,他不是薄情寡意之人,不会做出不利迪西的事情。
即使达须为了能继任族长职位,不惜舍弃自己的哥哥,利西部落的人也不会跟着他造反。毕竟利西部落的一些弟子在突忽军中,一些部族人从心里仇视汉人,哪能说反就反?
不过等刘武周说出迪西事件后,张锐也愣住了。这真是“有心栽树树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初自己杀迪西之时,被高照山识破,没能杀成。现在阿巴开却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他不仅杀了迪西本人,还杀了上千利西族出身的将士,原因就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说迪西与自己勾结,自己倒是很想勾结迪西,可是有这么容易吗?
现在突忽人杀了利西部族的族长,又杀了上千利西部族的族人,这不是逼着利西部族造反吗?张锐几乎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张锐双眼圆睁,表情惊愕,问刘武周:“这是利西部族来人说的,还是我们自己人得到的消息?”
刘武周看见张锐这种表情,暗想,这个计策看来不是张锐自己策划出来的。看来张锐真的对结果没有把握,听到结果还不敢相信。不过张锐也算不错,能够采用别人的计策,成功分化瓦解敌人。再看张锐自从军以来的战绩,安渡桥之战,遇到的是溃军,事后又得太尉的赏识,所以名誉尽归。楚河营垒袭击战,遇到的又是突忽人的农兵,再次荣立大功,运气好到极致。要是他以后都保持这样的运气,就算不是智将,也会取得佳绩,此人是当之无愧的福将。
刘武周一面在心里将张锐定位为福将,一面对张锐解释:“在利西部落来人之前,战区总部就收到一些零星消息。说突忽军中开始大清洗。当时战区统帅部不知突忽军中到底发生了何事,都对此事感到不解。直到前日,从草原来了一人,说有要事见你,巡哨就将他带到我这里。我仔细询问了一番后,才知道迪西事件的整个过程。再结合你上次递交的那份战报,这才彻底弄清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张锐像是还未回过神来,口中喃喃地说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事怎么会如此的巧合?”
刘武周又笑了,道:“不然,我为何要称你为福将呢?事情就是如此凑巧。”笑了一会儿,见张锐还在呆呆地出神,用力一拍张锐的肩膀道:“你小子别瞎琢磨了,有些事你就是想破头也没有结果的。我叫你来,是有事叫你去做。”
张锐立刻站起身来,道:“请将军吩咐。”
刘武周将他拉过来坐下,说:“我得知此事后,就立刻向战区统帅部做了汇报。昨日,统帅部已经做出决定,派遣部队帮助利西部落。命令上也提到你,说整件事情都是你做出来的,所以由你去具体操办。你有意见吗?”
“坚决执行命令。”张锐毫不犹豫地回答。
刘武周很满意张锐的态度,接着又说:“这次突忽人内乱,规模虽然不算大。但通过此事就预示着突忽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今日,利西族可以月兑离突忽,投靠我们。明日,也会有另外的部落或家族月兑离突忽。长此以往突忽人的力量就会慢慢地被削弱,所以这次任务的意义重大,你不可等闲视之。”
刘武周耐心地对张锐阐明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他担心张锐理解出现偏差,或者在任务中出现与目标相左的事,或者由着性子来,因为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差错,便可能使有利的局面变为不利的局面,就不可能圆满完成任务。
张锐表面上作出一副专心倾听的模样,还频频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这条毒计本来就是张锐本人想出的,怎能不知道其中含义?但既然要装傻充愣,那索性就装到底。
刘武周一连说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开始布置任务。命令张锐率领三营,五营前往利西部落驻地接应利西部落,将他们安全接回靠近乌孙州的草原上安置。并说二营在必要的时候,也会前往接应他们。
张锐问道:“属下保证完成任务。但这段时间我方正与突忽人交换战俘,如果遇到突忽正规军阻拦,属下应当怎样处理?”
“没什么好说的,任何人敢阻拦就还击,总之不能让利西部落遭受大的损伤。”
张锐有刘武周这句话就够了。这次是带着两营游骑,只要允许与突忽人交战,张锐有信心将利西部落接应回乌孙。张锐起身向刘武周告辞,准备去见利西部落的来使。刘武周将他送到营帐门口,又临别嘱咐道:“张锐,你既已假意与利西部落现任的族长达须结为兄弟,就不能白白放弃这层关系。从今往后,你还是要与达须兄弟相称,尽量让他觉得你是真心与他交往,让他信任你,这样利西部落才能真心的投靠我们。”
张锐为难地说道:“将军所言属下倒是可以做到。但属下担心以后万一有人拿这件事来诬陷属下通匪,属下怕是百口难辩。”
刘武周知道张锐担心营里又出现告密者。告密信当时是首先送到刘武周这里的。刘武周心想,张锐吃过一回亏,也懂得小心谨慎的道理,于是安慰张锐道:“这次不用担心,此事我会专门报告给战区统帅部备案,以后如有人以此事攻击你,自然有案底可查。再说让你与达须继续交往也是战区统帅部的意思,也是经过我同意的,没有谁能以此诬陷你。”
“如此事宣扬出去,达须以后得知属下是与他假意结交,会不会又起异心?”张锐还是有些担忧地说。
刘武周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放心这事整个游骑团也只有我知道,再上面就只有战区统帅部知道。而且统帅部也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统帅殿下已经下了封口令,没有人敢宣扬出去。”
张锐大喜,有了这样的保证,以后自己与利西部落来往,也会被看成是出于策略考虑,不是因为自己私人的感情。张锐发现自己现在很像是要去敌方卧底的奸细,还要保持单线联系。张锐笑着向刘武周敬礼告别,张锐的笑容倒是将刘武周模不着头脑。暗想,这小子,怎么突然间又变得如此高兴?
张锐刚出团部营地,一眼就看见高朔正在营地大门口来回地转悠,像是在等人。张锐正想出声招呼他,高朔正好转身,也看见了张锐。老远就笑着立正对张锐敬礼,口里高声叫道:“营长,没有想到这么快,属下又归到您的麾下。”
张锐快步上前,将高朔敬礼的手拿下,责怪他:“说什么话?你的军衔虽比我低,可你我的职务都是营长。这次你营只是暂时归我指挥,不可自称属下。”
高朔摇着大头说道:“营长,您在属下的心目中,永远是属下的上司。属下就希望在您的指挥下作战,这次又算合了属下的心愿。”
张锐见他固执地坚持这种称呼,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瞎叫。不过张锐的心里却是非常的受用,以前的部下现在虽然与自己是平级了,但还是如此敬重自己,足以证明自己以前在部队中所做的努力没有白费。
闲聊了两句,张锐又问高朔这在等谁?高朔回答,他是今日上午接到刘武周的通知,让他立即赶往团部接受命令。高朔见到刘武周后,才知道他的五营暂时归三营指挥,一起去完成一项任务。刘武周特别叮嘱他说,在整个行动其间他也要听从张锐的命令。
刘武周如此细致地嘱咐,是担心高朔因晋升营长后不愿再服从张锐的指挥。可高朔却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刘武周见他答应的爽快没有露出一丝不满之意,对他也产生好感。觉得高朔此人心胸宽广,这次提拔他没有错。高兴之下也与高朔聊了半个小时左右,后来刘武周又说张锐营也快返回,让他马上回营准备,明日前往三营向张锐报到。
高朔立即赶回五营驻地,匆匆找来几位连长,向他们布置了一番任务,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他想,明日报到还不如今日报到,也可早日将部队的指挥权交与营长。再有,刘武周并没有对待交待具体任务,只说一切听张锐的指挥就行。他也很想知道这次到底安排的是什么任务,早一天知道也好,免得晚上瞎猜一通,睡不着觉。
高朔再次来到团部的时候,听团长的亲兵说团长正在营帐中给张锐交待任务。他也不便进入,于是就在营门口等候张锐出来。
张锐见高朔急于了解任务,便对他说:“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利西部落的来使。路上我再与你详细讲讲这次任务的目的,顺便再议议具体计划。”
“遵命,营长!”高朔高声答应。
两人上马,领着十余名亲兵匆匆朝着风铃城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