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打了一整天的电话,身心疲惫。这次借钱,是对他毕业后在社会上人脉资源的一次大考验,也是他的一次人性大体会。一个所有人都会遇到的问题便是:危难之时谁帮你?遇到困难的时侯,你先想到谁?你能向谁张开难启的嘴巴,低下高昂的脑袋?想想这些,就懂得平日里如何为人处事了。
庆幸的是,这五十二万他都借到了。
老爱最爽快,他没有问太多多余的废话,也不要那所谓的百分之一的回报,只问苏南要了银行卡号,同时提醒他,这钱如果是苏南自己用倒也罢了,如果是借给别人,那可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过,老爱毕竟老练,让苏南先把借条寄给他,他便立刻打钱。
宋总,他的老板,不等他话说完,也同意借,马上让会计小刘去落实,借条直接交给小刘就行。不过,宋总最后又附加了一句:好好干。又说:以后需要钱的时侯,尽管开口讲。最后面坠这两句话,让苏南在感动之余,又添了几分小小的堵。他基本上可以确信,此后与自己这位老板谈薪酬待遇的构思近于泡汤了。很明显,宋总得到了心理上的明显优势,以及充沛的道德优越感。
程副总,平日里他们俩本来就处的不怎么样,好在没有撕破脸,但苏南知道他混迹于大大小小剧组近二十年,很有些家底,钱他肯定有。苏南在电话里向程副总讲明了借钱的意思,听见他在那头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苏南想,妈的,我现在是将要成为父亲的人了,我还怕这点脸皮么?说了一大堆表决心的话,给程副总壮胆,程副总仍不为所动,继续迟疑。苏南明白了他这迟疑中的真义,赶紧告诉他事后有百分一的回报,程副总这才答应下来,但要让苏南去他家取,不同意通过银行转账,要当着他老婆的面去拿现钞。是夜,苏南去了他家,递交了借条,反倒是最先抱回了五万块钱。
鲁老师听明白了意思,没说多余的话,告诉苏南他在外地出差,让苏南把卡号给他老婆,他会交待他老婆马上去办。至于那个借条,鲁老师说只不过才二万块钱,借条就不必写了,什么时侯有了就还他,没有就先拖着。
易老师的个性,属于老爱和鲁老师的混和体,听罢苏南借钱的意思,他没马上答应也没有回绝,而是说得向老婆请示。他老婆知道易老师这个家伙喜欢玩女人,钱总是管得紧紧的,易老师如果要用钱,必须得说明用途,必要的时侯还得给他老婆打借条,否则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所幸易老师老婆见过苏南,对他印象还不错,没过多久易老师电话打来,这五万块钱借出来没有问题,但苏南一定得保证清楚:第一,三个月后必须要还;第二,百分之一的回报不可以开玩笑。苏南一口答应,并立即特快了借条给易老师。
最容易开口同时也是最难开口的,便是高老师、陈玉玲、沈小令这三个女人。陈玉玲是他的初恋情人,高老师是他初尝男女之事的启蒙者,沈小令是他差点结婚的对像。可无论向谁借,都是一件难堪的事。女人向男人借钱容易,男人向女人借钱,那又算怎么一回事呢?该怎么向她们开口呢?苏南思前想后,确定最容易开口的是陈玉玲。
他和陈玉玲没有生过男女之事,彼此始终保持着远距离欣赏,那晚在北京亚运村边儿上的汇园公寓里,他和她差点有肌肤之亲,所幸他及时刹车。他其实怕的是破坏对她的美好想像和完美感觉,却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她的。也许她会因此而认为他有君子之风,也许她会觉得受到了污辱,认为她在他心里早已是昨日黄花魅力全消。但总的来说,向陈玉玲开口比向高老师开口要容易得多。
他拔通了她的电话。原想是上来就直奔主题,马上谈借钱的事儿,不想她却将话题一转,变成了生活琐事感情纠葛人生困惑那方向上去了。他只好耐着性子和她谈人生,脑海里渐渐又浮现出那幅昔日图景,那时她身材欣长苗条,一身长裙,脚下是一双红艳艳的高跟凉鞋,走起路来卡卡做响……陈玉玲告诉他,她现在总算是想开了,打算嫁给那个离异带儿的已近四十岁的男人了。她爸早就没意见了,她妈原来不同意,现在也给拖也没劲了,只想着赶紧把她给推出家门。她和那个离异带儿的老男人准备近期就结婚,然后她问他现在怎么样。
苏南趁着这档口,赶紧提出了借钱的事儿。陈玉玲初听有些惊讶,但听完后便大大方方地说:五万块钱她还可以拿得出来,不过如果再多的话她还真没这能力。一是正和那个男人合伙买房子呢,二是结婚嘛也得自己准备点钱。陈玉玲也同样拒绝了他关于给借条关于给百分之一回报的打算,认为那太小家子气了,不说是什么昔日初恋情人了,就只拿老同学来说,借点儿钱也算不上什么。陈玉玲说,何况,最最关键的是,想当年苏南在大学时代最穷最困难最需要钱的时侯,他都没向她张口借,没说出真话,才导致……她在电话那头哭了。
苏南听出了她这啜泣声中的无限悲伤,也是心里头猛的一酸,这才是真正的人世沧桑啊!只可惜那时侯他们都不懂这些,只是人生没有假如,如果有的话,现在他们俩也会是理想的一对吧。陈玉玲止住哭泣,告诉苏南不必担心,钱她明天马上打过来,继尔她又陷入往日他们俩初恋时的点点滴滴细节回忆,苏南陪着她重温了一遍旧情,最后手机没电,这才不得不中断。
往日回忆起来虽然令人柔肠寸断,初恋情人虽然总让人充满无限美好,也难以替代当下的心急火燎,苏南想的是远在日本北海道大着肚子的良子。自私地说,其实现在他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良子。良子之外的其它女人无论好与坏,跟他关系都不大。他只想着和良子以及自己将来的女儿千鹤在一起。所以,下一个重点就是高老师。
苏南换了一块手机电池,犹豫着怎么开口向高老师借钱。和陈玉玲相比,向高老师开口的难度就更大了。她是他第一个生男女关系的女人,从他们俩生第一次关系起,也许彼此都明白那只不过是一种临时的**,而不会有最终的结果。那不是纯粹的**,也不是纯粹的情感,而是**与情感的混和物,甚至那情感也不是纯粹的爱情,而是混和着爱情、亲情、师生情以及其它诸多说不清楚的乱七八糟的莫名情愫和种种混沌冲动。
这种情感像是一杯鸡尾酒,却更加艳丽多彩醇厚醉人。他和她其实都于此难割难舍,直到苏南学会看淡了生理上的**,学会尊重了理性而不再单受情感的左右。他帮她与她的同性恋老公离婚后,就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和她联络了。他知道自己伤害了她,不是一般的深,而且他也明白,自己和高老师在一起时,始终是她在包容着他。她以他不懂爱情为理由,一次次原谅着他过河拆桥式的索求,苏南明白也许这是高老师慰平她内心伤痛的最佳良方。
他从未说破过。她也从未说破过。苏南相信,他们俩之间究竟是情感多点,还是**多点儿,谁也说不清楚。
苏南此时也有点下不了决定,这借钱的理由和原因,究竟是如实相告,还是照此前的设计,抛出那个不咸不淡的“借钱为弟买房说”?高老师她会相信么?想来想去,苏南最终决定,借钱的原因无法如实相告,因为说起来实在漫长,而且那会不会刺痛了高老师呢?
他拔通了她的电话,吸取和陈玉玲先叙旧情再谈借钱然后又叙旧情的教训,他抢先直说:“高老师,我是苏南。我遇上困难了,需要向你借钱。”这几句话说完,静待高老师的反应。
谁知道高老师却不理他这话,说:“苏南,我想你。”
如果仅仅是为了快借到钱,逢场作戏地忽悠她的话,苏南会说“我也想你”,这话虽然听起来肉麻,可苏南明白这话肯定有效。只是现在的苏南已经不是昨天的苏南,他再也不想做这种假戏了。
苏南说:“谢谢……只是我的确现在很需要钱……十万火急。”他知道她有家底,她那个同性恋老公成刚和她离婚后,把大部分资产都抛给了她,等于是净身出户。成刚不缺钱,他缺的是感情。
高老师说:“需要多少?”
苏南说:“十万。”
高老师说:“十万,那不是问题……苏南,我要结婚了。”
苏南说:“那好啊,我祝福你,高老师……钱你什么时侯能给我?我真的急着用,很着急。你放心吧,我会给你借条,还给你百分之一的回报……”
高老师说:“苏南,你听到我结婚的消息,一点儿都不难过么?”
苏南一时无话可说,他既不相逢场作戏说假话,也不想说出真话。他心里的真话其实是:你结婚岂不是更好?那样我反而放心了。但他又怎么敢这么说?
高老师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结婚之前再见你一面。你很需要钱是么?那好,我有更快的办法。我今晚就飞过去,面对面把钱交给你,行么?”
苏南说:“好吧……”这样的回答,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苏南自己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