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回忆自相识以来我们聊天的种种内容,实在想不起她何时说过知道我很久以前的事情,又恐反复追问,让她觉得我对她说过的话如风吹过耳般的不重视,令她不快,索性不再问,而是继续说下去:“我经历过好几个女人。”
“我早已知道,这倒不必在意。”
“你早已知道?我并不是单指那位你见过的女朋友沈小令,我另有他人……”
“是的,我的确知道。她们每一个人我都认得。”
“都认得,不会吧?”
“请跟我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我随她再次进入她家。她打开了一层画夹的封套,取出了一摞画。先拿出第一幅呈在我眼前,说:“你看看,这是谁?”
画中一位古时唐装女子,穿一件淡青色长裙,微露酥胸,正在牡丹花丛中捕捉一只翻飞的蝴蝶。定睛一看我不免大吃一惊,她的面容,正和我初恋女孩陈玉玲一模一样。看画一侧的落款时间,是一九九八年,距今已经八年了。
我说:“这是我恋上的第一个女生,她叫陈玉玲。”
她又拿出一幅,说:“你看看,这幅画是谁?”
画中又是一位古时唐装女子,仪态大方,颇显华贵雍容,站在高楼凭栏远眺,背后站着二名侍女,她的面容,正和我大学英语老师高燕一模一样。落款时间是二零零零年,这距今已经是六年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顿时哑然失声,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是我大学时侯的英语老师,她叫高燕,我和她……”有些脸红,没有说下去。
“那么,你再看看,这幅画又是谁?”她又拿出一幅画来,打开了展到我的面前。
这正是我的前女友沈小令,近乎一模一样,画中沈小略显妖媚,胸部露出近乎一半,一身艳丽红妆,手中拿着一柄圆形扇子,站在一汪池水面前,佯作托腮凝思状。她的名字我根本不必再说,因为赵缨见过她。
赵缨索性又一口气抽出五幅画来,一一打开。四幅唐装女子,一幅唐装男子。四女子画像中三幅各落款有时间,依次是二千年,二千零一年,二千零二年,有一幅没有落款时间,正是赵缨本人。
那位男子画像的落款时间则是一九九六年,距今正好十年。他分明就是我,只是从其姿态仪容上看,显然比我要气度开阔高雅得多,个子也略高出于我,而且比我微瘦,气质高贵令人不可逼视。观察其装束及身后的随从仪仗,显然属王公贵族级别,不知要胜出我多少倍。把我比作他,实在是有些汗颜,但在眉角眼梢之间的某种神态,又不可否认和我确有几分相像。
那三名带有落款时间的女子画像中我只认识一位,她体态高大丰满,满面含春,略带几分野性,正是我某次与老爱等朋友去海伦桑拿会所一夜风流时所遇的一名东北女子,那晚无论我如何追问,她始终拒绝告诉我真名实姓,只记得她服务号码为69。
另二名女子我却不并不认识,完全陌生。其中一位身材较高,目测感觉至少有一米七五,与那位69号东北女子身高相差无几,只是更显纤瘦白?,气质更见优雅,一双杏眼似含幽怨之意。另一位近乎一米七,在女性中已并不算矮,只是丰满雪白,胸部如同将要爆炸般鼓鼓囊囊。
“那么,这三位呢?”赵缨问。
“这位个子最高的,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别人叫她69号……”我开始脸红,一直红到脖子根处,“问过她姓名,始终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会叫69号呢?”赵缨不解。
“因为……赵缨,我只好如实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她是一名小姐,在桑拿里做特殊服务的那种。出于工作上的应酬,我陪客人到了那种地方,和她有过一夜之欢,不过我保证,此后我再也没去过那种地方……”我无地自容,一时不敢正视赵缨的眼睛。
“……恩,那倒也可以谅解,男人嘛……我会有点不快,不过不会太要紧的,毕竟过去了。”赵缨点点头,“不过,那二位又是谁呢?”
我重新又审视了那二幅画,再次确信这二个女人我根本不认识,便如实相告。赵缨皱了皱眉,也努力的思索了一阵,喃喃:“怪了,既然你不认识,她们怎么也会在我的梦中出现呢?难道……难道……”她的脸色开始白,继尔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难道什么?”我急忙问。
“难道……她们会在我之后出现?”
“那不可能,赵缨,绝对不可能。我只爱你一个人,从今往后,不可能再有任何女人能进到我的心里了,我也根本不想再碰任何女人的身体了。”我近乎咆哮,“如果不是因为你要做那幅画,我早就想向你求婚了,我说的是真的!”
赵缨笑了笑,说:“我也只是瞎猜,你不用着急。你对我的真心,我是能感觉出来的……还是说我的梦吧,其实应当还有二个人,他们也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只是我始终看不清他们的样子,所以没办法画出来。一个隐约是名丫环,另一位则是名将军,只是他始终蒙面,飘忽不定。”赵缨说,“如果再次梦里见到他们,我一定要想办法看清楚,画给你看。”
“这些人是你在不同的梦中见到,还是在同一个梦中见到的呢?”
“同一个梦,一个从我十几岁开始就不停反复做的梦。这个梦很散乱,很难理清头绪,而且有头无尾,我和你讲过的……我说的那些也只是一些很模糊的记忆,只是那些人的样子我只要看得清楚,就一下子全记得了,画出来一点也不难,至于中间究竟生了哪些事,我一直没法理清。”
我蓦然想起,我和她初次肌肤相亲之后去湛山寺拜佛归来后,她在我家给我讲的那个梦。她说她的前生某世是大唐一位太子妃,住在东都洛阳,她与太子颇为恩爱,只是被当朝皇帝反对,后被一名将军强行将她逼走,她誓死不从……而此梦的后来,她便不记得了。想不到在她梦里,我居然是唐朝某代的太子,这怎么可能?目前看来,我的种种际遇,丝毫看不出我有什么富贵之命,相反倒是处处不顺。
“所以你看,我没有乱讲吧?你经历的每一个女人我都在梦中见过。只是我很好奇,你在现实生活中到底和她们是怎么认识的,最终的结果又是怎样的呢?其实我对于你的爱是毫无条件的。即便是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计较,我只是好奇罢了。你如今打算主动说出来,我倒真的很感动。”
暗暗归纳一下,她今晚一共向我展示了七幅画,陈玉玲、高燕、沈小令、她、我,外加二位我根本不认识的女人。这几幅画让我顿觉在她面前犹如婴儿,或如**般无可遮掩,不免庆幸于自己的诚实。如果此前编造谎言粉饰自我,她岂不是心知肚明?即便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是会暗暗失望的。如今,我想确有必要不假隐瞒地告诉她我的任何前史了,即便是有些丑恶,有些污浊不堪。
我说:“除了经历的这几个女人,我还害过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与这几个女人的一切,似乎是从这件事情缘起的,此后便一环接着一环,自己似乎已经无法控制。”
“一环接着一环,自己无法控制……恩,这个我很认可。我也有这种体会,有时侯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战胜一切命运的安排,但更多时侯却觉得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一个演员,在演着上天写好的有几十亿个角色的大剧本,明天要演什么,剧情早已安排,自己是做不得主的。那么,请讲你的过去吧。不必顾忌,无论生过什么,只要你记得,就讲给我听吧,我不会计较。”
“恩,好。赵缨,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第一次讲关于你的种种怪事,我毫不犹豫就全信了么?”
“为什么?”
“因为对于鬼,我并不陌生。我的一切故事,便是从我第一次遇上鬼开始的。”
“我完全明白,请开始讲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从一个夜晚开始。
那时我还是一个偏远山村的初中学生,刚上完初一正要升入初二。我们那里盛产牡丹,虽不名贵却强壮易养,就连我家门前都长着大丛大丛的艳丽牡丹,它们开得茂盛多姿,甚至毫无节制。我家去年刚搬至此新址,离村里普通初中很近,为了方便,我从重点初中转至此普通初中,次日便可报到上课。那时我爸在外地某小市工作,家中只有我和我妈我弟三人。
那晚天黑得很早,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小雨,我们正准备吃饭,忽然停电。我妈让我点灯,我现灯内无油,取出油瓶添加煤油时,却一下将那个油瓶里的油全部倒在了地上,灯中一滴未进。我妈呵斥了我几句,我心里忽然莫名烦躁,声音很大地顶了一通嘴。
我妈忽然不语,继尔仰天哭。借着门口犹存的一点点光亮,我看见她脸上肌肉抽搐痉挛,眼睛上翻,舌头外吐,四肢僵直一动不动。她的哭实在不像是哭,而像是冲着天空嚎叫,脖子上筋脉暴涨,仿佛喉咙随时都会被她自己震裂破碎一般。我汗毛陡竖头皮麻,赶紧起身劝她并向道连连道歉。她并不看我,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和我如同路人,只顾继续仰天悲嚎。我只好让我弟火去叫我姨过来。
不久,我弟领着我姨我姨夫还有一位名叫郑磨墩的神汉一起返回,我此时心中才稍稍踏实。我姨点着了她自带的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不慌不忙地观察我妈,我姨夫默然无语地抽烟。郑磨墩一语不,从怀中掏出一瓶白酒,又在我家找出一个白瓷大碗,将碗倒扣,在碗底倒了一点白酒,拿打火机一点,碗底燃起了淡蓝色火苗。他用十指依次伸入碗底正在燃烧着的白酒,然后弹向我妈面前的空中,一朵朵淡蓝色的火苗在她面前轮番飞舞。郑磨墩如此弹了一阵,又拿出一根红线,捆上二枚自带的煮鸡蛋,在我妈面前一晃一晃,对我姨说:“好了,你开始问吧。”
我姨清清嗓子,开始厉声质问我妈是谁,从何处来,到此有何贵干。我那时以为,这显然是我把我妈气出病了,叫他们来是让他们安慰我妈,怎能搞这套封建迷信?于是催我姨不要再弄这一套了,赶紧送我妈去医院看病。我姨夫却淡然拒绝,说我是还是小孩见识太少,我妈不是被我气病了,显然是被鬼附身了。见我妈不理不睬,我姨声音加大,质问的口吻更加凌利。果然,我妈忽然开口,告诉大家,她是元志。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元志是我的堂兄,因过多喝劣质白酒中毒死去不久。我亲眼看到过他的尸体,并亲眼看着他被埋入土坟。我妈说话的口吻,除了嗓音不同,其余与元志没有二样。”我妈”劈头一句告诉我,那些煤油倒洒在地并不怪我,因为是他亲手把那个瓶子推倒的。我向油灯里添加煤油时,他就站在我身边,只是伸手轻轻一推,那瓶油就全洒在地上了。他又故意让我心中烦躁,惹我妈生气,趁我妈生气那一瞬间,他便附在了她的灵魂之上。所以今晚这件事,责不在我,不必内疚。
我堂兄元志提出一个要求,要我和我弟现在马上出,去距离我家有五里多山路的我爷爷家叫我爷爷亲自过来,因为他有满肚子的委屈和要求要向我爷爷说,跟其它任何人说都没有用。
我姨了看了郑磨墩,郑磨墩点点头,说让我们俩个现在就去,因为这没有办法,如果不叫我爷爷过来,我堂兄元志的鬼魂便不走,这样时间久了对我妈的身体伤害会相当严重,路上不必害怕,因为元志是你们的堂兄,他并不会害你们。我和我弟走出屋外,我弟忽然伸手一指,声音颤抖地说:“哥,姨,你们快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家门口那些艳丽茂盛的牡丹花,不知何时已被踏成一片。
郑磨墩凑近看了看,说:“这上面有脚印,是刚才元志来时侯踩的,我肯定!你们俩快去叫爷爷吧,他这个鬼很厉害,我看我是治不了他的,早去早回!”我走近了那片牡丹花低头一看,果然看见已落在地上的密密麻麻的牡丹花朵上,有两只大大的脚印,脚尖正指向我家房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