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797年7月8日,百里杨起了个大早。浪客中文网匆匆吃过早饭,便赶往制造司大门口。虽然她在上都城内买了宅子,平日却住在制造司内的一座小院里,周末才回上都。而张锐出征后,她便几乎没有回过城。
她已经非常习惯现在的生活,制造司的工作她早已驾轻就熟。下属们也曾怀疑过她的能力,不过一两个月后便都对她心服口服了。由于她管理有方、赏罚分明,对待匠工宽厚,对待下属公道,肯钻研、善于解决问题,还为制造司的全体人员争取到几次奖赏,所以制造司上上下下都认同了她这个上司。
当然,这一切与张锐支持也分不开。在半年时间里,就坐稳了都卫的位子,她也感到由衷的自豪,心情也格外舒畅。
到了七月,她的好心情没了。先是在张锐出征前她就听说,这次飞骑军前师和游骑团都要去番州参战,而自己肯定无缘热血沸腾的战场,这令迷恋战场的她很不好受。一想到以前的战友都要重返兵戈铁马的战场,而自己却上都“无所事事”,就感到无比沮丧。
其次是张锐走后,上都城局势陡然紧张起来,制造司内也是传满了谣言,置身于这种风云变幻的紧张氛围中,心情很压抑。尤其是四天前,丞相高颖、御史大夫虞士基、枢密院参议长贺若弼、羽林军统领潘景郑等人同时遭遇刺客。虞士基甚至躲到城外地圆木庄不回城了,更是让人感觉上都城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近几日,她也加强了制造司区内防卫。制造司有一营步兵护卫建制,一营人平日轮流担任值勤、巡逻任务。至七月五日起,她就下令取消了护卫营的休假,全营分成三班轮岗。充实岗哨力量,日夜加紧巡防。
按理,只要制造司内部稳住阵脚,任凭外面如何骚乱也波及不到这里来。可这两天她感觉很心慌,仿佛有灾祸即将降临制造司的预感。以前她从不相信什么直觉,但自从西征之时听到张锐跟达须谈论的关于直觉地话语后,便深信不疑了。因为这次有不祥的预感,她决定小心戒备,以防万一。
昨日下午,近卫军统领杨素亲临制造司。通知她内阁大臣今日要在制造司开会,命她安排好会议场所,并负责为参会人员供应膳食。
她闻讯又惊讶又奇怪。内阁大臣们通常都在文渊阁开会,这次居然选择城外的制造司开会?杨素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内阁会议已有一周没有召开了,原因之一是虞士基遇刺后拒不回城,原因之二是近几日城中关于高丞相和贺参议长的谣传太多,他俩也不敢轻易离开自己的府邸。
直到今日,一批外地的家主到京,催促内阁召开会议研究近期局势,要求追查刺杀事件的元凶安抚民心。为了顺利召开会议。于是将会议地点选定在北城外的上都制造司。会议防卫由近卫军负责担任,来京的各世袭家主负责监督。
百里杨接受了这个特殊地命令。昨晚,她召集制造司的主要官员。传达了内阁会议将于次日在本司召开的通知。下属们听到这个消息后议论纷纷,于是百里杨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高颖和贺若弼地传言。
据说,七月四日高颖和贺若弼出动了部分羽林军封锁了上都城,四处搜捕虞士基的心月复,并意图发动政变。后来太尉出面劝解。才终于平息了骚动。
随后。高颖和贺若弼的一些劣迹被人公布出来。诸如贺若弼年轻时强抢民女事件:贺若弼年轻时看上一个美貌的女子,为了纳她为妾。不惜采用卑鄙手段,残忍地杀害了女子的未婚夫,然后强行霸占女子;又如高颖徇私枉法袒护高鸿:高颖之子高鸿曾利用吴孟明之死,煽动学子闹事,被高颖知晓后不仅不追究,反而竭力为其遮掩。
他们的这些丑闻,传得有有根有据,高颖、贺若弼非但没有出面辟谣,反而都闭门不出,这就更加重了大家的怀疑,更让人感觉丑闻都是真实的。
任何人听到这些有板有眼的传闻,对高颖、贺若弼的人品都会产生怀疑,百里杨也不例外。她没有想到,两位道貌岸然地朝廷重臣会干出如此卑鄙龌龊之事。内心一阵感叹,难怪张锐一直宣称自己是小人呢,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这些所谓的君子,不愿与这些“君子”为伍。
百里杨连夜组织人手,把西区一处环境优雅的别院收拾出来,准备作为内阁开会地场地。今日更是起了一个大早,到大门口履行制造司主事的职责——热情迎接内阁大臣及各家主的光临。
来到上都司南门口时,朝霞初升。她远远的看见有一队近卫军骑兵,正在大门外和守门护卫争执,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大人,他们要我们的人全部撤离,营门防卫及会议地点防卫,都由他们负责。”制造司防务官蔡承源看见她到来,急忙跑过来报告。
这时,近卫军地一个少将也到了,大声喝问道:“这里是谁负责?”
百里杨连忙上前,敬礼回答道:“下官上都制造司都卫百里杨,请问将军有何吩咐?”
少将回了一礼,道:“我是近卫军左师师长马钰,奉命前来接管制造司部分地点地防卫任务。请百里上校配合。”说罢,从口袋中掏出一份命令,递给百里杨。
百里杨一看。命令书是太尉签发地,上面有近卫军统领杨素地署名。命令要求从7月8日早7点起,上都制造司营门及内阁开会地点的防务由近卫军左师担任,上都制造司护军不得进入该防务地段。
“是,下官马上移交防务。”既然有太尉签发的命令,百里杨爽快地答应交出部分防务地段。
“百里上校。移交防务的事情交给手下办理就行了,我还有话跟你说。”马钰见百里杨要亲自安排移防事务,连忙把她叫住。
“好,下官安排一下就来。”百里杨把制造司防务官蔡承源中校叫过来,命他负责带领部分近卫军骑兵前去会议地点,又吩咐他传令:在内阁会议结束前,制造司的所有人不得接近营门和会议地点。
蔡承源带着数百近卫军骑兵走后,百里杨又来到马钰身边。马钰已不再是满脸严肃地模样,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以前就是张锐老弟地部下?”
百里杨点头回答道:“是。下官自进入飞骑军就在开远侯殿下的麾下服役。”
马钰像是与她聊天,又问道:“你是哪一年进入飞骑军的?”
“下官790年从十五军团调入飞骑军。”百里杨对马钰不甚了解。非常奇怪他为何要找自己聊天,但也据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哦?这么说张锐还是飞骑军游骑团三营营长的时候,你就是他的部下了?”显然百里杨的回答。让马钰吃惊不小。
百里杨点头道:“是。那时下官还是开远侯殿下麾下的一个排长。”
马钰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百里杨,赞道:“不简单,从那是到现在已经七年了。你能在前线坚持七年,我实在是佩服!”
百里杨莞尔一笑:“也没什么了。跟着开远侯殿下南征北战,时间倒也过得快。七年光阴,仿佛弹指一挥间。”
马钰又看了百里杨两眼,说道:“看得出来,张锐老弟还是很关心你们这些老部下的,不然也不会把你调到上都来。”
百里杨正在想马钰是否话里有话,只见他面目又严肃起来。放低声音说道:“既然你是张锐老弟的老部下,我给你提个醒。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插手!”
百里杨甚是疑惑,问道:“将军,您地话下官不解,能否请您明言。”
马钰摇摇头,道:“我是看在张锐老弟的面子上。给你说的这番话。我地话止于此。听不听由你。不过,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说罢,马钰就转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百里杨呆呆地出神。
上午九点,第一批到达的内阁大臣和世袭家族们到来。百里杨身为制造司都卫,出于礼节也上前问候。马钰正想派人带他们去开会的地点,百里杨上前主动请缨:“将军,由下官带他们过去吧。”
马钰点点头,同意由她去引路。由于营门距离开会的场点还有一段距离,百里杨便骑上了一匹马,在前面引道。
走了一段距离,她隐隐听到后面的那辆马车里,有人在说话。一人说道:“士明,昨日孤与你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
沉默了一阵,另一人回道:“王爷,非得这么办吗?”
先一人语气坚定地说:“嗯,孤心意已决。如果你要卫护他们,孤立刻就立刻就离开上都返回洛阳。”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一人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王爷拿定了主意,下官照办。”
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勾起了百里杨的好奇心。等到了会议地点时,她专门注意了一后马车上的人,发现下来地竟是东王和内阁大臣刘。便更加奇怪,刚才他们还是分乘两辆马车,怎么现在却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心想,定是刚才我去骑马的时候,刘坐到东王的车里。
又看见刘是苦着一张脸,走进地院门。又在想,到底东王有什么事,让刘觉得难办的?
到了上午十点,所有的内阁大臣都到了。而且每个人都带有五十名护卫。他们带来地护卫们,也都跟着去了会议地点,并在院外与一营近卫军骑兵共同担任警戒。
内阁开始开会后,百里杨便回到了营门口。她想找马钰再聊聊,看能不能套出点话来。刚才马钰的那番话,让她觉得今日之事不会这么简单地就结束。
马钰倒也愿意与她说话。只是话题一直在谈论以前在西部平叛时地战事,丝毫不再提及到开始的那番莫名其妙地话。
眼看过了一小时,百里杨正想离开,去看看午餐准备得怎样,忽见制造司院内驶出两辆马车,还有一大群护卫,马钰见之立即下令全体戒备。一时间,营门处地近卫军骑士们转身向内,拔刀上弦做好了战斗准备。
当来人还距离营门数十米时,马钰高声喝道:“来人止步!”
两辆马车和一大群护卫闻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来人中有一人出列喝道:“我们要返回上都城,请你们让开道!”
马钰大声回答道:“对不起,请你们拿出放行文书让我看看。”
来人喊道:“马车上是高丞相和枢密院参议长大人。我们无须放行文书。”
“很抱歉,下官奉命防守营门。下官接到的命令是,没有得到放行文书,任何人都不得进出营门。如果高丞相和贺参议长没有放行文书,恕下官不敢放行。”马钰之言后,周围鸦雀无声。
百里杨已经全完明白了马钰的那番话,今日发生的大事,很可能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她暗暗祈祷,但愿不要把制造司的人给牵连进去。
对方像是商议了一番,然后一人出列喊道:“我是赵公家族武士统领高回。护送家主回城,请马将军高抬贵手放我们通过。”
“下官非常愿意为赵公殿下效力。”马钰一动不动,傲然说道。“但若无放行文书,下官放你们过去就是失职,请赵公殿下能体谅下官的难处。请你们返回去,取得杨统领的文书再来不迟。只要看到文书,下官就会放行。”
见商议未果。马车又开始向前行驶。似乎想强行闯过。马钰上前几步,拔出骑刀在距离警戒哨大约十米处。划出一条横线,转身高声下令道:“全体注意,任何人擅自越过这条线者格杀勿论!”
“是!”在南营门的上千近卫军将士齐声接令,手中的弓箭全部指向行驶过来地那两辆马车。
马车终于在离那条线十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其中一辆马车的门打开,贺若弼从里面下来,快步朝这边走来。
“请您止步!不然休怪下官放肆了!”马钰见贺若弼快走到那条他划出地警戒线,又大声地警告。
“你叫什么名字?”贺若弼终于在警戒线外停步,瞪着马钰问道,“你难道不知老夫是枢密院参议长,有权对京畿三军将士下令?!”
马钰朝贺若弼敬礼回答道:“报告参议长大人,下官近卫军左师师长马钰。下官知道您是枢密院参议长,也不敢违背您的命令。但下官接到的命令是,无论谁进出营门都必须持有放行文书。所以,恕下官无礼了。”他话里满是歉意,但是态度却异常坚决。
贺若弼横眉喝道:“马钰,你胆子不小?敢挡内阁大臣,敢挡赵公殿下,敢挡统制京畿三军枢密院参议长的道。你若不让道,老夫不得不下令杀你!”
马钰直视贺若弼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无放行文书,休想通过!”
“杀了他!”贺若弼回转身走向马车,并对其中的一名护卫下令。那位护卫毫不迟疑地拔出刀,快步走向前。口中喝道:“在下威武候殿下家臣权仲,请你出来一战。”
马钰刚想出去迎战,只见一名近卫军少校出列请战:“将军,属下愿去迎战。”
马钰点点头,低声叮嘱道:“小心点。”
“是。”少校接令。他步出警戒线外,拔刀喝道:“我乃近卫军左师一团二营营长陈国柱,前来与你一战。”随后,两人像是比武似的,相互敬了一礼。
行礼完毕,贺若弼的家臣权仲挥刀而上,陈国柱举刀格挡。不料权仲刀法奇快,在陈国柱的刀还未举到位肋下便中了一刀。仲刀立即又将刀拔出,第二刀去势更猛,收起刀落,陈国柱的人头便被砍落,在尘土中翻滚,最后滚到了百里杨脚边。
百里杨看着地上未瞑目的人头,瞠目结舌。刚才还是一个鲜活地人,转眼便被“自己人”斩首,成了朝中大臣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政治上你死我活的残酷争斗,丝毫不亚于疆场上敌我双方地殊死搏杀。
权仲在陈国柱的尸体上擦干净刀上的血,继续前行,口中喝道:“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但他刚夸过马钰划出的那条警戒线,忽听马钰大喝一声:“放箭!”顷刻间,数百支箭朝他射来,他即便是神仙也躲不过如此多箭。箭雨之后,被射成刺猬般地权仲一头栽倒在地。
权仲死后,马钰又对着马车那边喊:“如果你们想要光荣地战死,我可以成全。不过,任何人不得踏过那条线,不然休怪我无情!”
在死一般地寂静中,另一辆马车的车门打开,高颖扶着一名护卫地肩膀下了车,对着满脸寒霜的贺若弼苦笑道:“辅伯,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叫多余的人去送死。”
贺若弼厉声对高颖叫道:“是你说可以信赖他的!现在,你也看到了,今日摆明了要取你我的性命!”
高颖的脸色也是异常难看,惨然道:“其实我的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如果大家都要我死,我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贺若弼大喊道:“我不服!杨坚和虞士基串通起来欺骗我们,把我们引诱到这里来。尤其是刘那个混蛋,事到临头他居然也和虞士基狼狈为奸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会听信了他的鬼话!”他喊声中满是凄凉悲愤,很是不甘心被人出卖。
高颖已是心灰意冷,摇头道:“辅伯,算了,认命吧。”
贺若弼高呼道:“认命?!我不会认命。只有战死的贺若弼,没有屈服的贺若弼。今日,我宁愿战死!”言罢,他又对着属下护卫下令,“全体组成队列!”
“是!”贺若弼的护卫们闻令,立即组起了队列。全队肃然,一个个脸上都写满愤怒。
“出来四十九人组队!”马钰见状,也对部下下令。随后,近卫军骑士中,也有四十九人下马组成队列。
“迎敌!前进!”贺若弼举手用力往前一挥,仿佛在对着千军万马下达攻击命令。
“迎战!前进!”马钰也举刀向前,指挥着五十人向着贺若弼的护卫队迎去。
双方的队列在警戒线外遭遇,一场厮杀开始了。只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当一个前排的武士或骑士倒下,后面的人镇定的接替上去,加入厮杀。
双方的参战人数相等,战力也旗鼓相当,一个一个的对手,一个一个的厮杀,一个一个的倒下。四十九对四十九,三十对三十,直到最后贺若弼的护卫终于占了上风,他们在战斗结束后,还有十五人站立不倒。
倒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人惨叫着、咒骂着,痛苦地、无奈地等待咽下最后一口气。胜利方对这些人的死活完全没有兴趣,失败方也没有派人去援救他们。贺若弼的护卫们在一个像是队长的带领下,继续朝着那条警戒线逼近。
“放箭!”在那十五个护卫踏过警戒线的同时,马钰毫不留情地下达了命令。数百支箭密密麻麻地飞出,箭雨过后,再无一个活口冲破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