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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公司行政部主管小卫的一个短信,他刚了一份报告到我电子信箱里,我需要用电脑上网给予回复。而赵缨这儿没有,我们便到了我的房间。我在专心回电子邮件,赵缨则帮我整理房间。清理桌子的时侯,一不小心碰掉了摆在桌上的地球仪。
她赶忙将它拣起来,小心擦去它上面的灰尘,擦毕后用手一拔,那个地球仪呼呼地旋转起来,最后定在我们面前。我不经意望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中国那一块儿。我说:“你看,我们中国的形状,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只雄壮威武的公鸡。”往鸡头下侧看了一眼,又看见了日本,“而日本这个弹丸小国,怎么看都像是一条小虫子。可这只小虫子,相当年居然想占领中国,真是不自量力。”这不经意的一番话,却让赵缨多少有些不自然。
赵缨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国家与国家之间,理应平等才对。其实也有人说,日本像条蚕,中国像片桑叶呢。”
我勃然大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不喜欢这个比喻,赵缨。什么叫过去的事儿了?那是时间过去了,但那个事儿永远还在,留在我们中国人的心里面了,世世代代都会传下去,那个不能忘记。南京大屠杀,我们死了三十万人。你这样说不对!”
“可是……日本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你是说那二颗原子弹吧,活该,咎由自取,扔少了,扔十颗八颗才对。”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话题,实在对不起……”
我并未太注意赵缨的表情,原以为只是顺口一说。完了邮件关上电脑,这才觉赵缨已经很久未说话了。她默默坐在椅子上,居然正在默默垂泪。
“怎么啦怎么啦?你不高兴了?”我赶紧问。
她仍不一语。
“对不起赵缨,以后我们不说这方面的话题,好么?”我拔拉了一下地球仪,原想把正对着中日这一面转到别处,不想它静止后仍然是刚才这一面正对着我们。我又一旋,才总算面对着欧美那一面。
赵缨仍不说话,起身继续做卫生。其实家里已经被她收拾得纤尘不染,她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擦拭。
“你父母都好吧?”我没话找话,想打破僵局套近乎。
“好。”她只说一个字。
“他们现在在哪儿呢,也在青岛吧。”
“不。外地。”
“哪儿?有空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秘密。以后告诉你。”
“噢……好吧。”我心里开始不安,没想到她所说的秘密是关于她父母的。
一时无语。又闷了好一阵子,赵缨说:“我想上去一会儿,您要么在这儿安心工作,要么就去上班吧。我希望没有干扰你的工作,告诉你吧,我住在这里,是想创作一幅画,参加一次挺重要的绘画比赛,可是一直没有结果。我想回我房间好好静一静。”
“有没有规定哪方面内容?”
“没有规定,自由挥。”
“国画还是油画?”
“油画。”
“离比赛规定期限还有多长时间?”
“不到一年。”
“那么,我可以帮你想想么?”
“当然可以。那太好不过。我要回去了,再见。”
赵缨礼貌地微微欠身后悄无声息地离去,房内顿时显得空空如也。我现我已经适应有她存在的生活了,没了她,我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像被什么切走身子的半边。
不明白一个中国人谈起日本时,一个司空见惯的小愤怒小泄怎么会让她反应如此强烈。
如果想快打破僵局让她高兴,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解决她刚才的难题,帮她构思一幅画的题材。但以她的绘画修养和冰雪聪明,折腾了这么久尚未找到满意的素材,我想到的也许她也早已想到。要能让她眼前一亮,那就只能出奇思妙想了。
我始终是文字思维,并不擅长画面思维。中国文字最有画面感的应当是唐诗宋词,我在自己脑盘里面百度了大半天,总算想出了十几画面感强烈、意境幽远的诗词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最适合表现这些诗词意境和画面的是国画而非油画。何况这些名家诗词,恐怕能被画家吸收运用的也差不多被用过了。
从诗词入手,实际上是一种比较常规的思维。
那么,就从赵缨自身的特点找突破?她是如此虔诚的佛教信众,能否从佛教当中寻找灵感呢?先,佛祖、菩萨、罗汉们的形象千百年来深入人心,接近于固定,想在这方面搞突破恐怕也是自讨没趣,很可能会为创新而创新反而招致人神共愤的不良后果。
我又从佛经里面找灵感。想了大半天仍然毫无结果,佛教经典浩如烟海,经律论三藏十二部合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万亿文字,我只不过是小儿科罢了。虽买了近乎全套佛经,然而“熟知”的也不过三四部,其它经文则是闲下来时顺手翻翻。细思这“熟知”的几部,如《金刚经》、《圆觉经》、《六祖坛经》、《愣严经》等,也多是偏于说理启,有画面感的文字不多,就算有那也往往因其过于宏大庄严,想用一幅画将其表达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不适合才二十几岁的赵缨。那肯定是巨幅制作,若无数十年的佛法修养与绘画训练,想画也这样的巨幅制作简直是做梦。就算她天赋异禀,那恐怕也至少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而现在距她参赛也只有不到一年了。
那只好另觅新路了。我把自己放在沙里苦思冥想,脑袋几乎都想破了。
蓦然间想到几段零零散散的佛语。我已忘记它们的具体出处,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且一遍成记:“有花名彼岸,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又记得:“彼岸有花,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见此花者,一切恶自去除。”
还记得:“三途河边,有花彼岸,花名曼殊,叶名沙华。”
我是一个贪著于文字的人,记得这些支言片语,往往是出于其文学境界上的优美,其时并未考虑它们背后真正的含义,也并未想象过佛语所描述的这种花究竟是什么样子。如今想像,那大约是一种绚烂鲜红、浓烈如血般的美丽花朵,世间并不存在,它恐怕只存在于人的想像之中。如果把这三段文字交给赵缨,也许她能画出这种奇异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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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佛祖的尊敬,以及对赵缨道歉的心,我特意去买了崭新宣纸和毛笔墨汁,将这三段话用毛笔小楷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地抄写下来,一笔一画乃至每一个标点都认真到了极处,然后静等它晾干。虽然我的毛笔字水平极差,但我是用了心的。等它干了之后,我拿着这张纸来到八楼赵缨门前,轻轻按响她的门铃。
她打开了门。我将这张宣纸递给她,说:“赵缨,我忽然想到这三段话,兴许对你有用。你看一看吧。”
她疑惑地接过,低头细看,并轻轻出声读出,等她读完抬起头来,眼中已经含满泪水,用力地一再点头,说:“是的,是的,这正是我想要的,正是我想要的,实在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见此花者,一切恶自除’――我太喜欢这句话了。真希望有这种花,如果真有的花,我这辈子什么事也不干,只去天天种它,我要让它开遍世间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人都看到这样的花,除去他们身上的恶,当然,先是我自己。”她激动地说。
“恶,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我为自己能够帮上她一点忙而高兴,“赵缨,我也曾经办过许多不好的事儿,现在想起来都脸红。”
“错事人人都办过。我也有过。刚才实在是对不起了,我不该和你争论,请你原谅。”她再次欠身致以歉意。
“不用不用,我们俩个何必客气呢?能帮上你,我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呢。”
“请你进来吧。”赵缨把我请进她的房间,那里面出现了少有的凌乱。地面上扔着她打下的一些图案草稿,“让你见笑了,我花费了很大精力,可无论想画什么,都觉得刚一动笔就不对了。你这三段佛语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有方向了。”
“是么,不用着急。慢慢来,我感到这‘彼岸花’肯定极难表达。文字描述起来还算方便,可真要用画面来表现,难度……我不是画家,但我也可以感觉得出来。”
“是的,会很难。但这是我喜欢的方向,我愿意试一试。”
赵缨把我抄写的那三段佛语装在一个专门裱画的木框里,恭恭敬敬地悬挂在墙壁正中,双手合十下拜三次,说:“我不会急于动笔,此后我会天天抄写和背诵它们,直到这花的样子自己在我心里出现,然后我才会动笔画。”
我说:“赵缨,我相信你肯定能成功。”
赵缨扑进我的怀里,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平生第一次,我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曾谈过恋爱,经历过数个女人,但我从未说出过这几个字。在我过去的观念里,也许从来就不存在“爱”这回事,我顶多说过“喜欢”、“欣赏”。或者说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是相信有“爱”的,只是它过于稀缺,过于高难,我和它的要求相距实在太远,这世上能说得起、配得上“我爱你”三个字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虽然很多人都在说“我爱你”,但我认为那是一种滥用或误用,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名词罢了,是一种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是男女期图达到某种并非是爱的目的时所用的一种迷幻剂,它经常被当成一种手段,而并非目的。那些轻易说出这三个字的人,假若真的对此三字负责,我相信他们就不敢轻易多说了。
然而,我却月兑口而出说出了这四个字:“我也爱你。”话音一落,我感到了沉重与担扰,可无论如何,是到了需要鼓起勇气承担责任的时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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