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五年的三月,在一个叫皮亚琴察的城市里,当时的罗马教皇乌尔班二世向他的教民们进行了一次关系到以后东西方几百年历史的讲演。
在那次讲演中,这位教皇用他那擅于鼓动的唇舌和犀利的辞藻描绘了一副远在圣地的法兰克人的悲惨遭遇,正是因为他的这次讲演,无数的欧洲贵族停止了相互的争斗,他们拿起武器,披上绣有十字架的罩衫,然后带领着他们能够征召来的士兵和很多变卖了唯一的一点产业,怀揣着对信仰的热忱和对财富的梦想的城市市民,和几乎濒临破产的农民,向着东方那片神秘的土地进发了。
一晃之间,将近百年的时光匆匆过去,被无数人向往,不惜用生命和鲜血拯救的圣地,也在这百年间不停的变换着主人。
法兰克人,萨拉森人,然后又是法兰克人,接着又是萨拉森人……耶路撒冷斑驳的城墙见证着那些进进出出,交替变换的主人,同时,这座城市也默默的忍受着每一次变化给它带来的苦难和伤害。
对理查来说,向耶路撒冷进军是他在确立了自己在十字军中领袖地位之后所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进入那座城市,自己不但可以成为让所有人敬仰的伟大的君主,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彻底让那个法国的狐狸在自己面前低头。
英国人在法兰西的几次战役所取得的胜利,并不能让理查感到欣慰,自从登基之后在他原本以为应该十分容易的逼迫法国人向自己的投降的猜想,却变得越来越迷茫。
在战场上勇敢而聪明的理查,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一直胜利的自己,却一次次的被他的盟友背叛,他更加不能明白的是,一直躲在巴黎宫殿里的腓力,怎么就能够用如簧巧舌一次次的煽动挑唆那些原本支持他的贵族们。
这让理查觉得只有在东征中建立起来的伟大功勋和巨大声望,才能让自己彻底击败腓力,而且当他听说腓力已经决定参加十字军时,他立刻迫不及待的相应了教皇的召唤。
阿卡之战的胜利,让原本与腓力并驾齐驱的理查在十字军中的地位终于盖过了他的死敌,所以他立刻毫不犹豫的提出了向耶路撒冷进军的建议。
在理查的眼中,一切都在耶路撒冷。
不过当萨拉丁的军队正在向的黎波里进发的消息传来时,理查不禁变得谨慎了起来。
虽然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真正与萨拉丁接触,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小视过那位埃及苏丹。
相反,理查对萨拉丁有着一种罕见的兴趣,因此尽管并不喜欢刚刚死了妻子的盖伊,可理查还是不止一次的向他询问关于萨拉丁的事情。
不过,让理查颇为失望的是,盖伊显然对击败了他的那个敌人并不熟悉,他只能一次次的重复那个人的狡猾,可这却并不是理查希望听到的。
夏季八月的戈壁上蒸腾起来的气浪能够在平坦的地平线上显映出一片氤氲的虚影,这让人不禁有一种似乎是走在水天之间的幻觉。
不过这种感觉不但不能让人感到有一丝舒适,相反,闷热和干燥令人觉得好像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汽都被这炎热蒸发掉了。
理查头上包裹着严严实实的灰色包头巾,尽管对于这种近似异教徒的打扮嗤之以鼻,但是当知道已经有人因为贪图凉爽光着身子,以至摔倒在地后再也没有起来,他终于还是听从贴身仆人的劝告戴上了头巾。
远处的大地在这一刻看上去就好像漂浮在空中一样,问着空气中干燥的气息,理查用力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随即回头看着骑在骆驼上的一个斥候。
“你确定萨拉丁是在向着的黎波里前进吗?”“陛下,我们的人一直在戈壁上寻找,而且我们还找了当地的一些萨拉森人,那些人只要给他们钱,还是肯告诉我们一些消息的,”斥候回答“萨拉丁的军队应该就在距离我们并不远的地方,他们一直在向着南方前进,如果没有猜错他们正是向着的黎波里前进的。”
“他要截断我们,对,要截断我的退路。”
理查嘴里低声念叨着,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处境似乎不太妙,萨拉丁正在试图截断十字军和的黎波里之间的道路,而他所处的位置也显得危机四伏。
在萨拉丁的身后,是广阔的戈壁,而他的身后,除了一座已经被抢劫一空满目疮痍的阿卡城,就是茫茫大海。
“对萨拉丁来说,他如果失败了可以逃跑,而对我来说,失败就可能意味着死亡,”理查慢吞吞的自语着他,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心思被自己的手下听到,特别是这种时候,他更愿意让所有人知道他们面临的危险困境。
“也许这个时候那头狐狸就不会再反对我了。”
理查嘴里嘀咕一声,他忽然觉得现在的窘境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能让那些原本与理查一样反对向圣地进军的人们闭嘴。
虽然理查在十字军中的地位已经确定,但是当他提出直接进军耶路撒冷时,依旧有人表示了反对。
在那些人看来,冒险向圣地进军可能会导致他们的退路被一直在大马士革窥伺的萨拉丁切断,与其冒这样的风险,不如按照腓力所说的那样,稳扎稳打,逐渐蚕食那些失去了援军的萨拉森人的城堡。
对于这种谨慎的建议,理查用讥讽的口气予以驳斥,在他看来异教徒的兴起正是因为基督徒中有这样懦弱的人,他的这种言论激起了腓力的愤慨,法王的愤而退场,让原本一场讨论计划的会议不欢而散。
不过现在,理查相信自己已经彻底掌握了主动,他相信腓力和他的那些支持者一定明白,如果不能尽快向着内陆进发,一旦萨拉丁切断了他们与的黎波里之间的补给联系,十字军就有被萨拉森人赶下大海的危险。
“他们都知道一定会是这个样子。”
理查在心里暗暗得意的想着,他能想象当腓力被迫同意他的决定,向内陆进军时的那种表情,这让他觉得甚至比在战场上有一次击败法国人,更加令他高兴。
“让我看看萨拉丁是什么样子吧,”看着远处在气浪中蒸腾的地平线,理查心里涌动着一阵冲动,一种期待对手的焦躁让他有些不耐烦起来“也许这个埃及苏丹就是上帝给我安排的敌人。”
理查的兴奋让他为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强敌感到高兴,但是他的这种喜悦却在回到营地之后,由于一个消息立刻变得荡然无存。
一个由考雷托尔来的使者忽然出现在了十字军的军营当中,这位原本来自法国边远乡下,叫做布伦的伯爵不但带来了伊萨贝拉对十字军的问候,同时也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宣言!他声称自己是鲍德温家族的旁支后裔,同时他毫不客气的指出由于西比拉的死,盖伊已经没有了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资格。
而做为旁支,他,勒芒的布伦伯爵,完全由权力提出对耶路撒冷王位的要求!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整个十字军军营不禁立刻陷入一阵躁动之中,很多人不禁开始相互争辩,甚至有人因此争得面红耳赤。
对于布伦伯爵的这个指控,盖伊立刻予以奋力反击,在查阅了众多族谱而不得不承认这位伯爵的确因为家族的原因,同样有着继承耶路撒冷国王王位的资格,但是盖伊奋力为自己辩护。
他声称自己与西比拉的婚姻是得到上帝祝福的神圣结合,虽然西比拉已经死去,但是他却依然拥有着不容质疑的权力统治耶路撒冷王国。
兴奋的返回军营的理查,被这突如其来的纠纷搅得兴致全无,同时当他看到腓力在一旁似乎一片冷淡的神色时,他不禁在心中暗暗琢磨,这其中是不是与这头狡猾的狐狸有着什么关系。
事实上腓力这时也的确是在做着权衡,在他原本以为可以利用西比拉夫妻的耶路撒冷国王地位,与承认了伊莎贝拉的理查抗衡的时候,西比拉却意外的因为热病死去。
这让盖伊在他心目中的作用不禁变得轻了许多,不过现在这个忽然从考雷托尔来的的布伦伯爵宣布对的对王位的要求,却让他不禁变得谨慎起来。
“盖伊是耶路撒冷国王,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腓力终于打破了沉默,虽然在他的心目中,盖伊几乎可以说就是愚蠢的化身,但是在这时他却绝对不能容忍一个来自考雷托尔的伯爵得到王位“受到上帝见证的婚姻是神圣的,即便西比拉女王已经蒙了圣召,可是盖伊国王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腓力的话立刻引起了四周一阵的赞许,不过其中夹杂的反对声也颇为明显,这让腓力不禁变得气愤起来,而更加糟糕的是,他发现理查显然对这个突然到来的伯爵感起了兴趣。
和腓力一样,理查并不喜欢盖伊,或者说他甚至十分讨厌这个人。
正是他,怂恿自己的妻子从的黎波里悄悄逃走,虽然西比拉最终很意外的因为热病丧命,但是理查却对这对夫妻的行为颇为恼火,他无法忍受这对夫妻明显对自己的敌视,和他们比起来,理查觉得巴里安要可爱的多。
腓力要扶植盖伊的明显企图,让理查觉得自己有必要支持这个看上去更像个乡巴佬的布伦,而且他相信只要这样自己向耶路撒冷进军的决定就会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而且在理查的心底里,另外一个蠢蠢欲动的想法也不停的在他心头涌动,他觉得让布伦做为耶路撒冷国王未尝不可,只要这个人肯于听话,他并不介意让他戴上耶路撒冷的王冠。
另外关于那位据说自动放弃了耶路撒冷王位的伊莎贝拉的传闻,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这让他想起了腓力曾经一直试图要让自己迎娶他的妹妹。
对于腓力一力促成自己与他妹妹之间的婚姻,理查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涩,虽然从来没有任何证明,但是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却让他知道,腓力那个比他还要小得多的妹妹,却一直履行着和他**一样的职责。
也就是说,那个小的足以可以当他女儿的公主,却和他的父亲,已经死去的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理查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容忍这种令令他无法接受的耻辱,不过腓力却显然并不认可他的这种荣誉感,腓力把他的拒绝看成是对自己,甚至是对法兰西的侮辱,这让理查在无奈的同时也感到一阵阵的头痛。
不过,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的布伦伯爵,理查却忽然如同发现了一个奇迹般的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一定要娶一位与法兰西拥有着密切关系,而地位也绝对不会辱没英格兰国王的女性,那么还有谁比那位刚刚在几年前死了丈夫,虽然据说与罗马皇帝有着太多的暧昧关系,却到现在始终单身一人的伊莎贝拉更加合适呢?法兰西的贵族,圣墓守护者的后代,曾经的耶路撒冷女王,现在的东方的法兰克人的女王!理查的心头不住的盘旋着这个念头,他知道追求荣誉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要想在与法国人的常年战争中彻底击败那头狡猾的狐狸,自己就必须要能够破坏腓力与那些法国贵族之间的联系。
理查不能不承认,腓力有着令他自叹不如的智慧和手段,他几乎只是靠手腕就逐渐统一起来的法兰西,让理查对付起来感到越来越吃力,即便连续的几次胜利,也无法让他否认这个事实。
所以,如果能够成为伊莎贝拉的丈夫,那么难道不是就可以与法兰西的贵族们建立起更加亲密的关系吗?连理查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闪出这样的念头,不过在还没有细想的时候,他已经大步走到空地中间,向正在为腓力的话欢呼的贵族们大声呵斥起来:“你们为什么欢呼?是因为认为这个人可以成为耶路撒冷国王吗?如果是这样你们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感到耻辱!就是这个人,在哈丁葬送了几乎所有的圣殿和医院骑士团,在别人为了十字架不惜牺牲生命的时候,他却可耻的成为了异教徒的俘虏,然后这个人在求得了萨拉丁的宽恕之后并没有为了光复圣地而战,而是不停的为自己的私利到处奔波,他甚至用阴谋剥夺了另一个同样拥有耶路撒冷王位的可怜女人的地位,现在他的妻子死了,可他却还不知羞耻的占据着并不属于他的王冠,是这个人让圣地蒙羞,也是这个人让神圣的圣墓成为了异教徒的乐园,他没有资格再戴那顶高贵的王冠,他应该被罢黜!”理查发出的低沉却铿锵有力的控诉让四周的贵族慢慢安静下来,他们有的人相互愕然的看着对方,有的人则不住的点头。
一时间人们似乎已经被理查所打动。
盖伊的脸这时已经变成了一片紫色,虽然西比拉是因为从的黎波里逃出来才会染上热病死去,但是盖伊却并不认为自己应该恨上理查,或者说他不敢去憎恨理查。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布伦出现,并宣布对耶路撒冷王位的要求时,理查会突然站出来反对自己!盖伊在愤怒的同时,也从心底里涌起了一阵恐惧,这时的他已经几乎一无所有,不论是那些变得越来越少的手下,还是他日渐瘪下去的钱袋,这时的他不但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耶路撒冷国王,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容身之地的流浪汉。
愤怒惊恐的盖伊慌乱的向着腓力露出了求助的神情,虽然知道这位法国国王同样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自己,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那些。
看着盖伊望过来的眼神腓力皱起了双眉,事实上对于耶路撒冷他并不十分关心,他更在意的是这时的罗马是否会乘机向着欧洲扩张。
不过他也并不希望看到理查得意,特别是当他随即就想到理查可能会借用废立耶路撒冷国王树立他的威望时,腓力就不禁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理查顺心如意。
一场无休无止的争吵立刻在军营里蔓延开来,贵族们大声争吵着为自己的君主摇旗呐喊,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在意也许很快就会出现的萨拉森人,耶路撒冷王冠的辉煌已经令他们的眼睛为之昏花。
有人在为自己的国王鼓劲,有人在为王位的法统争吵,但是也有人似乎在这时看到了以前从没没有想到过的机会。
盖伊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他的妻子西比拉的死让他的身份这时变得异常尴尬,而另外一位耶路撒冷女王已经宣布放弃的王位……当初圣墓守护者的荣耀,现在是不是也会落在某个人的身上?这样的想法让很多人不禁变得更加激动起来,在他们的眼中,那顶王冠已经变成了一件无主之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憧憬自己有机会成为登上宝座的那个幸运儿,一时间这样的想法甚至让他们觉得盖伊这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盖伊愣愣的站在争吵不休的人们中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的头一阵阵的疼痛,随着有些呆滞的转动身体,那些不住相互攻讦的人们的嘴脸在他眼前恍惚的晃动过去。
直到他看到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布伦伯爵。
盖伊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伸微微抖动的右手紧抓住腰间的佩剑,没有人注意到他一步步的向前走去的动作,直到布伦终于看到出现在面前,满脸杀气的盖伊时,一切已经晚了。
“啊!”一声彻底变了腔调的嘶吼从盖伊的嘴里迸发出来,就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时,他手里的长剑已经高高举起,随着一声令人胆寒的利刃劈开骨头发出的裂响,盖伊手中厚重的剑身已经顺着布伦的肩膀狠狠斩下!几乎在瞬间被切开的半边身子奇怪的向着一旁倒去,喷出的血水直溅到盖伊的头脸上,而他手里的长剑却已经丝毫不停的向着已经倒下去的布伦的尸体拼命戳去!“上帝他发疯了!”到了这时才醒悟过来的人们大喊着向盖伊扑去,人们夺下他手里不住挥舞的长剑,同时几个人把他死死的按在已经流成河般的血水当中。
“他真的疯了,居然这样谋杀了一个贵族,他是个凶手!”有人开始大声喊叫起来,腓力脸上的神色泛着一阵煞白,他知道自己之前的一切努力已经随着盖伊这发疯般的举动白白浪费。
默默的看着被人们架起来的盖伊,望着他已经走形的脸颊和直勾勾的眼睛,腓力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没有再说什么的腓力向着理查微微点头,他知道现在一切已经变得没有意义,耶路撒冷的国王盖伊,完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