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子没多久,依依就命人去内库司领了些窗纱来,说是身体弱,不喜见光,在卧室里布起了起来,专等那真正的玉宣公主到来。
可是等了好几天,她都没出现,倒是等来了一群道士。
如同那天惠嗔一般,他们还是被喜儿堵在了院门口。
那天回屋子后,依依已经和他们说过,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让他们进来,毕竟他们说起来也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别把自己搭进麻烦里去,可喜儿他们是极忠心的,怕那些闲人吵着了他们的“公主殿下”,仍是不许来人进院,就差在门口竖块“闲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真是麻烦!
“若是那些妖氛鬼气,伤着了公主,尔等担当得起么?!”
这次来的是一个蛮有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而他此时正闭着眼睛,一股月兑世外的模样懒得与喜儿答腔,说话的应该是他徒弟,一个小道士,长得倒也眉清目秀,就是修的道还没到家,火气大了些。
“你说有鬼气?证据呢?!没看到咱们公主最近身体逐渐好了吗?若是真有鬼魅妖精,公主能好得那么快?!别是你们抓不到害苏妃‘生病’的根源,就来我们玉淑宫泼脏水!”喜儿虽小,但那表情令人不由得想起护犊心切的母兽,生怕主子受了半点惊吓。
旁边有福儿拉了拉她衣袖,劝道:“喜儿姐姐,公主不是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上次那法师不是也没搜出什么来吗?”福儿是个识时务,懂得能屈能伸的人。
“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是关乎咱们玉淑宫尊严的事,若以后交不了差,都往咱们宫里扣帽子,时不时进来转个一圈,搜个一回,还让不让公主好好休息了?”
喜儿说得也在理。
“若不是得了皇上的旨意,又有谁敢来打扰公主?姐姐莫不是要小道请出圣旨来?!”那小道士阴阳怪气地说着。
“你!”说到圣旨,相信着皇宫里没几个敢依旧强硬的。
“喜儿,退下。”依依适时地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的喜儿解了围。
“殿下!”喜儿如见了救星般迎了上来。
那边原本令人怀疑是不是站着睡着了的中年道士突然睁开双眼,炯炯有神直射依依,依依则报以微微一笑。
就在他睁眼的一刹那,依依突然改变了主意:“道长请。”
只是瞬间,那道士收敛光芒,又回复荣辱不惊的表情,微微颔,算是行礼:“是贫道冒昧了,公主金枝玉叶,这玉淑宫有公主在,即使有个几条小泥鳅,想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贫道告退了。”
“既然如此,那玉宣恕不远送,道长若有时间来玉淑宫坐坐,玉宣无上欢迎,慢走。”依依甚至亲自送到院门外。
原以为依依会像对付惠嗔那样对付这群道士的喜儿可看不懂了,忙问依依:“殿下,您为什么对那道士这么客气?”
依依只是呵呵一笑:“因为我们已经得罪了一群,再得罪另一拨,以后就没人帮我们说话了,要平衡,懂吗?”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感觉告诉她,这道士不简单,以后会有请他帮忙的时候。
“哦,奴婢明白了。就像皇上在朝中……”喜儿话未说完,就听得李顺在旁边使劲咳嗽,这才想起,是不许罔议朝政的,忙吐了吐舌头。
依依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多说,只是吩咐道:“走!去崇文院。”
崇文院与敬事房不同,是皇家图书馆,里面有很多记载内苑大小事的记录,既然等不到玉宣,不如自己去揭开那些谜底,而且就是等到了玉宣,她也未必知道那“天火”是怎么回事,别忘了,她那时候已经是鬼了,有哪个鬼吃饱了撑的,没事跑天火边上去?还想不想投胎了?!
今日的崇文院值班是个看起来老实木讷的太监,慢慢悠悠地找了半天钥匙,又磨磨蹭蹭地开了半天锁,才把依依让进书库。
在让他找本年大事记的间隙,依依随手翻看了附近的书籍。
那是本《史记》,无巧不巧,一翻就翻到《孝武本纪》,脑海里立刻浮现看班固《汉武故事》时浮现的那句话:
我学刘彻,造座金屋给你,我金屋藏……哎哟!我是说只造金屋,不学刘彻~~~
那声音在脑海中盘旋着,挥之不去,他到底是谁?
一双温暖的手,因为使惯了剑,上面有些须老茧,却一点都不扎手;一个温柔的笑,如同阳光驱散阴霾。
待到要仔细看他时,却愈加模糊,海市蜃楼一般,你越想离近些,看仔细些,他就偏不让你看清楚。
“殿下。”尖细的嗓音把所有幻境打散,依依有些恼怒地瞪了那人一眼,正是那值班太监,他低眉顺目,自然没现依依脸上的不悦,只是捧着一本册子,“殿下,这就是至今为止,所有本年的大事记,请殿下过目。”
依依收敛心神,淡淡应道:“你放那吧!本宫过会看。”
“是。”
待得他离开,依依没再想起更多的事,只得悻悻地放下《史记》,取过那册子。
前面生了些什么,依依没兴趣知道,她只关心那天的天火。
三月初七,玉宣公主薨,停柩白虎殿。
没有死因,没有过程,只有一个“薨”字,就将一个天之娇女一笔带过,在这里,女子只是个附属品,即使她生前是多么的荣耀。
翻至下页。
三月初八,上亲为守灵,是夜,突降天火,内有火凤之姿,且伴清利凤鸣,天火正击白虎殿,幸上无恙,然殿尽毁,及至火势减,有宫人翻寻至玉宣公主,公主气息复起,忙救之,三日后,复醒,此天佑我朝……
接着就是一大片歌颂皇帝如何如何的段落,看得人牙都倒了。
原来这就是玉宣口中的“天火”,火凤之姿?还伴有清利凤鸣?连带着“公主”死而复生,这……也太***传奇灵异了吧!
如果真的像册子里面写的那样,那皇宫里为什么没有一点传言?喜儿福儿更是只字不提,难道一切只有去问皇帝?他会说才见鬼了呢!到底该怎么做?
放下册子,依依整整凌乱的思绪。
有被压抑过的怒吼声传入耳际:“不是让你把那些都烧了吗?怎么公主还能看到?”
然后是一个惶恐的声音回答:“那本册子奴才明明已经烧了的,实在,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份资料在,还被公主的侍女拾得?没办法,只得拿给公主了。”
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原来是在隔壁,什么时候耳力这么好了?按下好奇和疑惑,不动声色地步出崇文院。
公主?整个皇宫都说自己是公主,也许,这是个好的借口。
先从哪里入手呢?这宫里分了好几个阵营,皇后自然是一派,皇后郭氏娘家势力很大,而且得太后欢心,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不过却不得皇帝欢心;原本有深得皇帝宠爱的苏妃与皇后分庭抗礼,现在苏妃的势力基本上是可以忽视;还有杨妃,她是太后当年为皇帝选的,是杨太妃娘家的侄女,皇帝也蛮喜欢她的,现在被苏妃夺了的风头又慢慢升了上去;至于曹妃,虽然最近她蛮受皇帝喜爱的,但她生性纯良,不似那些争风吃醋的妃子有那么多心眼,基本上也可以忽略;剩下那些妃子,因为娘家势力没前面说的那些那么大,只能依附于皇后和杨妃,所以说来,曹妃其实也算是势单力薄的一个。
杨妃,依依没有接触过她,不知道她性情如何,但也许正可一试。
自喜儿处得知,这杨妃住在永安宫,离依依住所有一定距离,离崇文院更是远,而且还得路过苏妃的沁心苑,说实话,依依不是很想靠近她,不仅是因为在她苑里被那女鬼袭击,反正依依就是打心眼里排斥那里。
但是没办法,要去和杨妃打交道,那里是必经之路。
可惜天不遂人愿,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却换来一句“娘娘陪太后太妃进香去了”,郁闷!
“公主公主,前面好热闹哦!”喜儿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玉淑宫最八卦的就是她。
果然,前面有梵音阵阵传来,夹杂着玉磬金钟声。
是在做法事?
依依挑了挑眉,按捺不住好奇逆着声音跟去。
还真是诶!
就是那个扬言玉淑宫“不干净”的会嗔,哦不,是惠嗔法师,正念念有词,不时敲一下玉罄,举一下金钵的。
莫非……他是在度?捉妖?
(细窝头:这和尚也开始抢道士的饭碗了?不对,法海不是也抓过白素贞吗?)
说到道士,那群和尚旁边就站着俩,其中一个有点印象,就是和喜儿吵得不可开交的小道士,此时他脸上满是冷笑。
那和尚法力怎么样依依不知道,不过看他身手挺灵活的,蹦来跳去一点都不显老,而且他地位应该挺高的,不然皇帝会在旁边看他耍杂技?
皇帝旁边坐着一位端庄华贵的少妇,看她服色,想来就是皇后了,傍边还有很都妃嫔,曹妃坐在下,想东张西望又不敢,正百无聊赖地偷偷绞着袖带,原来曹妃也不是像表面上那么古板的,眼角瞄到依依站在那,忙对她招招手。
皇后咳了一声,低声道:“曹妃,请注意身份。”
厉害,果然是眼观六路,莫不是皇后也是高手?!
吓得曹妃忙眼观鼻,鼻观心。
依依只得向他们走去,向帝后行了礼,拒绝了坐在高台的邀请,到了曹妃身边,悄悄扯扯她衣带:“在干嘛?”
曹妃瞅了眼皇后,见她无动于衷,悄声道:“法师说能捉鬼。”言语间满是不信。
大白天的捉鬼?
看了一刻钟,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那边惠嗔依然在卖力表演,依依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突然,那惠嗔大喝一声:“起!”一方叠在面前的袈裟自动缓缓升起,看得众人连连惊叹,接着他又端起面前的碗来喝了一口,喷在袈裟上。
呓?这是要干什么了?是剑斩妖魔,还是火烧鬼怪?
那惠嗔兜起袈裟,四周一转,最后面向走廊,又是一声喝:“现!”袈裟迸出阵阵霞光,顿时将众人眼睛迷了迷。
还真有些手段!
这时,有惊叫声自廊下阴影出传出,一个白色身影慢慢显现,惠嗔念得更是卖力,那袈裟也愈耀眼。
“陛下……”有乘机想表现一下自己“楚楚可怜”的妃子被皇后一瞪,只得悻悻收了声。
“真有鬼啊!”曹妃喃喃道,显然之前她是对自称既法力高的惠嗔很是不屑,现在是将信将疑。
被霞光笼罩着的那白衣女鬼用手挡在眼前,痛苦地侧着头,这下却让依依看清了面目,正是许久不见的赵玉宣。
“救我!”
回看一眼众人,也正是那霞光帮了忙,众人虽知道里面有人,也只是看到个大概。
依依现在坐在曹妃旁边,而且大家都被那边吸引了目光,没人注意到她,捏起一颗石子,曲指一弹,“回声”却是两句。
惠嗔痛呼了两句,念的经被打断,霞光也弱了下来,玉宣忙忍痛飞出包围,消失在花丛中。
玉宣应该是没事了,依依关心的是另一码事:明明弹出的是一颗石子,为什么落到那光头上却是两颗?
环视一遍,却见那小道士袍袖微摆,脸上毫不显山露水,眼中却满是恶作剧后的得意,心下顿时了然。
搞砸了事情,惠嗔连忙合十躬身,对向皇帝:“陛下,刚才分明有人阻挠贫僧施法,还请陛下明鉴!”眼角瞄向站着看好戏的小道士,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那小道士站了出来,道:“皇上,刚才惠嗔大师说能抓到鬼,现在却没有,不知这赌……”
诶?还有打赌?你们都是出家人诶!
“刚才有人用石子打到贫僧,贫僧才不得不断了咒语。”
小道士却不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皇帝。
这时皇后开口了,对象却是依依:“公主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诶?
从喜儿他们的话中,依依知道,玉宣虽然心地善良单纯,但基本上可以归到凡事只会退让的孩子这一类,可依依却不是。
“皇后娘娘,书上说子不语怪力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