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岛到东京 第一卷 春水 第十二章 怨憎相会

作者 : 王渔樵

次日醒来,赵缨不知何时早已起床,房间卫生亦已清理完毕,早餐也准备好了。那条内裤已经晒在阳台上,血污半点也看不到了,内裤上那朵鲜红的小花和二片翠绿的叶片,让我想起她初次到我家索要衣服的情形,心中不由一暖。问她身体感觉如何,她让我不必担心,已经吃了消炎药,而且并未觉得有何不适,相反昨晚的疯狂反而让她不再月复痛,身体反而说不出的轻松舒适,不得不令人称奇。

忽然接到董事长宋总心急火燎的电话,原来北京的大宋又再次来临,而且还率领着他的中层管理团队。我叫来司机小黄,匆匆忙忙赶至公司。看来这次大宋是动了真格,带来了约十几名各部门的经理,一起在公司里探头探脑转悠了大半天,后来又至大会议室,听我把公司自成立以来的运营情况做了一遍介绍。看得出我的这番介绍令他们颇感满意,看到手下这番神态,大宋显然是下了决心。午饭后大宋让他那帮子部下先行散去,只留下他老婆及另一位姓高的副总,加上宋总、我、我们公司那位香港的副董事长贾生共六人,进行了比较正式的合作谈判。

大宋的第一步想法是收购我们公司,可他的弟弟小宋不太同意,他觉得大宋报的价格太低。大宋又抬高了价码,连我听了都心动,可小宋还是不同意。后来我意识到,小宋并非嫌他哥出的价钱低,而是因为根本就不想卖,他动的是情绪而不是理智。大宋无奈,只好改为参股,可是他们兄弟俩又因为谁持有百分之五十一而无法谈拢,都想当控股一方。大宋眼见无望再谈下去,便说我们公司目前准备的那个动画电影项目,若他不能控股,他是不会投资的。但他倒是可以委拖我们公司为他制作一部五十二集的电视剧版动画片,这部剧他独立投资,此单业务倒是完全可以交给我们来做,照着市场规矩办。

作为,我并没有公司任何股权,没有言权。这单动画电视剧业务于我而言当然是件好事,但大宋因参股不成而不投资那个电影项目却让我心疼肚疼。因为那个电影的剧本是我亲手写的,而且当前是上马动画电影的最佳时机。可以说,小宋对大宋参股的拒绝于我是很不利的。大宋手中现在有一亿港币急需花出去,而小宋手中现在却是囊中羞涩,投资动画电影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其实仍然只是在争一口气,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哥差。气虽然争了,利益却没有了。而且损失最大的是我本人,我实在心疼自己那个付出巨大心血的电影剧本。若无钱投拍,它最终就是废纸一堆。

那是个经过市场验证的剧本,并非我自吹自擂。副董事长贾生曾拿着它到过美国一家举世闻名的动画公司谈合作,那家公司看了剧本后表示愿意出五十万美金将其购买,但若投资合作则不可能。因为它们不缺资金,不缺技术,不缺市场,什么都不缺,它们只看中了这个剧本中的核心创意和中国元素,所以公司对公司的“合作”没必要,这个剧本倒是可以买走,五十万是最高价。贾生向宋总征询意见,宋总居然断然拒绝卖掉此剧本,而且瞒着我,因为他的目的是从美国公司手中套来“合作”的现金,而非销出剧本,因为剧本变现那属于我个人,则与公司无关。这件事若不是贾生一次酒后吐真言,我根本不会知道。从此事起,我对宋总这个人的看法生了一些根本改变,归纳为一句话:有小惠而无大仁。

大宋领着他的人马怏怏离去,临行前交待,希望我们公司能快拿出一个创意,若他满意,即可投资开工,此剧将作为他对动漫产业的一次投石问路,临行前私下里对我讲,既然他弟弟小宋无意合作,也无意让他参股,那么他也只好自己重新组建一个团队,成立一个在北京的动画公司了,到时侯请我多帮忙。我一口答应。

从公司回来,想起这几年来的风风雨雨,公司在经营上的窝囊事儿,我心里实在无法高兴起来,关键是时机,若此时动画电影不能马上动工上马,时机一错过,此后就很难了。赵缨见我闷闷不乐,便问我原因,我如实相告。赵缨听罢思考了一阵,眼前忽然一亮,说其实我现在只是缺资金而已,她正好可以帮我,因为她曾经帮过一个人,那人后来了大财,自称有好几个亿的身家,现在一直在找她说要回报她,明天不妨安排我和那个人谈一谈。

我想起她昨夜接的那个电话,便说:“就是昨天晚上打你电话的那个人吧。”她点点头,告诉我说那个人名叫大泽,现在应当是挺有钱的。若让他投资几千万出来,应当问题不大。她给了我那人的电话,然后又和那人在电话里约好,让我们明天下午二点半在一家咖啡厅里面谈,听起来那人一口应允了。一桩令我头疼多日的事情让她如此轻易解决,我实在是庆幸于自己的好运。问她帮过那个人什么忙,她谈回答说是一件挺小的事,不值一谈,并叮嘱我和那个人只需要谈项目投资的事,关于个人私事千万不需要多说。

我问她那人是做什么的,她说他应当算是一名商人,如果想说得好听点儿也可以叫做企业家。跟商人在一起只需要谈利益即可,谈私事多了反而会影响正事的合作,我想她说的有道理,便一口应允。她似乎仍不放心,又跟那个人通了电话,也叮咛那个人只谈项目上的合作,不要谈与此无关的其它事情。她的反复叮咛,反而让我心中生起了些疑惑和淡淡不安。又从那人在电话中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唯唯诺诺的反应中,我觉得他们的关系应当很不一般。表面上我没说什么,心底里倒是很渴望早点见到她说的这位商人。

次日下午我来到那家咖啡厅,依着那人短信上所说的桌子号码寻过去,先是看到了他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听到了我的脚步,转过头来一望,我和他同时惊呆了。这个人,竟然是多年未见的麦冬!

他也赶紧站起来,急走两步赶上来,我们俩拥抱在一起,彼此眼中都不觉涌出了泪花。这实在是太意外了,原以为十几年前他和郑梅去厦门后再无音讯,我们也不可能再见到面了,不想却会在这里碰面。他变得又黑又瘦,瘦得甚至有些病态。问他什么原因,他指指自己的月复部,告知胃不好,问:“你忘记了?”

十几年前那夜的情形马上闪现眼前。大雪漫天的那夜,我偷站在那棵老柿树下,先是看到郑战胜的猎枪冲天空猛吐出一条火舌,继尔是赵高峰对他的一阵疯狂猛踢,踢他的头他的胸他的肚子甚至是他的裤裆,但这样赵高峰仍然不满足,他还将他揪起来一拳拳打他的肚子,然后再将他踹倒在雪窝子里……而这都是因为我的告密。听到他那声“你忘记了”,我不觉身上猛的一抖,心头生寒,说:“没……没忘,怎么会忘呢。”我觉得他如同知道了内情,那句提问是对我的一种嘲讽和质问,没想到他又补充道:“你在一中时,我给你写过一封信,信里说过的。”

我这才释然。原来他那句“你忘记了?”是指我是否忘了他给我写信这件事,我也赶紧补充:“当时你在信心里说我不必回信,因为你的地址不固定。”“没错,我那个时侯的确没办法固定地方,整天到处找工作。学历太低,初中都没毕业,事情很不好找,加上身体也不好,太重的体力活或者太精巧的活,我都没办法干。”我又问他为什么叫大泽,他告诉我说这些年在外面久了,换个名字也许能改一下运气,同时也是想忘掉过去那些不快的经历吧。

我第一个想知道的便是郑梅现在如何,我想他们俩肯定早已经结婚了,而且孩子可能都很大了。但他的反应却相当的冷淡,告诉我孩子倒是有一个,只是他们俩并未结婚。至于现在郑梅在哪儿里,情况怎么样,他也并不太清楚。我疑窦顿生,照他这样的说法,他应当是和郑梅尚未结婚便有了孩子,可既然有了孩子,郑梅的情况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还想再问下去,他却将话题引开,和我谈今天会面的正题,即项目投资问题。自然而然的,我又马上想到,他又是和赵缨怎么认识的呢?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不等我问,他自己先告知,他和赵缨是在一家美术学校学画时认识的。此时我才猛的想起,麦冬以前也是很爱画画的。原来,当初他们是美术学校的同学,某次他急需用钱,赵缨慷慨解囊帮助了他,他正是靠着从赵缨那里借来的那笔钱,投入到了一家遇上了困难的企业并控了股,未想到数年后越做越大,他的身价也因此陡然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由于对赵缨充满感激,他认为不该只还她当初借给他的那个数字,而是要翻好多倍才是。未想他这么一提,赵缨不仅不接受,连当初借的那个数字她也不要了,而且还拒绝见面,弄得他愈加的内疚。没想到昨天赵缨又主动打他电话,开口让他帮助“一个朋友”的忙,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朋友竟然是我。既然是我,哪怕没有赵缨这层关系,他也不会不伸出手来的,何况赵缨又是他今生最大的恩人。听完我对这个项目来龙去脉的讲述,他当即表示可以直接投给我三千万,假若不够用的话,他还可以再追加投入,不过这几千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需要二个多月后才能落实到位。我听后不免心中大喜过望。

他说他在青岛买了房子,不如到他家里坐坐。我们离开这家咖啡厅,他自己驾车,是一辆豪华大奔,相当的有派头。驱车前行,渐渐远离闹市,进入一片相当幽静的别墅区,这是青岛相当有名的翠微山庄,没有五千万以上身家的人通常是住不进这个地方的。车在一栋别墅前停下,我和他一起走入。迎面看见了他母亲杜花珍和她姐姐麦英,此外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和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那个男孩看上去面熟,再仔细一看,他身上显然有郑梅甚至郑战胜的神态。我问:“这肯定是你和郑梅的孩子吧。”他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那个男孩跑过来喊他爸爸,他冷冷地将他打到一边儿跟那个女孩子玩去了。

杜花珍和麦英还认得我,冲我打了招呼,也寒暄了一阵。可能由于经济条件的明显好转,这二个当初看上去悲悲切切的女人,如今也变得有神采了许多。听麦冬说他有了钱之后便回去将她们接了回来,他妈杜花珍第二任丈夫死了,居然又嫁了一任丈夫,未想到这第三任丈夫也死了,她领着自己跟第二任丈夫生的那个名叫孬蛋的儿子来投靠了麦冬,那个孬蛋现在就在他的工厂里上班。麦英生了个女儿,刚才那个便是,她丈夫对她们母女很不好,麦冬干脆让她和他离婚,也一并来到了他这里。他仍然没有多提郑梅,这让我始终卡在心里。我俩一起到了他宽大安静的书房,边抽烟,边继续往下谈。

我又提起了郑梅,他告诉我说郑梅目前不在青岛,而是在别的地方。忽然他向我问起了郑疙瘩,我说我未曾见过。他说他也一直没见过郑疙瘩,他回家接他妈和麦英的时侯,全是暗中进行,我们那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些年他也不让她们给家里任何人生联系,毕竟他以前和郑梅从村里逃跑造成的影响很恶劣,此外也不想跟老家那些人攀上瓜葛,若他们知道他了财,又不知道要牵出多少麻烦来。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我和赵缨是怎么认识的,我和她又是什么关系。不知为何,他问这两个问题的时侯,眼神十分古怪,我本能的产生了警惕,觉得不能如实相告,便说:“我和她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出于工作上的原因,请她画过一幅画而已。”他听罢微微点了点头,有些半信半疑的样子,说:“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和你不要谈项目投资之外的任何事儿,她不知道你和我以前是认识的。所以,我想你如果再见到她,也千万不要多说什么。”

我说:“她也这样交待过我同样的话,真是怪了,为什么要这样呢?”

麦冬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点,我们只要解决你那个项目的资金问题就行了,其它方面,你和我自己联系,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了。她是我的恩人,我不想违反她的任何话。”

我点点头,说:“这倒没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想过多知道别人的私事,你和她认识多久了?”

“快七八年了吧。那时侯她还是个小姑娘,天真活泼的样子,不过她很聪明,我们学校绘画水平最高的就是她。我们老师十分欣赏她的,我那点水平跟她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而且,她这个人很神秘。”

我假装不懂,问:“很神秘?神秘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麦冬说:“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吧……你没感觉到么?”他说这话的时侯,神情显得有些诡异,我感到他这个提问的潜台词实际上是说“你们俩没有经常接触么?”。这句话让我感到不适,正如我此时并未完全相信他一样,我感到他也并未完全相信我。一种含混暖昧的隔赅在潜滋暗长,我有一种直觉,麦冬和赵缨之间的关系,绝非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麦冬忽然又说:“我这一生有三个恩人,一个仇人。第一个恩人就是赵缨,第二个恩人是四婶,第三个恩人是我的美术老师。至于那个仇人,是郑疙瘩。如果不是他告密,我也不会变得那么惨……南弟,你知道么,我废了,现在是真的废了。”他说的四婶,指的是我妈。而他说的那个仇人郑疙瘩,事实上却是我。看来他现在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是我告的密,郑疙瘩还在替我背着这个黑锅。

我问:“你说的废了,是什么意思?”

麦冬说:“第一是胃坏了,很严重,我现在像个婴儿似的只能吃一些稀饭和米糊。第二,是我那个地方不行了,我没法再跟女人做那种事了。”

我说:“想开点儿,你现在经济条件很好了,总能找到医生治好的。何况也有了儿子,问题也不至于太严重,所以这些事情也不算太要紧。至于郑疙瘩,都这么多年了……”

忽然手机嘀的一响,原来是赵缨来的短信。她催我回去吃饭,不要在外面吃,那不卫生也不营养,她始终对我的肠胃不放心。我谎称公司有急事,我得马上回去。麦冬一家极力留我吃饭,我还是拒绝了,他又提出开车送我,我还是拒绝,告诉他我的司机小黄马上就会过来。他送我走到翠微山庄的门口,再次叮嘱我说:“南弟,你可一定要记住,万一见了赵缨,多余的话千万不要说,你一定要听我的。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甚至是你们俩关系越好,你就越不能说,千万千万啊。”我点点头,说:“你放心吧。”

和他告辞。回来的路上,莫明其妙地我心头阵阵寒。我一再地问自己:我怎么会又遇到麦冬?而且居然是赵缨让我们俩再次遇上的?为什么?天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有一种感觉,赵缨并没有把她的过去完全告诉我,我希望她能自己讲出来。作为一种手段,我决定今晚一口气将我的过去如数讲明,然后看她的反应。如果她真爱我的话,我希望她能自己为我讲明,而不需我去问。我最想知道的是,她和麦冬之间到底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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