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苏北和小丫都到了青岛,只余母亲、侄子、弟媳三人一起生活,但还是没能和谐共处,母亲不断打电话给苏南,诉说弟媳张红艳的种种不是,她的电话刚刚放下,弟媳的电话便又打来,接着诉说母亲的不是,只不过碍于情面和晚辈身份,她的言辞委婉罢了。她们俩的电话接听得多了,苏南索性直接问她们:到底是什么打算?
母亲很干脆,她说再也没办法和张红艳呆在一起了,想也来青岛跟苏南他们一起过,只是有一点,她舍不得孙子。苏南问了张红艳的想法,她说再想想看,反复强调她身体不好,自从当了妈,没一天睡好过,白天精神恍惚,夜里恶梦不断,外加儿子哭闹,还得全天二十四小时考虑如何跟母亲相处,人已近于崩溃,最后果断做出让苏南吃惊的决定:同意母亲带侄子全来青岛,她独自一个人过,等身体调理好了,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带孩子。
苏南从她电话中的口吻感到了她的狂躁与抑郁,请教了一位妇产科医生,那医生说她这种情况,很可能属于产后忧郁症,过上一年二年就好了,目前状态不稳定,也的确不好相处。苏南听罢,让苏北回了一趟安阳,接来了母亲和侄子。如今人口众多,苏南只好搬离了他生活了好几年的狗窝,换成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房租陡然倍增,他强作镇定,假装付这点钱完全是小菜一碟。
事实上,假若麦冬没有让他筹那一百万的话,这三居室的房租也的确不算是大问题。但如今的情形,实在让苏南日日提心吊胆。他侧面从良子那儿打探情况,她说麦冬在这里的确是在为千鹤拍了不少照片,还制成了精美的相册,苏南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仍然提着,继续短信催促麦冬早日返回,麦冬答应马上订机票,马上回来,但却并没有给出准确日期,只是保证这回再也不会出规定时间了。苏南听了他这话,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已经差点破口大骂他了,麦冬逼得没办法,只好告诉苏南,是良子让他迟些天返回的。
苏南听得奇怪,只好又问良子。良子说确有其事,原来她已经帮着千鹤在北海道落了户籍,如今他们虽然没有正式结婚,却生下了女儿,依照相关规定,以女儿千鹤的名义向苏南出邀请函的话,签证便很容易,因为那是父亲前去探望女儿,属于探亲的性质。否则,若是以旅游的名义到日本,签证虽然相对容易,但在当地的活动却很不方便,要遵循旅行团的种种规定线路行动,若是那样,他即便是到了日本,意义也不大。
良子说新买的别墅很漂亮,她完全是按照他的爱好设计的装修方案,她也希望能够和苏南、千鹤三人像正常的一家三口那样生活。这样的话,听得苏南心中颇感温暖。良子又说,由于他们没有结婚证明,那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她那里先提供千鹤的报告和邀请函,交由麦冬带回来给苏南,苏南拿到千鹤的报告后,再在青岛当地找到一家有相关资质的机构做出苏南的报告,证明他在生物学意义上是千鹤的生父,如此签证时必然起到很关键的作用,他就得以以探亲的方式去看望她们母女了。探亲的形式当然要自由得多,根本不必受什么线路和时间的限制了。
麦冬听了半喜半忧,他没有告诉良子麦冬生病的消息,也更没敢告诉她他是现在如何急着等麦冬回来还他一百万的事,只是叮嘱良子,一定要快,他实在是等不及了。良子应允,承诺尽快办好。
又过了一周,良子告诉苏南,相关手续已经办理齐备,麦冬可以回青岛了,等他到了青岛,相这些资料转交给苏南后,他就可以直接去办理签证了,顺利通过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苏南心中大喜,又与麦冬做了核实,情况确属如此,他这才安下心来。为了弥补对借钱给他的那些人的愧疚,同时也是挽回尴尬,他提前给他们了短信,告知他们这个月底肯定可以还钱给他们,让他们静待佳音。
不想次日忽然收到良子的短信,说麦冬本来就要出去机场,人却忽然昏倒,还是由赵伯送他去医院抢救的。再拔麦冬手机,已经是关机了,根本打不通。苏南急得眼睛都红了,从早上到次日凌晨,一条接一条的短信给麦冬,又一次接一次地拔打他的电话,最终仍是毫无消息。
第二天下午,才收到麦冬的短信回复,十分简单:对不起,我必须接受化疗,现在没办法动身了,再坚持一下吧。
苏南心里想的是:去你妈的,你来坚持一下试试?短信却回复的是:好吧,我想想办法,你安心养病。毕竟,苏南无法跟一个癌症病患者较紧使气,特别是在他病情危急的时侯。又问了良子,她说麦冬身体不适,由光子送他去东京医院治病去了,千鹤的相册和那些有助于苏南鉴证的资料,也一并交给他带去。麦冬的说法是,他在东京治疗一段时间后,便由东京飞回青岛。
希望破灭了。苏南必须独自面对这一百万元的还款问题,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数目,假若给他足够的时间,也许不致于过分焦头烂额,可麦冬的忽然釜底抽薪,一下子把他摞在了荒滩之上。
第一个跳出来向他催钱的,是易老师。易老师说,他这五万元钱是向老婆打过借条的,他们夫妇俩原本是坚守近二十年都不向外人借钱的,出于对苏南的绝对信任,他老婆才次放款出来,但既然易老师打了借条,那么在他老婆看来责任自然在易老师身上,现在他老婆已经忍无可忍,以炒股急需资金为免,逼易老师必须马上还钱。苏南听罢易老师的讲述,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口答应,承诺三天之内必然还钱。
苏南满脑袋搜索,最终瞄准了大学同宿舍的几名兄弟,拼了老脸不要,编了个苍白浅显的理由,向他们张开了口。所幸这几个人混得都还不错,苏南又采取各个击破的方针,每人只借二万,合起来凑到手了八万块钱,还给了易老师五万二千元,那多余的二千作为答谢致歉的意思,易老师表面上高兴,但苏南却已察觉,失去的信用和破坏了的印象,若想在短期内收回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是夜,苏南总算拔通了麦冬的电话,要求麦冬跟老魏搭个话,就算他不能回来,他总能给老魏打个电话吧,让老魏先拔点钱过来,以解他燃眉之急,麦冬却说,这招他早想过了,他已经跟老魏商量过,但被老魏拒绝了。老魏说了,他已经冒着极大的风险借给他四百万了,现在就想他愿意借,他也拿不出这么现金来了。苏南让麦冬再找其它朋友想想办法,麦冬坦言相告,他在青岛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就算有,那也都是商场上认识的,没什么交情,都是利益关系,此前为了准备郑疙瘩那五百万,他已经拔拉了一个遍,基本上不顶用。
最后归为一句话:让苏南再想想办法,克服一下,等他回来了,不要说还他一百万,还他二百万,三百万,也都不是问题。
苏南听得差点一头扑到地上。他现在根本不希罕他的什么二百万三百万,他只需要七十万,他甚至***连他自己垫的那三十万都没心思要了,只要能从哪儿先弄过来几十万块钱,挡一挡紧随易老师而来的那一个个催款短信和旁敲侧击十分不好意思但又忍无可忍的逼债电话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听麦冬的声音,确实是有气无力蔫蔫一息的样子。苏南没了心情,估计麦冬也没了脸面,他们在电话中无语了一会儿,便默然挂了电话。无论如何,麦冬只需要面对他一个人,而苏南,却需要面对好多个人,而这些人,却又多数是和他工作生活息息相关的。除了面对,他想不出其它办法。
苏南参照第一次借钱的办法,罗列出了一个长长的名单,这当中有平时不那么紧密的朋友,不那么紧密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同学,稍微有点经济能力的亲戚,甚至包括了公司当中的几位下属,这个名单罗列得很长,不过,经过反复思量,苏南又将其压缩为原有的三分之一长,仍有近四十人左右。
然后,苏南气沉丹田,屏息敛气,假设自己有金刚石般的意志,大地般厚的脸皮,将军般沉稳有力不容置疑的自信语气,地毯式轰炸了一遍这名单上的十余人。从他们手中,苏南最终借到了近二十万元。
拿着这二十万元,苏南少量多次地归还第一批债主,这一批债主当中,最令他感动的人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她们依次是高老师、沈小令、陈玉玲。她们没有责怪他的言而无信,相反,她们说出的话基本接近:不急着用,如果真有困难,那就什么时侯有,什么时侯还。
那一刻苏南喉头一哽,泪水涌了上来。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他这种复杂的感觉,他觉得他终于长大了。男人和女人相比,究竟是谁更博大谁更渺小呢?他无地自容。
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苏南一直在玩着拆东墙补西墙的招术,他成了一个整天忙着四处借钱又四处还钱的人。他今天从这个人口袋里掏出一笔钱,填到了那个人的口袋里,明天又从那个人的口袋里掏出一笔钱,再填到这个人的口袋里。最后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维护了自己的信誉,还是更进一步地践踏了自己的信誉。
而那个麦冬,却一直躺在东京医院里,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