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抱厦,又穿两一重回廊,再出了天井,过了月亮门,前面就是大太太的正院了,一路上,阿九垂眉顺眼,两手平放在月复间,目不斜视地走着,就是在林府长大的冬梅见了,也深感她行止的规矩,只是学了三天,就能有这样的举止,就是四姨娘生的五姑娘,也没有阿九这般斯文,这哪里像是从乡下来的。
正院里各色海裳开得正艳,成片成片的,阳光下,明媚娇妍,门口早早就站着两个婆子,见了冬梅过来,其中一个下意识就问:“大少女乃女乃呢,太太和老爷可都等着呢。”
眼睛瞟了阿九一眼,却并没往深里看,看来,是把阿九当成新来的小丫头了。
冬梅也有些尴尬,嘴巴噜了噜阿九才道:“梁妈妈昨儿晚上又吃酒了吧,今儿眼睛还迷糊着呢。”
那婆子也立马醒过神来,知道自己问错了话,这才深看了阿九一眼,脸色讪讪的,眼里却滑过一丝不屑来,先前的着急也化成乌有,皮笑肉不笑地嗔了冬梅一眼:“小妹哩莫胡扯,我哪里喝了酒来。”
又转过头对阿九草草行了个礼:“奴婢眼花,没瞧出来是大少女乃女乃,还望莫怪。”话是在道歉,神情却是倨傲得很,哪里有半点对主子应有的恭敬之意。
阿九便探询地看了冬梅一眼,冬梅笑道:“是梁婶子,平日里帮太太看管库房的。”
怪不得态度倨傲,能帮主子看管财物的,一定也是深得太太信任之人,只是不知她为何会等在门口。
“梁妈妈言重了,是我来得晚了,让太太久等。”阿九给梁妈妈行了个半礼道。
梁妈妈就有点愕然,却没有让开身子,生受了阿九这一礼,一掀帘子自己倒先进去了,高扬起的珠帘甩到了阿九的头脸上,发出沙沙声晌。
冬梅的眉头就微蹙了蹙,看了阿九一眼,阿九面色正常地自己掀了帘子,踮了脚想把帘子扶高些,冬梅忙上前一步扶住帘子道:“女乃女乃先请。”
阿九这才郝然的笑了笑,垂头走了进去。
林老爷和大太太端坐在主位上,下首坐着二太太,二太太下首依次坐着大姑娘到六姑娘,对面坐着二少爷,三少爷,这种大少女乃女乃认亲的场面,姨娘们是没有资格进来的,一屋子人满满当当的,林府的主要主子都在。
看见阿九进去,大太太跟前的青绫将莆坛放好,阿九便跪了上去,恭恭敬敬地给林老爷和大太太磕了三个响头,青绫又备了茶给阿九端了,阿九瘦小的双手托着茶盘高高举过头顶,递向林老爷。
林老爷和三少爷长得有三分相似,是个儒雅清润的中年人,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阿九,见阿九人虽小,却稳稳当当的托着茶盘,身上却穿着一身仆从穿的旧衣,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斜了眼瞟了下大太太,还是接了阿九的茶,意思意思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早就备好的红包放在托盘里。
阿九又依规矩给大太太敬茶,大太太长得只能算清秀,比起一旁风华正茂,清丽可人的二姨娘来,确实要差上一色,也怪不得大老爷不太待见大太太。
大太太似乎没有发现阿九有何不妥,很自在的喝了阿九敬的茶,也放了个红包在托盘里才道:“你进得了林家的门,就是林家的人,以后要谨遵妇道,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友爱兄弟姐妹。”
阿九恭敬的应了,冬梅就扶了阿九进来,二太太跟前的白露就把莆坛摆到了二太太跟前。
阿九就看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的眉眼间果然就蕴了一丝怒气,阿九便向二太太行了个晚辈礼,却并不肯跪下磕头,二太太娇俏的脸上顿时就滑过一丝屈辱,但她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笑眼弯弯地拉起阿九的手,上下打量着阿九:
“是叫阿九么?可真是个皮实的孩子,咱们家的大少爷可不就要这样的活泼人儿常年陪伴才好么?姐姐可真是会挑人呢。”
暗谕大少爷平日里死气沉沉,其中也不乏诅咒的意味,大太太的脸上顿时铁青,拿眼直直的剜着二太太。
二太太像是没看到大太太眼里刀子,犹自拉着阿九的手道:“听说是在杨家屯来的吧,可怜见的,初次离了家,可相信爹娘?”
也不等阿九回答,二太太又道:“你身上这件衣服有点小,你要是不嫌弃,你三妹妹那里还有几件不穿了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杭绸料子,一会子让白露给你送过去吧。”
这话听着是透着亲热和关心,却是在打大太太的脸,也是在讽刺阿九的寒酸,府里大多都知道,阿九是从乡下找来,给大少爷冲喜的,乡下妹哩穿的衣服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但大太太既然给了阿九名分,几身像样点的衣服怎么就舍不得呢?也太刻薄小气了些吧。
大老爷听了这话就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冷厉地看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正气的手暗暗发抖,却听阿九道:“多谢二太太关心,阿九是来服侍大少爷的,穿得太好看了,做事反而不方便,太太给阿九置的衣服其实也不少,是阿九村,舍不得穿呢。”
她声音虽小,却清冽,再配上那低眉顺眼,老实巴交的样子,就让老爷有了几分相信,大太太紧绷的脸就缓和了些,看阿九的目光就透着一丝亮色。
二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抬眸看了林老爷一眼道:“瞧这妹哩,可真懂事呢,到底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就是懂得勤俭呢,以后给姐姐当左右手,帮着姐姐理家,定然是把好手呢。”
这话正戳了大老爷的痛处,刚松散的眉眼又拧了起来,大老爷虽然官居五品,但光俸禄又能有多少?林家到底家底子薄,大老爷又正是想往上爬的年纪,为了官声,不能捞的钱就绝对不碰,如此一来,手头就紧巴巴的,要钱总要向大太太伸手,而大太太的钱,是宁愿分一份给这个乡下妹哩,也不多把些自己用,想想这个大老爷就郁闷。
大太太气得只知道鼓着眼睛瞪二太太,却嘴笨得紧,不知道要如何回,一旁的大姑娘就皱了眉道:“姨娘说得是,我也觉得小嫂好,虽说进了林家的们,却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懂得做事的分寸,不说也不做那逾矩的话。”
一声姨娘已经让二太太妩媚的笑脸往下沉,话里话外又是在指责二太太不敬主母,恃宠而骄,逾矩放肆,二太太再好的修养也要破功,沉着眉眼松了好阿的手。
大姑娘一句话完,却不肯轻易就放过,又道:“几位妹妹也要向小嫂学习,父亲为官清正,两袖清风,我们为人子女的,就要懂得节俭,也要多想想娘亲当家主事的难处,都是在长身子的时候,杭绸之类的料子衣服,多做也也是浪费,莫要岳洲府的人说咱们家奢侈腐化,铺张浪费。”
这话让大老爷听着舒心,大老爷熟读子经书集,又过过苦日子,加之又关心官声,自然也赞同节俭地。
大姑娘这番话却是冲着二太太要送阿九几套杭绸衣服的话去的,口里教几个妹妹,实里却是在骂二太太平日奢华铺张。
阿九从眼帘下头睃了二太太一眼,只见二太太脸色平静,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没听到大姑娘的那番话似的。
阿九便从心里暗暗佩服二太太的忍性,被大姑娘几句话顶得无言以对后,却能保持表面的平静,不愠不怒,这一分沉着就要比大太太又要高了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