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次日近晌午时分细川三郎才万分狼狈地回到萨摩。展翼的人抢走了他的风丸号多亏宫真一在帆船折纸上注入某种阴阳术使其实体化他们俩才得以逃离鬼岛。但毕竟是纸折的帆船支撑不了多久就进水沉没了他们只得游回岸边。上岸时二人皆如落水狗一般。
“哎哟细川船长您这是刚刚杀鬼归来吗?怎么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细川三郎抬头一看说话人正是船王站在码头上朝他挥手脸上挂着冷冷的嘲笑身后跟着杜云轩和赵瑞二人见他这副模样也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
细川三郎的右手按在无名刀上拇指已将刀顶出鞘半寸如今的他要杀他们易如反掌但现在不是时候。细川家的做事原则一切皆是为了一个“利”字。赵鸿羽的鲲鹏海帮对他们海之素商团尚且有利可图所以他堂堂一名武士受此奚落也只能隐忍不。
“让船王见笑了恕在下先回去换件衣裳。”细川三郎略行了个礼抬腿就要离开。
鸿翎感到细川三郎身上隐伏的煞气不慌不忙地拦住他道:“慢有件事我想还是告知细川船长一声为好。”
细川三郎嗅出苗头不对:“什么事?”
“把肇事者带上来。”鸿翎一声招呼只见手下人押着三个东瀛武士送到细川三郎面前。这三个人刚挨了顿板子鼻青脸肿开花仔细辨认之下才认出他们都是敖闰号的船员其中之一还是自己的副手。
细川三郎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鸿翎冷笑道:“细川船长回来晚了一步没瞧见好戏。今儿一早我正要回大宅去向大娘请安却撞见这几个混蛋在码头上聚众斗殴把几名福建海商给打伤了。我按照帮规将他们各打了四十大板正待落就见您回来了。”
敖闰号的船员在萨摩各码头飞扬跋扈欺负势单力薄的舶主、海商是常有的事。细川三郎不以为怪表面上却故作惊讶道:“有这种事?不知事出何因?也许是误会。”
鸿翎道:“那几名福建海商是瑞叔公带来投奔鲲鹏海帮的没想到刚到坊津码头就遭到这几个家伙打着鲲鹏海帮的幌子要收取泊船费还要扣货盘查。几句言语不合他们就率先动手打起人来。幸亏我碰巧遇到了才没把事情闹大。我鲲鹏海帮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规矩从不恃强凌弱。这三人聚众斗殴、坏我海帮名声按照帮规应打个半死撵出去永不录用。但既然细川船长在这儿我就把人交给你处罚还望船长日后看管好自己的部下。”那几个船员听说还要撵出去忙苦苦向船王和细川三郎告饶。
原来牵连到了瑞爷的船员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三人既没眼力又没气性还好意思求饶真是不中用!细川三郎只觉得颜面尽失加上之前的诸多不快一并作狠狠地踢了他们几脚骂道:“混帐东西!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在码头闹事的!”直揍得三人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才叫人拖了出去。鸿翎见不惯这血腥暴力的场面跨上马扭头便走。
宫真一等鸿翎一行人走远了方问道:“方才那位就是鲲鹏海帮的少年船王——赵鸿羽?”
细川三郎恼怒地说道:“是呀。别看他年纪轻却是个小人精仗着有总账房杜先生和敖广号的浩空船长撑腰气焰越傲慢!看样子这臭小子是要拿我开刀以树其威信杀鸡给猴看。哼!害死我的外甥女把我姐姐逼疯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
宫真一出了半日神诧异道:“奇怪总觉得他有些面熟。你知道我对人的相貌向来是过目不忘的。对了你觉不觉得他和昨晚那个朝你开枪的少女十分相像呢?”
细川三郎回想了一下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相像。但是不可能啊那个明明是个女的……”他突然刹住了话语心中自忖:有什么不可能的啊船王赵鸿羽都已经十六岁了还是一副中性的嗓音人长得又俊美多少帮中兄弟私下里都觉得他像个女子。况且这些年来有谁亲眼见过船王的身子?船王的贴身丫鬟、贴身侍从都是白姨娘和杜云轩亲自挑选的。当初蝶姬姐姐不也怀疑过他的性别吗?不久之后就出了事。哈如果真让我现赵鸿羽是女子的话那可有好戏看了教他怎么死在我手里!细川三郎不禁阴笑起来对宫真一鞠躬道:“烦请真一法师再帮小弟一个忙。”
鸿翎来萨摩这些天一次都没有回大宅居住因他们明日就要回琉球准备朝贡的事临走前说什么也得和母亲一起去给蝶姬夫人请安道别。
赵渊在萨摩建造的大宅果然比琉球的南海园还要大几十幢华美的建筑占了整整一条街前街的几房屋子兼做海帮议事堂以前父亲和主事们都在这里处理帮内事务;后街的一排楼如今作为闽浙海商的商会招待往来萨摩的闽浙海商;议事堂后面就是船王一家生活起居的宅院楼阁是中原风格的楼阁格局装饰却是东瀛风过于单调素雅了如今就只有蝶姬和鸿浩母子并服侍的下人等十几口人住着空出许多屋子来显得越冷冷清清。明明正值夏季鸿翎走进宅子里却觉得周身一股凉意。
自从蝶姬疯了之后大宅的事务都是由蝶姬的陪房善千代夫人掌管。打从六年前在南海园见到出门迎接的善千代夫人的那刻起鸿翎和娘便知道这位东瀛女管事绝非善类。
善千代依然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连正眼也不瞧白鹭只对鸿翎微微福了一福把他们让进东面耳房里躬身道:“夫人才吃了药睡下了二爷和姨娘先在这略坐一坐等吃过晚饭老奴再去向夫人通报一声。”
鸿翎喝了口茶缓缓问道:“大娘的病可好些?最近吃了些什么药?”
善千代叹道:“夫人大部分时间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言自语。上回三舅老爷带了个阴阳师朋友来为夫人跳神做法一时竟好多了但没多久又复总是时好时坏。”
鸿翎皱眉道:“细川三郎经常来吗?”
察觉到少主人不悦善千代谨慎地说道:“也不常来。”
哼看来细川三郎简直把这里当成他的家了!不但常来还带着外人来装神弄鬼的。鸿翎粉面含威斥道:“有病应该请大夫别让那些个旁门左道的术士胡来耽误了夫人的病情抑或是害夫人伤了身子拿你们是问!”
周围的丫鬟们吓得垂头不敢言语。只有善千代冷面冷语道:“宫真大师并不是旁门左道的术士而是京都有名的阴阳师。这天暑气越来越重盂兰盆节也快到了届时大鬼小鬼要出来游荡需格外谨慎些以免夫人又旧病复。”说着她拿眼瞟了瞟白鹭。
白鹭不以为然地笑道:“真是难为善千代夫人了又要照顾蝶姬姐姐又要管理家事。是呀下月就是中元节了今年又恰逢海棠的忌日这可是咱们家的大事不知夫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善千代胸有成竹地回道:“节日用的香烛、灯油、纸钱、果品等贡物已预备下了下人们的职责也都在6续安排还将专门请寺庙里的僧人从节前一晚到府中为亡者诵经度做满三天的道场……”
白鹭却摆手打断她:“口说无凭劳烦善千代夫人拿来详细名册我们看看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也好及时填补。羽儿你说对不对?”
善千代虽心中不忿但碍着鸿羽在场又不好怎样只得闷闷地拿了名册来递予鸿翎。
鸿翎细细翻看一遍名册对白鹭笑道:“果然善千代夫人毕竟是东瀛人不知我们唐人的中元节与东瀛的盂兰盆节略有不同排场讲究、物品礼仪都要隆重许多而老爷生长于大明自然应该按我们唐人的规矩办。何况这次要度的亡灵何止老爷和早夭的海棠?还有老爷在明州老家的亲人这些东西哪里够用的?节日里人多事杂火烛、财物都需有人仔细看管依我看善千代夫人还是专心照看好大娘这些家中俗务就交给白姨娘打点吧。”
这叫什么事!老爷的嫡妻还健在呢凭什么轮到一个小妾接管大宅?这二少爷翅膀还没长硬就拉着亲娘来挤兑正室夫人了!善千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壮了着胆子顶撞道:“老爷去世后这赵家大宅理应是由正室夫人管理因近年来夫人身体不适才全权交予老奴。除非夫人也去了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一个侧室管家吧?这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鸿冷笑一声大声驳道:“你这奴才口口声声赵家的规矩我竟不知道私自将公帐里的钱贴补娘家拿公帐里的钱在外放利偷拿府中的古玩饰出去卖引外人随意进出府中装神弄鬼就合规矩了?按照赵家的规矩这其中随便一条罪名都足够要你的命的!来人啊把这个吃里爬外的奴才先给我捆了!”
善千代大吃一惊想不通小船王常年在琉球如何会对大宅里的这些事了如指掌?一面挣扎一面不甘心地大叫道:“老奴冤枉啊二爷无凭无据凭什么治老奴的罪?我好歹也是夫人的人……”
白鹭在一旁插话道:“羽儿我看善千代夫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鸿翎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叠当票和信札当着众人一一念了一遍然后命人将点到名儿的下人带上来。不一会儿正室大院的门房嬷嬷、蝶姬屋里的几个二等丫头、为善千代跑腿的小厮等七人跪了一地。
那些牵涉其中的下人们见证据在手早慌得没了主意又被鸿翎的气势所震慑要么吞吞吐吐说得漏洞百出要么吓得如实招供。
见善千代的脸色越白得恐怖不停擦着冷汗鸿翎得意地说道:“我若是在仔细搜一搜府上没准还能搜出不少赃物。善千代夫人你就是这么管家的?趁着我大娘生病糊涂任由下人偷鸡模狗拿着公帐中的钱放贷取利徇私舞弊贪赃敛财无所不为你不仅辜负了蝶姬姐姐对你的信任更触犯了赵家的家规!这些年我不管不问的由着你们这些蛀虫滋生作乱如今我大了是时候彻底清扫清扫免得好好的大宅被你们给蛀空了。来人啊把善千代夫人的名牌给我摘了!”
鸿翎将那块羊脂玉的名牌郑重地交予母亲手中说道:“家里查出这些事来善千代夫人作为管事如何也逃月兑不了干系再继续管家可就不合适了。娘孩儿去大明朝贡期间这大宅就劳烦你多加打理。中元节的筹备娘只管拿这名牌上上下下打点周详。至于善千代夫人和这些个奴才你说该如何处置?
白鹭将这块沉甸甸的权力的象征握在手中反复掂量片刻对鸿翎笑道:“对下人这般宽宏大量只怕有起小人未必领情反越没了规矩。依我说这几个犯错轻些的打几大板子扣掉当月的月钱以示惩戒;另几个犯错重的万万留不得重打十几鞭子拖出去卖了方能杀一儆百重振家风。至于善千代夫人……”
话未说完只见蝶姬屋里的一个大丫头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回道:“蝶姬夫人醒了要、要善千代夫人过去服侍呢。”
善千代心中升起一线希望不想鸿翎仍扣着她不放款款起身说道:“正好我去向大娘请安吧。”
她跟着那丫鬟来到正室大院的东厢房推门走进蝶姬的房间。房间里很昏暗充满久不见阳光的阴冷气息。蝶姬坐在阴影处正在专心致志地给一个孩子梳头以至于鸿翎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那孩子穿着一身华美的粉红色锦缎和服乌黑亮的长遮住了脸安安静静地坐在蝶姬怀里一动也不动;蝶姬轻轻哼唱着萨摩童谣光线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依稀看见她一双白皙的手在孩子的黑上缓缓游走。此情此景不知为何令鸿翎心里渗得慌。
鸿翎再一次行礼道:“大娘孩儿明天就要回琉球去了。今日特来向大娘辞行。”
蝶姬终于开口了:“住一晚再走吧。海棠好久没和羽哥哥一起玩了。”
海棠?蝶姬的前一句话听着还正常后一句又有些痴痴癫癫了。海棠已经死了呀牌位就安放在后面的家族祠堂里。鸿翎本不予理会这时蝶姬怀中的孩子忽然转过头来天啊那张脸分明就是海棠!甚至仿佛能听见从她那樱桃小口中叫出“羽哥哥”三个字。不可能啊海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一点都没有长大!鸿翎惊出一身冷汗略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原来只是一个木制人偶但制作得神形兼备感觉十分诡异。
蝶姬始终把那人偶当成自己的女儿亲昵地搂着人偶笑道:“海棠你羽哥哥来看你了。”
鸿翎又是恐惧又是心痛后退一步道:“大娘!你……”
蝶姬含笑向鸿翎招手道:“来过来我也给你梳一梳头瞧你这头乱的。”
那白皙的手似乎有着招魂的力量鸿翎明明害怕靠近蝶姬脚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跪坐在蝶姬面前。
蝶姬轻轻解开鸿翎的巾抚模着她的一头乌赞叹道:“好美的头啊。”骤然她的嗓音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吐出一句让鸿翎惊得魂不附体的话来:“你真的是男子吗?”
鸿翎猛一转头差点没吓得昏过去蝶姬什么时候竟变成了已死去的百合带着一抹鬼魅般的微笑盯着她看!鸿翎脸色煞白拼命想逃离这可怖的地方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喊也喊不出声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合拿出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蝴蝶形状的银梳子开始梳理她的长那些梳齿就像细小的鬼爪一般抓得她头皮麻。百合一边梳一边俯在她的耳边低语:“我知道你的秘密。”
百合的语气令鸿翎毛骨悚然强撑着用颤抖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知道你的秘密。”百合又重复了一遍一只冰冷彻骨的手开始伸进鸿翎的衣服里继续阴冷地说道:“所以我被杀了。海棠小姐也看见了。对不对?”
“羽哥哥羽哥哥。”一个细细的童音在鸿翎耳畔响起。
鸿翎骇然看见那个人偶活了起来抬起黑洞洞的眼眸幽怨地看着她从和服里露出一截烧得焦黑的双腿摇摇晃晃地向她爬过来。
“好痛羽哥哥我快要死了。”海棠凄凉地哭喊着抓住鸿翎的手腕突然一口咬了下去殷红的鲜血从人偶白森森的齿缝间流了下来。
鸿翎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是何等恐怖的梦魇!但疼痛又是如此真实。谁?谁来救救我!鸿翎疯狂地尖叫起来从无声喊到有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唤把她从魑魅魍魉那里拉回到人间:“羽儿!你在里面吗?”
“娘!娘!”鸿翎好不容易挣月兑了厉鬼的怀抱冲到门外像见到救星一样紧紧地抱住白鹭浑身颤抖不已。白鹭见鸿翎和平时判若两人满眼惊恐披头散也吓了一跳关切地问道:“羽儿你怎么了?”
鸿翎哽咽道:“鬼!大娘的屋子里有鬼!”
“鬼?”白鹭将信将疑地命下人拉开门帘子让柔和的光透进来驱散满屋的鬼气。鸿翎再回头看时哪有什么百合还是蝶姬抱着个人偶独自坐在那儿疯疯癫癫地吟唱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未曾生过。但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又确实有一处还在渗血的伤口一排四个小孔像野兽的齿痕。她忽然了疯似的冲出去拉了匹马就走。
“鸿羽!你到哪里去?”等白鹭追出门外只留下马蹄扬起的一路烟尘。
另一边细川三郎正候在蝶姬正屋的后门弄堂里踱过来踱过去见宫真一出来了紧张地问道:“情况怎样?”
宫真一叹道:“我本想用通灵术来试探小船王可惜赵瑞的出现搅了局。要进一步验证只有下咒了。”
“下咒?”细川三郎心下暗喜“若能直接把赵鸿羽咒死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宫真一微笑地从袖管里掏出一缕丝和四颗沾血的犬牙道:“虽不知道赵鸿羽的生辰八字但拿到他的头和血样也足够了。我这就回去下咒自有效验。你就等着瞧吧。”
细川三郎喜不自禁忙谢道:“多谢真一法师。小弟马上命人提五百两银子送到府上。”说完二人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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