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795年三月一日天刚蒙蒙亮,西海州乌河城堡前方二十里外的国境线上的通商关口,仍按往常的时间打开了关口。早在关卡内外等候已久的商队,纷纷开始准备接受检查后出入国境。
这些商队有汉人的,也有鲜卑人的,毕兹艾的商队在汉境内排队等待出关。他这次在西海州买的货物还是食盐,由九辆马车拉着,商队的伙计一共三十余人。这么多人押送这点货物,明显是人员过剩了。可对着有着一段光鲜经历的毕兹艾来说,现在的商队的规模与几年前相比,不能同日而语。
与汉朝通商,让毕兹艾尝到了发家的滋味,同时也让他尝受了破产的痛苦,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要说起毕兹艾的经商历程,话就太多。
大汉与鲜卑的商贸早在十几年前就中断了,那时突忽汗国刚刚成立,汉朝以鲜卑商人进入西部战区,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为由关闭了关口。汉朝廷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出于对鲜卑商人的生命安全考虑,而是怕鲜卑商人会趁机把物资倒卖给叛匪。
后来突忽人一度得到了西海州,占领乌河城堡。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鲜卑王答应与突忽建立民间通商关系。为了谨慎起见,一再强调任何贵族所有的商号不许越境交易,以免引起汉人的误会。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批新兴的商号向雨后春笋般的生长起来,其中富有冒险精神毕兹艾,凭借着精明的头脑和运气,在短短的一年里资产就如同反筋斗似的向上翻了数翻,在当时从事边贸的鲜卑商人中颇有声誉,以至于被右贤王注意到,并提议私下入股一同经营铁矿生意。
这对毕兹艾来说,是可遇不可求地事。就算右贤王不出本金。只借着他的旗号,也能让自己得到许多好处,于是毕兹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事实证明右贤王没有占他的便宜,不仅出了一部分本金,还把自己人加入商队充当护卫,以保护商号的安全。
几次倒卖铁矿下来,双方都得到了很大的利益。毕兹艾向来做事有魄力,他把赚来的钱尽数再投入到买卖中去,以便获得更大的利润。这样做有利有弊,虽然能赚到更多钱。但失败一次就有破产的可能性。
踌躇满志的毕兹艾没有考虑失败的问题,有右贤王这样地人做后台他怕什么?突忽人正想取得右贤王的支持。又怎么会刁难他地商队?可是毕兹艾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汉人绝不会放弃西海州,也绝不会让鲜卑商人与突忽进行交易。
这样的疏忽是致命的,也埋下了毕兹艾破产的祸根。一次,他与右贤王的一名突忽客人一起返回新罗州,路上遭遇了“疯虎”的袭击。右贤王客人的护卫队以及商队的护卫,在凶狠著称的汉游骑面前,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就如同一只幼小地梅鹿与一头饥肠辘辘的猛虎争斗一样,瞬间就有了结果。
幸好毕兹艾机灵。在关键时刻把右贤王的客人给卖了,才暂时保住了一条命。不过,他与其他鲜卑籍人还是被疯虎带回了风铃城,在终日不见阳光的监牢里待三个月。后来来了一名汉军军官,宣读了对他们这些擅自进入军事管制区鲜卑人的处罚。人被判处半年监禁,所有资产没收。
毕兹艾听到这个处罚时,忍不住哭了。他不是心痛自己的财产。也不是为了还要继续在这黑房子里呆上三个月而悲伤,而是为了能保住性命,喜极而泣。钱财没了可以今后再挣。性命没了,可意味着什么也都完了。现在能保住一条命,他已感到庆幸了。
又过三个月,毕兹艾被刑满释放,并被驱除出境。他回到鲜卑的第一件事就去找右贤王。他痛哭流涕地说没有保护好王爷地客人。自己罪该万死,愿意接受王爷的任何处罚。
当右贤王问他汉军是如何知道那名客人的身份时。毕兹艾一口咬定是汉军从那名客人地身上搜出了腰牌,才把他带走的。他告发那名突忽人时,旁边除了汉军外没有别人,所以他也不怕被右贤王识破谎言。
果然右贤王并没有对他的产生怀疑,并且安慰他说,这次遇到的是疯虎,你们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容易了。右贤王的宽宏大量,让毕兹艾感激不已,发誓要把右贤王地损失尽早赚回来。可右贤王对他提出地以后继续合作生意的提议不感兴趣。只说自己地损失就算了,然后就叫人把他请出了王府。
毕兹艾原想着借右贤王这只金鸡来再翻本,但右贤王的退出让他彻底失去了机会。后来他才知道,右贤王的退出和汉帝国对各国发出的一份照会有关,照会上说汉帝国将对任何进入西部各州的外国人处以没收财产和半年关押的处罚,并且还说只要发现有外国暗中支持突忽人,就要与之宣战。右贤王是怕再继续与突忽人做生意,可能会引来汉人的报复,所以才不得不忍痛放弃这项赚钱的买卖。
这次的损失对右贤王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大数目,他可以欣然承受。可毕兹艾全部的财产几乎都在这次交易中损失殆尽,加之商道再次关闭,他也失去了翻本的机会。无奈,毕兹艾只得变卖家中的首饰等物品,拿着这些钱去南边的拜占庭城找商机。
在南边混了几年,他也没有挣到什么钱。接着苏丹国、单于国以及鲜卑国又对罗马宣战,毕兹艾不得不离开拜占庭。正在他寻思新的生意时,天无绝人之路,他听人说汉帝国与鲜卑国贸易恢复了。
毕兹艾大喜,上次生意失败非战之罪,心有不甘,这次他变卖了所有家产,再次来到西海州从事边贸生意。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和以前的一些门路,他的生意走上正轨,财富虽不向上次累积的那么快。可也能看到在明显递增,只要坚持,他相信自己的事业不久就能恢复到几年前的规模。
可每到事业有些成就的时候,总有一些麻烦事儿会找上他。这次他来西海州收了几车食盐,正准备踏上回国地路上,偶遇一位曾在右贤王府见过的官吏。他与那名官吏并不熟悉,只是出于礼貌打了声招呼,并没想对方能回他的话。
不料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那名官吏见到他,先是一愣。而后像是记起他来,亲热地走上来与他见礼。接着又与他攀谈起来。在得知他正要押着货物出境时,那人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对他说,自己和一些家人也正要回国,能不能与他的商队一同随行?
毕兹艾心想,能与官府人建立友好关系,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何况大家一起出境,也可以相互照顾一下,于是一口答应。
后来毕兹艾才发现有点不对劲。不仅是那名官吏的“家人”多了一点,一共有二十余人。而且路上偶然遇到汉军临时检查时,都是那名官吏主动上前搭话,并说他是商队的管事,这些人都是商队的伙计和车夫。那人有几分口才,加之货物中并没有违禁品,所以盘查的汉军没有起疑。每次都顺利过关。
不过毕兹艾地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那人和他“家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他们干地事情也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可能冒充自己商队的人躲避汉军盘查。通过暗中仔细观察,他发现出面的官吏,并不是那伙人中的地位最高的。因为他数次发现那名官吏与一位看似家人打扮的中年人说话时,态度非常的恭敬。
毕兹艾不敢表露自己发现的秘密,更不敢戳穿此事。这些人在鲜卑一定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得罪了他们以后自己就别想再回鲜卑。可他又担心万一这伙人的身份被汉军识破。自己也会跟着倒霉。加之他在汉人那里留有案底,如果再因违法被汉人抓住。很有可能判地比第一次重得多,也许连命都保不住了。所以,一路上毕兹艾提心吊胆,看见汉军的身影就胆战心惊,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个关口。只要过了关卡,就算出了汉帝国国境,自己的性命才能确保下来。可越到最后时刻,毕兹艾越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恐惧,到了汉军开始检查路条、货物时,他的脸已变得有点发青。
那名官吏走到他的身旁,悄声说道:“你要敢露出半点马脚,我第一个就杀了你。”说话时,他的后腰被顶上一物。毕兹艾知道后面顶着地那东西极有可能是匕首,看来那人说的不是虚话。
在面临生死之际,毕兹艾突然冷静了下来,脸上的异色也逐渐平淡下来。当一位少校带着几名汉军进入他地商队检查时,毕兹艾抢在那名官吏前面,上前点头哈腰地对汉军军官打招呼:“吴长官,又是您在值班?辛苦您和兄弟们了。”
“是你?这次又买的盐?”看来吴少校对他还有点熟悉,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毕兹艾媚笑着回答:“是,是。小人只熟悉盐的行情,做其他的买卖没有盈利的把握。”说罢,便把自己地路条递上去。
吴少校接过路条后并没有看,用眼扫视了他地商队一圈后,说道:“毕兹艾,上次我看你还带着不到十个伙计出来做买卖,怎么这次就增加了三十多人?”
毕兹艾平静地回答道:“小的年纪渐渐大了,也许要不了多久小地就跑不动了。这些人都是小的商号里的骨干,这次带他们出来是认认门路,以后如果是我跑不动时就由他们来进货。”
吴少校的眼睛仍在打量着商队中的伙计,说道:“看来你的生意不错嘛,已经有了这么多伙计。”
毕兹艾打着哈哈说道:“托福,托福。如果关口没有开,小的也赚不了这么多。”
“你不介意我查查你的货物吧?”吴少校收回目光,转向毕兹艾问道。
“当然不介意,您尽管查。”毕兹艾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对伙计喊道:“别都跟木头似的,赶快把货物打开,让军爷们检查。”
身后的“伙计们”高声回应一声,就去解麻袋上的绳。不料却被吴少校制止了,说道:“不用了!你们商队经这里已有大半年了,每次都没有违禁行为,我还是信得过你的,你们可以过关了。”
毕兹艾千恩万谢地送走吴少校后,那名鲜卑官吏又走到他的面前,低声说道:“你的表现不错,回去以后自会有你的赏赐。”毕兹艾连忙说,为大人效力就是为国效力,我毕兹艾可是爱国商人,为国家尽些力是应该的,哪能要什么赏赐?
那人点点头走开,毕兹艾暗地擦了把冷汗,心里祷告,自己只是小人物,只想挣点钱,以后这些事情万千不要再落到自己身上。
出关商队行走地非常缓慢,毕兹艾等人只能一步一停的往前挪动。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那名官吏对毕兹艾使了个眼色,毕兹艾无奈只好去后面查看动静。
到了近前,毕兹艾发现一名汉商正与吴少校在争吵。那名汉商说道:“我的货物里没有违禁品,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关?”
“谁说没有违禁品?这是什么?”吴少校从那名汉商的货物中拿出一条丝绸围巾,说道:“这就是违禁品。你带了整整一车违禁品,我当然要扣押你的货物。”
吴少校的这话,不仅让那名汉商气红了脸,也让毕兹艾吃惊不已,心想什么时候丝织品也成了禁运物品了?我怎么没有听说?
那名汉商也如此问吴少校,吴少校回答道:“这是朝廷颁布的旨意,可能你还不知道。正是因为你可能不知道,所以我才会暂时扣押你的货物,不然连你也要一起抓起来。”
那名汉商听说有朝廷旨意,也不敢再出声反对,只是气愤得看着汉军把他的所以货物拉到一边。吴少校又对他说道:“你现在立即去乌河城堡登记,登记完毕后,我再把货物还给你。那名汉商没有想到还能拿回货物,愣了一下,马上脸色就变得好看多了,对吴少校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吴少校又补充道:“不过你还是不能出境销售这些货物,下次再让我遇见,就是明知故犯,我不仅要没收你货物,还要抓你的人。”
那名汉商连连点头答应,心想,只要拿回货物就行,不能卖到鲜卑,我就把他们在西部卖了,虽然利润少了点,但总比血本无归的好。于是朝着乌河城堡而去。
争吵完了,场子也就散了。毕兹艾回到自己的商队中,把这事的前后经过向那名官吏讲了一遍。那名官吏听他讲述时面目变得严肃起来,听罢冷哼了一声,去到家人打扮的那人面前,与他低声说起话来。毕兹艾偷眼看去,只见他们两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
毕兹艾感觉这一路发生的事情都透着奇怪。汉人把丝织品列入违禁品,鲜卑官方人物需要自己掩护出关,难道这里有着什么联系?毕兹艾细细想了一阵子,猛然间他打了个寒颤,他大概猜出这些事情后面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