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高老师到了青岛,入住一家距离苏南所住凯旋花园不足一公里的一家酒店里。苏南鼓足勇气来到了这酒店,却只是走入大厅,不再上楼。
他不敢上去。一男一女,而且是有着一本厚厚旧帐的孤男寡女,这时侯在一家酒店的房间里相遇,那会生什么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苏南无法否认自己身体早已自行开始的骚动,自从良子离开了自己,他早已“数月不知肉味”,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再也不想节外生枝了。
他在酒店大厅沙上坐下,然后给高老师了条短信:我到了,楼下大厅等你,晚上一起吃饭。过了一会,高老师用酒店房间座机打了过来,说:“干嘛不上来呢?”
苏南厚起脸皮,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时侯不早了,先吃完饭再上去,我怕你饿。”
高老师说:“我不饿。”
苏南说:“问题是我现在很饿……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旧习未改,这话说出来他觉自己还是从前的自己,特别是面对高老师的时侯,他的调皮,他的任性,他的油嘴滑舌,他的心口不一,甚至于他骨子里那点暗藏着的轻浮放荡,顷刻之间全出来了。
他的意思,至少是他这话在客观上传递给高老师的意思是,他之所以不上去,是因为他现在很饿,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既然没有力气,那就什么事儿也做不成,而不是他不想做。所以现在上去也没用,不如先去吃饭。但问题是吃完饭后是不是就有了力气,就什么都能做,就必须上去到高老师房间了呢?
苏南这话说完立马后悔,可是已经迟了。高老师说:“你这个坏蛋,好吧好吧,我们先去吃饭,等我,马上下去。”
苏南在心里骂自己了一百遍,心里头忽上忽下,自觉脸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子的阴暗不定。远远看见高老师长飘飘,神彩飞扬地走了过来,她身材比以往变得更好,皮肤光洁丰润,在酒店辉煌的灯光下更显高雅,一派性感成熟的知性女子气度,还不乏不知何时生起的那种干练果断的气味儿,苏南不免心中微微一动,但旋即还是按住了自己,假装冲高老师平淡地笑了笑。
高老师像是刚才房间洗了澡,香气四溢,丝还稍显湿漉漉的。她远远地看见苏南就笑了,脚跟下踩着大理石地面响声清脆,走到苏南面前忽然伸出手来模了一把苏南的头,还蹭了一下他的脸,说:“你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坏,走吧,我请你吃饭去。”
苏南说:“不,我请你。这次我是地主,一定我请你。”
高老师说:“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走吧走吧。”
二人上了车,苏南请高老师吃海鲜,二人还喝了一点儿酒,那饭吃了近二小时,直到服务员提醒他们饭店要打烊了,二人才走出来。苏南闷着头不吱声儿,唯恐高老师说出那句话来:“上去坐坐吧。”心里正在担心,高老师果然说:“走吧,跟我上去坐坐吧。”
苏南扭扭捏捏没答应也没反对,后来点点头,窝窝囊囊“嗯”了一声儿。高老师可没管他这一套,把手一挥,拦下一辆的士,二人直奔那家酒店。一进房间,高老师便把外面多余的衣服给除了,露出了大面积洁白如玉的脖子、胳膊、时隐时现的胸部。
她的身体,苏南原本是熟悉不过的。只是久未接触,如今看来陌生了许多。但对女人身体的陌生,也便是对其身体的神秘感的来源,而神秘感越强,就越想将那身体据为己有。苏南心跳如战鼓,理智、情感、**三者胶结,打得难分难解。高老师给他泡上了茶,又进了卫生间,过上一阵子,这才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睡衣,问:“要不要去洗一下?”
苏南继续扭捏道:“不了不了,我来的时侯正好在家里热,洗过了。”
高老师笑了笑,伸手拿过一个皮包,取出一个存折加一个银行卡,还有一张存款凭条一并递过来,说:“给你,正好十万……傻孩子,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刚才不想上来是吧,怕我吃了你啊?”
苏南有点脸红,羞涩地接过存折和银行卡,说:“没,没,我哪想那么多。”
高老师说:“你就是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好歹也是结过婚的人,还大你五六岁呢,你怎么想的我全知道,别担心,啊?我不会影响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的,不过你这人倒是对女朋友挺忠心的,这正是你的优点。”
苏南有些吃惊,说:“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呢?”
高老师说:“别装了,看得出来。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看出来了,也许我太自信了,你这种年龄的男人,见了我能控制住不上楼来,而是在大厅里等我,不是因为有了心上人,还会是什么原因?放心吧,我没生气,这不能怪你。她是什么样的人,有照片没?我还真想看看。你啊,有时侯像我儿子,不把你娶回来个放心媳妇,我还真不放心呢,这就叫做儿行千里母担忧,哈哈哈哈……”笑声夸张,跟她打扮气质十分的不相称。
苏南说:“去你的,再这么说,我就不叫你高老师了,我叫你高燕。”
高老师说:“行啊行啊,你叫我高燕,我觉得我年轻……不说废话了,有没有她照片,让我看看?”
苏南这时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居然没有半张池田良子的照片,至于两人合影那就更别提了,只好如实相告:“没有,我没有她照片。她啊,一半中国人,一半日本人,混血。”
高老师说:“行,你真行,还娶个混血美女呢,那下一代肯定漂亮。”
苏南问:“那你那半呢?不是说就要马上结婚了么?他干嘛的?”
高老师说:“校办企业的总经理,企业家,也是二婚,女儿归他老婆了。人挺实在的,照片儿在这儿,你看看!”递过来钱夹子,那人看上去倒是诚熟稳重,四十出头,就是有点微微月兑外加一个鼓起来的肚皮。
苏南点点头,说:“人不错。”
高老师说:“恩,是还可以。”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苏南也忽觉没了可说的话题,两人都低头喝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下灯若有若无的嗡嗡声和空调抽风口的轻微呼呼声。苏南明白,这是个一触即的时刻,如果不果断抽身离去,不必等高老师再暗示什么,他自己也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了。不是他不想要她,而是他的良心和经验告诉他,不能再做出什么来了。他不想对不起良子,对不起尚未出生的女儿千鹤。苏南装作掏出手机短信,然后惊叫一声:“呀,都过十二点啦?”
高老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说:“恩,是不早了,该休息了。”
二人起身,苏南走到门口,高老师也跟到门口,他回望了一眼,看到了她眼睛中的渴望和正在燃烧着的灼灼火花,那火花让她的双目宛如天上的星星,更加性感多姿,但他垂下了眼皮,将目光移作别处,低声说:“你也肯定累了,早点休息吧,啊?”高老师说:“恩。”人却没有走,也没有关门,而是跟了上来,又说:“送你到电梯。”电梯铃声叮咚一响,苏南像小偷一般滋溜钻了进去,电梯门闭合那一瞬间他看到高老师双眼陡然出现了泪水,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差点冲出来,她也差点冲进去。可是,电梯门及时地关上了。
苏南出了电梯,命令自己不再回头,也不再多想,叫了一辆的士径直回家。到家关了手机,洗澡钻入了被窝。他怕高老师这时侯再短信或者再打电话给她,因为他这时侯也很想短信或打电话给她,想必她也是这样。如果此时没有管住自己,他想他会起身再去酒店的。后面会生什么,又会演化成什么局面,他又怎么会把握得住呢?他知道,此时即使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良子的事,她也根本不会知道。
可是,人在做,天在看啊。
他想起了麦冬,想起了郑梅,想起了郑疙瘩,想起了自己昔日的告密和郑战胜等人对麦冬的毒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报应这一说呢?他开始怀疑,并有些相信。年少轻狂的时侯,他哪管过这些?如今不同了。那么,又是不同在哪里呢?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也许是自己即将成为人父的原因吧。
为什么年轻人从不迷信?而老年人多少都有些迷信呢?须知老年人也都是由年轻人变来的啊。迷信离不开恐惧,离不开敬畏,现在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大约是人年龄越大,身上背负的东西越多,担忧的事情便也多起来了吧。
次日起来,苏南陪高老师吃了早餐。她提出说要走,并告诉苏南她一个月后将会举行婚礼,如果有空苏南就去武汉参加,如果没空就算了。反正她和那个男人都是二婚,也不打算大张旗鼓。苏南送她到了机场,和她一起买了保险,换了登机牌,陪她一起到了安检门口。
高老师忽然放下行李,抱住了苏南,二条平时并不算有力的胳膊紧紧缠在他的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高老师往他脸上猛的一吸,给了他一吻,又用手抚了抚他的头和脸庞,转身拉着行李进入了安检通道。她没有回头,但是苏南从她的背影动作中看出来她在频频抹眼泪。
也许这是他和她最后一面?
高老师从眼前消失了。苏南忽然想到,将心比心地想,假如池田良子和她的老师川岛康夫也是如他和高老师一般,那么,此时的川岛康夫会不会也很难过呢?池田良子也会不会觉得遗憾呢?苏南既吃醋,又不放心,他更急于早日见到池田良子了。
他知道,要凑齐那七十万,紧接着就要向沈小令借钱了,这是一个更为艰巨的任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