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偏僻甚或十分荒凉的小教堂里,一盏昏暗的牛油灯正随着从窗外吹进来的夜风不住闪动。在灯光的映照下,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影也不住的摇摆不定。
特洛恩的汉弗雷双膝跪在铺着台阶上,他低着头不住向头顶上的十字架祈祷着。一声声低沉的告祈从他颤动的嘴里发出,就像是不住流淌的涓涓溪流叙述着他的心声。
“主呀,请你宽恕我的罪孽不要夺走我的生命。让我能继续完成我发下的誓言和我的职责。让我活下去,只要让我活下去就可以。我的主呀,请你答应我这个愿望,我会用自己的一生报答您的恩典。”
“汉弗雷,你又要去决斗了吗?”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教士从一个小门里走了进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汉弗雷微微皱起眉毛,然后走到身后把手搭在他的左肩上“告诉我,你是不是又要去和人决斗了?”
“对,我要去和一个号称得到了上帝宠爱的幸运儿决斗。”汉弗雷抬起头流露着怪异的笑容,他那个通红的酒糟鼻子看上去特别明显,就好像单独镶嵌在脸上似的“你应该为我祈祷,也许我这次就可能死掉了。毕竟对方是上帝的宠儿。”
“你居然要和那个……”中年教士意外的张开嘴,可他只是无奈的摇着头走上台阶拿起了木头经台上打开的圣经。
“主的荣耀在启示录中宣示:揭开第四封印时我见到一匹白马,骑在马上地骑士名叫死亡,地狱随他身后而来。赐予他分别叫战争,饥荒,瘟疫和野兽的权柄,用以杀害众生。”
教士捧着圣经沉沉的念着,他的手不停颤抖,似乎因为自己念的经文而畏惧。
“主不会宽恕我的罪孽,他只会让我接受最终永恒惩罚。”汉弗雷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双手按地似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重量。紧握拳头的关节在地上磨出一道道血痕“我的罪孽不会让我上天堂地,我会下地狱,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带着那些人一起下地狱。”
“你不要再说亵渎的话了。”中年教士放下圣经跪在汉弗雷面前“你去修道院吧,穿上修道士的袍子然后发誓永远服侍主。这样灵魂才会得到救赎,你以前做地一切也会得到宽恕。”
“不,”汉弗雷抬起头看着教士的脸狠狠地吐出这个词“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权力,这是在主前宣誓过的权力,法兰西斯为我祈祷吧,为我明天的决斗祈祷。”
“可是这次不同,你是在和上帝宠儿决斗,他还是圣枪的守护者。你是知道圣枪的强大的,在它的守护者面前你根本没有任何胜利机会,他会把你彻底碾碎地。别去忤逆上帝的意志,别和被主基督认可的人作对了。[]”那个叫法兰西斯的教士担忧地看着汉弗雷。他不停的劝阻试图阻止在他看来简直是发疯般的决斗“难道没有人阻止你吗,你不是已经和康德拉大团长见面了吗,他为什么不阻止这场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决斗?”
“法兰西斯,你是个虔诚的教徒,也许将来还会成为个了不起的传道者,可你永远成不了一个主教,因为你永远不会明白康德拉那种人在虔诚之外还想些什么。”汉弗雷笑了起来,他慢吞吞的站起来。因为长期饮酒显得有些神经质的手指不停拍打着膝盖上地尘土。然后他用消瘦地五指拔出长剑在手里来回挥舞了几下“也许我明天真的会没命呢,法兰西斯。如果是那样到时候要请你把我地尸体送回家乡了。”
“你这话已经说了17次了。”法兰西斯低声嘀咕着,当他要再次开口阻止时,却在看到汉弗雷那专注的看着手中长剑的情景后一阵犹豫,最终在无声叹息里法兰西斯默默转身从小门走了出去。
“呼汉弗雷双手握剑高举过头,剑柄向前剑尖向后,伴着他手臂挥下,长剑挟着凛冽的风声直斩下去!
接着小教堂里立刻爆起一片雪亮剑光,随着手腕扭动带起一圈圈剑花和有力削砍幻化出的暴风骤雨般刃浪,骑士长剑在汉弗雷手上变成了一件有生命的可怕武器挥舞起来。*
在这一刹那,猥琐醉鬼变成了真正的骑士,精湛剑技配着他脚下的进退步伐在投进窗子的夜色衬托下如惊涛骇浪般挥洒而出!
最终,随着脚下在地板上滑步发出一声刺啦响声,汉弗雷手里长剑直直刺了出去,“噗”的一声,剑尖径直穿透祭坛边的木制蜡台,灯火摇晃却最终没有熄灭。
“上帝的宠儿?”汉弗雷看着挑在剑尖上的牛油灯喃喃的说“那就让我们看看圣枪守护者是不是能让上帝为他阻止这一剑。”
当清晨还带着橘红色曙光透过东边窗子照进房里的时候,伦格睁开了眼睛。他面前床上整齐的摆放着一柄长剑,那是盖伊头天夜晚派人送来的;一套崭新的看上去就很结实的半身锁子甲,那是在离开别墅的时候雷纳德送的;还有一幅没有任何花纹的黑色旗帜,那是伦格自己让两个侍女连夜赶制的。
“主赐予,只有主才可收回。”伦格轻轻吐出这句当初在危急时刻为了得到圣枪在急智下喊出的话。那个时候的他为了活命而不得不挣扎,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怯懦,为了争取自己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尊严而不得不战斗。
虽然那个时间并不遥远,但是他又觉得好像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就如同有时候他醒来之后不住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或者只在梦中存在过一个叫丁超的人。
今天将要有一个人和自己决斗,想到这个伦格不由有些紧张。可是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当他在那个夜晚做出选择地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正如在的黎波里时他尝到的那甘甜又令人神往的权力毒药一般,伦格已经深深陷入对权力的痴迷,当看到耶路撒冷圣墓山上那无数人为之虔诚膜拜的情景时,一种无法遏制的躁动就已经开始在他的心底汹涌起来,那种对神圣事物地膜拜孕育在毫不掩饰的权威之中,看着那些人跪伏在地的样子,伦格好像看到了远在教廷地教皇用他那双无形的手摆布着整个欧洲。
这种无形地权力是那么巨大,即使是世俗王权的合法性也要假借神圣名义予以确立。
那么自己呢。当上帝的宠儿和圣枪的守护者这些虚名被利用而又被人憎恨的时候,自己的结局会不会和那个圣枪的发现者一样凄惨?
权力,当伦格第一次触模到圣枪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权威地力量。而现在更重要的是能让即使是教廷也不无顾忌的权力,否则自己就只有被当成工具和最终抛弃的命运。
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地未来已经注定。他只能在权力道路上挣扎。因为到了这时他才发现,如果自己停下脚步,那么等待自己的就只有不可避免的粉身碎骨。
“那么就一切见分晓吧。”
伦格慢慢穿上那件崭新的锁子甲,抓起长剑挂在腰间,这时他听到了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侍女出现在了门口。
“大人,雷纳德大人的儿子汉弗雷来了。”侍女向穿戴整齐的伦格低头行礼。她有些意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兴趣,对年轻子爵的好奇在她心底涌动起一道轻微地波澜。
“他来地好早。”伦格笑了起来,他还记得知道自己要和伊莎贝拉的丈夫决斗之后,汉弗雷露出地那种兴奋。
当伦格开玩笑的问到“难道你不在意我去杀掉一个和你同名的人吗?”时,汉弗雷立刻用自告奋勇当他的决斗见证人做出了回答。
“要知道。我很高兴你能去打败甚至杀掉他,至少那样就少了一个和我分享这个名字的人了。那个特洛恩的酒鬼,他可是侮辱了汉弗雷这个伟大的名字呀。”汉弗雷骑在雪白的战马上对身边的伦格说笑着。
看着这个似乎已经从可怕的阴影当中逐渐摆月兑的贵族少年,伦格突然有种无法言喻的感慨,他轻轻把黑色长袍的帽兜戴好,让自己的脸完全隐藏在帽兜的阴影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早晨的阳光有些刺眼。
“那就是上帝的宠儿?”“对,他今天就要和伊莎贝拉的丈夫决斗了。那可一定是个奇观。”“上帝他居然会为那个女人去决斗。这简直是对上帝的亵渎。”“那个浪荡的女人是鲍德温家族的耻辱。”“说的对,为她不值得!”
一阵阵的议论在道路上蔓延着。跟在后面的民众越聚越多,当汉弗雷意识到有些情况不对的时候,他只能命令自己的随从大声的呵斥那些围拢过来的人才能清出道路。
“你们要干什么,难道要挡住贵族的路吗?”汉弗雷向一群围拢过来的人大声质问着,这时他看到一个身穿灰袍手里托着个饭钵的教士慢慢走了过来。在他走过的地方,人们纷纷自动让开,然后他们都满面期待的等着这个教士开口说话。
看着这个情景,伦格心头不由闪过一个托钵僧团的陌生名字。
“大人们,我是圣尼古拉教堂的本堂神甫法兰西斯,”那个教士微微点头然后就直视着伦格的双眼不再移开“我想请您回答我三个问题,这些回答能让所有觉得疑惑的人得到合理的解释,或者您不愿意回答,如果那样会让这里的民众感到十分的失望。因为民众想知道作为圣枪的守护者,您会给予我们什么样的指导和引领。”
看着这个叫法兰西斯的教士,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托钵僧,可是伦格却知道这个人的话已经死死的击中了自己地要害。这正是他一直在担心的东西,而现在。就在他即将要和一个人决斗的时候,这个要害的弱点暴露了出来——自己始终拥有的只是虚名!
“这是我的荣誉,也是我责任,我会回答你的一切问题。”伦格长吸一口气之后缓慢的答应。
他知道今天对自己来说将是关键地一天,要么就此升华,要么就此沉沦。*
“十分感谢你大人,”法兰西斯颇为礼貌的点头致意,然后他的眼睛里就露出了狩猎般地锐利锋芒:“大人请问你。上帝会允许一个圣徒为了不道德的**而去挑战一场神圣地婚姻吗?”
“轰”的一下,围在四周的人群立刻发出一阵喧哗,没有人想到。这位法兰西斯教士开始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毫不客气的直指这位有着上帝宠儿称号的子爵在亵渎上帝允许的婚约!
“大人。请你不要忘了,汉弗雷伯爵和伊莎贝拉公主的婚姻是奉献在上帝地祭坛前的。就如马克福音中说的: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如此,夫妻不再是两个人乃是一体。所以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那么大人请你告诉我,你难道要忤逆上帝地安排而去拆散那神圣的婚姻吗?”法兰西斯轻淡却每个词都如锋利箭矢般的提问戳刺出去,他的眼睛始终紧盯骑在马上的伦格,在他的脸上和眼神中寻找着那一丝丝随时可以利用的蛛丝马迹。
“这的确是一个神圣地问题,可是教士请您要知道对于名誉地守护是一个人的精神所在。主基督曾经教导使徒们所以你们要彼此接纳,如同基督接纳你们一样,使荣耀归与神。尊敬地教士,我决斗是为了维护伊莎贝拉公主的荣誉。是为了维护我的荣誉,甚至是为了维护被特洛恩的汉弗雷玷污了的他自己神圣婚姻的荣誉。这一切将是我必须做的。由上帝作证的神圣婚姻绝对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污言秽语受到侮辱,即使他侮辱的是他自己的婚姻。”
“哦,说的对呀,”“是呀,听说那个醉鬼汉弗雷把自己的婚床比喻成个人人都可以使用的餐桌,他简直是不把神圣的婚姻放在眼里。”“哦,这可真是最下贱的比喻。那是要受到上帝惩罚的。”……
人群里开始出现一声声嫌弃的议论。立刻盲目的斥责和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们就加入了这阵阵声讨之中。他们漫无目的的随着一个议论跟向另一个议论,就如同被抛到海里的一叶小舟般随着声浪起伏跌宕着。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独特的回答。”法兰西斯抬着的头微微低下。他似乎在寻思伦格的话,过了一会他再次抬起头来“那么我请问你第二个问题,上帝的子用自己的血拯救世人,信主者都是受这血佑护的,那么难道我们可以让主基督的苦难白白落空而信徒之间自相残杀吗?”
“当然不能!”
伦格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汉弗雷意外的看着伦格身上的盔甲和长剑,一种想要问他是不是穿戴整齐只为了炫耀一番的冲动差点月兑口而出。
“那么您又要为什么而决斗呢?”法兰西斯立刻紧紧追问。
“为了证明虔诚者之虔诚和堕落者之堕落,”伦格针锋相对的回应,看着站在马下这个身穿灰袍的教士,伦格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可是对方那紧凑严密的问题却又让他无法分心去想“当犹大议论抹大拉为主进献油膏不如捐献穷人的时候,他是多么虔诚多么令人敬佩。可是当他的为了那三十个银币出卖主基督的时候,他甚至还用所谓敬爱之吻去为抓捕的士兵指出谁是耶稣,这就是堕落的,这些堕落在我们当中,在被撒旦诱惑的人当中。这一切都需要我们更加虔诚坚定的信徒去辨别和区分。只有得到上帝眷顾的人才能最后抵抗住那种诱惑,而用剑来守护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说到这里,伦格突然伸手拔出长剑,在人们诧异的注视下,他双手持柄剑尖向天,十字形的护手恰好抵在他的额头“骑士之剑的两刃意味着我们既要对抗敌人也要守护信仰,愿上帝保佑我们!”
“上帝保佑!”一片应祈声呼啸而起,声音之大甚至立刻引来了几名手持长戟的卫兵在街口观望。
“大人,我不能不承认您是我见到过的最善于引用圣经的人。”法兰西斯叹息的,他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已经开始逐渐消逝,他只希望在最后一刻能阻挡住这场似乎被很多人都期待的残酷决斗。“大人,请回答我最后一问题。”
“您说犹大用虚伪的施舍和清贫来掩盖他的邪恶,可是我想请问您,上帝赐予世人财富名誉和地位,而赐予我们的则是守持信仰的力量,这力量正是清贫和守贞,是上帝磨练考验我们的必由之路。那么子爵,你难道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背离了上帝的教诲吗?你的战马是光鲜的,你的盔甲是明亮的,你的住所和食物是奢华的。这一切难道没有让你察觉到自己已经背离了吗?”
法兰西斯的声音越来越高,而他的这个提问第一次让四周的人一片寂静,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的眼神里开始出现激动,有的人甚至紧握双拳盯着伦格等待他的回答。常年的清贫困苦让他们已经麻木的心灵因为这个人的话而火热起来,他们等待着伦格的回答。
同时无数人因为这个教士的话,开始在心里发出相同的疑问:上帝真的允许那些传播教义的人拥有那么令人嫉妒的财富吗?
“我能再问一次教士您的大名吗?”伦格有些迟疑的看着这个教士手里的饭钵寻思着,同时他的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事情不会这么巧吧……
“法兰西斯,阿西西的法兰西斯。”教士充满自信的回答着,他毫不畏惧的仰望着伦格。
果然是这样……伦格的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露出一个在汉弗雷看来典型苦笑的表情。
伦格啼笑皆非的看着站在马头前倔强的望着自己的托钵僧,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一次想要取得晋身阶梯的决斗,居然引出来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望着这位在后世有圣法兰西斯之称,对整个未来的基督世界都产生着举足轻重影响的托钵修会方济各派的创始人,再看看四周已经越聚越多,就好像整个耶路撒冷的人都聚集到这里来的盛况,伦格嘴角的苦笑逐渐变成了充满自信的骄傲之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伦格还剑入鞘,转身从马鞍边的皮囊里拿出了一件东西,随着他手腕抖动,“呼的一声,一面黑色旗帜已经在他手中展开,迎风飘扬。
“这就是我的回答!”伦格高声宣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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