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太后半眯着眼,似睡未睡,几个宫女立在塌边垂眉顺目,蓝嬷嬷坐在锦墩上翻看着宫廷画师送来的又一批女子画像,一张张细细翻阅却没有一张能让她有所满意。
“明华,以你看来,众御史联名上折究竟是谁的手笔?”太后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蓝嬷嬷的手一顿,摇了摇头:“回太后,老奴委实不知。”
虽说自建国以来,开国高祖就曾立下后宫不得干政之遗训,但太后娘娘和今上母子之情甚为深厚,今上在遇上难以解决的难题时就会向太后娘娘寻求解决之道,而太后娘娘英明也非寻常后宫女子能相提并论,今上的难题到了太后娘娘娘这里十有**能迎刃而解,今上却从不会质疑太后娘娘有夺权之心。
太后听了蓝嬷嬷的回答显然不满意,睥了眼过来:“你啊,非得护着那孩子。”
蓝嬷嬷听了却是笑着摇头:“太后娘娘这次却是错了,这次的手笔定不是出自世子爷。”
上次因着九公主一事她去了陵南王府,目睹了陵南王和秦侧妃的行事,而世子后来携了九公主回宫之后便向太后请了命,准他回陵南王府居住些时日,若然她没有料错的话,世子这是回陵南王府整治门风替他母妃撑腰去了,这个时候,世子断没能安心管顾右相府的事情,而且让众御史联名上折的手法,委实不像是出自世子手笔。
瞟了眼成足在胸的蓝嬷嬷,太后却是笑了,带着丝淡淡的忧伤以及愧疚:“皇上说莲儿回来了,哀家以为她会第一个进宫来看望哀家,可……”太后顿了顿,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诉说:“哀家知道,她心里一定还怨着哀家,明华,莲儿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哀家了?”
见太后伤心,蓝嬷嬷忙劝慰道:“太后娘娘却莫多虑,老奴听说长公主舟车劳顿,刚一回长公主府就病倒了,这御医都去了好几拨了也不见好,等好了长公主定会进宫看望太后娘娘您。”
长公主舟车劳顿病倒却是不假,蓝嬷嬷早就问过御医,只不过没她说的这般严重罢了,只是这话却是不能告知太后娘娘的,不然太后娘娘又得睡不安稳。
太后听了却是不语,唯那唇角一缕辛酸却没能瞒过蓝嬷嬷,蓝嬷嬷见了心中就不免叹息。当年的事,太后娘娘也是逼不得已,长公主虽不是太后嫡亲的女儿,但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却无女儿的太后早把长公主当成了亲生的女儿一般宠着养着,依着太后娘娘的心意,何尝不想给长公主赐一个她自己满意的夫君,只是……时不就人逼不得已方为之啊!
一时间慈宁宫静谧得能听到铜炉里拨丝银霜烧得正旺所发出来的咝咝声。
半晌过后,太后只眯着眼半寐,蓝嬷嬷手里拿着画师呈上的画像却再也无法安心看下去,若是长公主心中的心结一日不解,太后娘娘便要伤心愧疚下去,原本情同母女的二人到如今这般局面,夹在中间最难受的怕是皇上,按说长公主既然选择了带着世子回长公主府,应是对当初之事已然释怀,可为什么却迟迟不肯进宫探望太后?
还是如太后娘娘所说,长公主心中当真还没有原谅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即墨世子求见。”
宫女的禀报声让太后娘娘猛然睁开双眸,一双老迈弥辣的双眼带上了些许的惊喜:“快请进来。”
瞧着太后一反往常的镇定,蓝嬷嬷眼里便有了欣慰,长公主肯让即墨世子进宫探望太后,不管是出于情面还是出于什么,也算是一种委婉的原谅了太后娘娘的迹象。
“楚见过皇祖母,皇祖母金安。”
随着宫女走进来的即墨楚一撩袍脚倒头便拜,却被太后一手挽住细细的盯看着他:“乖孙儿,快让女乃女乃看看。”太后边说边盯着即墨楚,这孩子的的长像有七分像他的父王,唯那双眼却像极了他的母亲,若有不同之处,便在这于这孩子的眼眸过于深沉,像一潭谁也无法看清的深湖水。
任太后细细打量,即墨楚含笑道:“皇祖母,母亲她身体欠佳怕过了病气给您,这才命楚进宫探望皇祖母,皇祖母,这是母亲送给您的,还望皇祖母莫要嫌弃。”
听了他的话,太后也不管长公主究竟是不是因为怕过了病气给她才没进宫亦是别的原因,只抖了手接过即墨楚递过来的锦盒轻轻打开,锦盒之中安然放置着的却是佛经孤本《南城藏》,太后娘娘的手轻轻抚上佛经,这孤本佛经乃几百年之前最有名的一空禅师凝尽一生心血所著,百年以来一直为皇室拥有,前朝国破之时这本《南城藏》却流失于民间。
她时到晚年之后一心潜佛,心中念念牵牵便是无缘得见这孤本佛经,不曾想却由她一心以为一直不原谅她的长公主送来,太后心中一时欢喜无比,由这《南城藏》她自然明白长公主早就解开了心结,不然也不会搜来这本她心心念牵的《南城藏》。
“楚儿,你母亲她带着你回来,怕是受了不少阻拦吧?”毕竟是后宫之主,稍倾太后便平息了心中的激动,将锦盒递于蓝嬷嬷后看向一脸平静的即墨楚。
身为燕楚国武成王的王妃,即墨楚是武成王唯一的嫡子,若留在燕楚,他就是燕楚国的武成王,可他却为了甘愿追随他的娘亲,放弃了那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回到天昭,纵然他娘亲贵为天昭长公主,可他最多也就能被封一个郡王之位,这样的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值得吗?
尽管心中充满了对长公主的愧疚,但身为后宫之主的太后,站在国家江山的面前,依然不可避免的有了些许的疑虑。
聪明如即墨楚,自然也听清了太后关切话语下隐藏着的怀疑,但他却并没有不悦,太后虽然没有明言她的怀疑,却也没有掩在心中不问,这对娘亲和他来说,反倒是一桩好事。
“皇祖母,实不相瞒,如今燕楚和顺帝久病不见起色,东宫之位悬而未定,朝中之臣各有主张,母亲她征得了和顺帝同意之下将武成王之位让于了楚的二弟,娘亲和楚明言,这一生,不求楚荣华富贵,但求楚一生安乐无忧,望皇祖母成全。”他三言两语就将燕楚国汲汲可危的局势点清,并无隐瞒的双目清明的迎上太后睿智精明的双眼,他相信,以太后的精明,定然知晓他若留在燕楚,就会成为新皇登基的垫脚石。
其实他并不惧怕陷于朝党之争,但却不能不顾及娘亲的安然,既然娘亲一心想要回天昭,他自然也毫无眷恋的随着娘亲而来。
见他不加隐瞒的将燕楚国局点明,太后心中那点疑虑终是放下,即墨楚却突然跪在地上道:“楚逾越做了一件事,不敢去和皇伯伯明言,还望皇祖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