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琉球王国朝贡的船队已抵达月港。
船虽然到了可通关的手续却极其繁琐。漳州府巡检司的官员先是派船不紧不慢地查看琉球贡船的勘合贸易文书按照大明勘合贸易诸多条款的制约此次琉球贡船的规格和船员人数都大大标是要如数遣返的。好在杜云轩和贡使几经谈判外加贿赂之后官员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过验货、列单等等诸多手续等到批准卸货、搬运又要耽搁数日。
李雯龙静静地躺在床上听舱外的船员兴奋躁动地进进出出他们在海上憋了几十天了都想早日到岸上去好好活动一下筋骨。其实他比谁都更想下船只是身体依旧散了架似的由不得他控制意识也昏昏沉沉。即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杜云轩的耳目时时观察、防范着他那个鲲鹏海帮的总账房先生是认得他的!现在不走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小霞姐姐船靠岸了。岸上好热闹我看到好多戴斗笠、穿着奇怪衣服的女人在卖这么大的瓜果我也好想下船到集市上逛一逛呢。”助手丫头悦儿兴冲冲跑进船医舱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神情里满是向往。
女船医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埋头为伤者熬药。
自从上次惊见为他医治的船医竟然就是展翼一直在寻找的姐姐李雯龙不免心中疑团重重:为什么展霞会在敖顺号上?又为什么变得不会说话?
他瞅着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轻轻扯动展霞的衣角。
展霞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听不清说些什么。他的眼神又似乎在暗示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她。
展霞凑近李雯龙终于听见他在说:“你……想不想见……展翼?”
展……翼?
展霞一脸困惑就好像完全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木讷地摇头。是装出来的吗?看着又不太像。李雯龙觉得奇怪又说道:“别害怕……我是你弟弟……展翼的同伴。”
弟弟?
展翼?
是谁?好熟悉的名字。
展霞更加困惑不由凝眉双手按在额上努力地想回忆起什么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她自打从这艘船上醒来起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与记忆一起失去的还有声音。
在敖顺号上她就像是包裹在茧里的蚕不愿去多想失忆和失语的事情整日关在藏书库里钻研医书或跟着船上的徐船医苦学医术天资聪慧的她很快就成了不可多得的女船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心如止水。可是为什么今日这个陌生男子的一句话犹如投石于水上令她原本宁静的心起了波澜久久无法平静?
弟弟?
我的弟弟?
我还有亲人吗?
那么为何我会与他们失散?
想到这里展霞忽然觉得头痛欲裂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疾步走了出去。
悦儿撞见展霞神色不对问她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把气撒在李雯龙身上:“你是不是对小霞姐姐说什么了?”
李雯龙想套这丫头的话于是说道:“我只是奇怪……你们船上怎么会让一个哑女当船医?”
“你真该死!什么哑女!”跃儿气得给他换药时有意的下手粗鲁疼得李雯龙忍不住哼出声来。“小霞姐姐只是暂时失语了。前任的徐船医说只要她能恢复一些记忆应该会不治而愈的。”
李雯龙吃惊地追问道:“她失忆了?怎么会这样?”难怪方才她的反应那么奇怪。
悦儿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丫头三两下就被李雯龙套得合盘而出:“大概是四年前吧敖顺号行至鲸海湾的时候小霞姐姐被古船长救上船。也不知道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当时的她伤痕累累差点就死了。醒来的时候问她什么都懵然不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只有从她身上仅有的一个旧荷包上绣的‘霞’字猜测出她的名字。我们船长看她怪可怜的就将她收留在船上帮船医的忙。没想到小霞姐姐原来是能读能写的而且又冰雪聪明很快就能胜任治病救人。她虽不能言却医术高明精通药理待人又是极好的。你要是对她颇有微词船上的人可有你好看的!”
原来如此。李雯龙心里不是滋味:展翼去了蓬莱至今也生死未卜。这里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姐姐展霞却不曾想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他们姐弟相认?
展霞心烦意乱地出了船医舱站在甲板上透透气八闽之南的港口风光呈现在她眼前。奇怪明明是第一次来月港才对呀为什么这景致这方言甚至这里的海风吹来的气息都是如此亲切?我曾经……来过这里吗?
见展霞对着港口出神船长古道子踱了过来问道:“小霞那个人还没有醒过来吗?”
展霞摇头。出于医者父母心她不想船长这时候盘问尚未月兑离生命危险的伤者。
“别是醒不过来了吧?他还有救吗?”
展霞打了个手势告诉古道子她会尽力救治。
这时杜云轩一脸严肃地向古道子招招手:“古船长你过来看一下。”
“什么事?这样紧张。”
待古道子走近了杜云轩才亮出手中的一件东西给船长过目。这是一把断裂得几乎只剩下剑柄的佩剑尽管残破不堪却能清晰地看见剑镡处铭刻着“嘉靖十五年兵部制”等等字样。
“这分明是朝廷兵部打造的刀剑。船员在货舱里找到的我们船上没有这样的兵器肯定是昨天被风暴吹来的那名男子带来的。这个身份可疑的男子很可能是朝廷水师的人!”
古道子皱眉道:“不可过早下此定论吧。况且就算此人是水师官兵眼下我等已经在大明朝廷的土地上反倒不好对他怎样了。索性等他醒来了马上送他离开我们现在是琉球国的贡船大可不必见到水师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我早说过不应该救他!若只是个无名小卒倒也罢了我越来越觉得那个男子像是在哪里见过的说不定是认得我们的!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那么杜先生打算如何处置他?”
杜云轩想了想对古道子低语道:“放心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他!”
展霞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杜云轩的表情上隐约察觉出他一定是要对那个陌生男子不利。怎么办?袖手旁观吗?这个男子是敌是友与我无关但他是我的病人而且他似乎知道一些我过去的事情。他说他是我弟弟的同伴。是真的吗?
展霞装作充耳不闻地低头走进船舱心里却有了主意——必须帮他离开敖顺号!
可是以自己一介柔弱女子如何才能将这个身受重伤的大男人送出敖顺号去?就算他能勉强站起来走动船上还有杜先生的耳目正盯着他呢怕是还未出得这间船医舱就被逮住了。展霞犯难地坐在李雯龙的病榻前寸步也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一旦走开杜云轩就会派人来下毒手。
这时悦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药包就要倒进臼里研磨展霞凑近一看——不得了这些药材是按照一种鲜为人知的“安乐海上方”所配这药对于正常人是无毒的补品却会使受内伤的人迅衰竭而死!就连经验最丰富的仵作也瞧不出死因。
她想要阻止却瞥见舱外有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立即明白了这药是杜先生的人给的并监视着她们给伤者服下。若是抗拒下药杜先生定会起疑说不定还会连累悦儿受责罚;若是下了药这可是谋害人命的事呢!说什么也不能干!
展霞虽心内焦急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拨了拨那些散乱的药材意外的现其中有一味药是极难得的紫茉莉花根。计上心来。
她偷偷藏了一段紫茉莉花根在手中趁毫不知情的悦儿研磨药材的时候装作为李雯龙把脉实际上却是掩人耳目手指在李雯龙的掌心上比划。
一笔一划一横一折李雯龙用心辨认出后不由心惊!她在他手掌上写的是“假死”二字!写完之后她又顺势将紫茉莉花根放在他手中握紧整个过程做得滴水不漏。
她要他假死?
李雯龙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就明白过来。杜云轩对他起疑了他必须尽快离开否则性命难保。然而眼下想要虎口月兑险没有比假死更好的方法了。
他露出一抹微笑将藏在手中的紫茉莉花根送入口中嚼碎了吞下去。
慢慢的他的气息和脉搏越来越微弱终于心脏停止了跳动。
“死了?”杜云轩闻讯来到船医舱翻开李雯龙的铺盖伸手放在他鼻下已然没有了气息;又捏了捏他僵冷的手腕一丝脉搏也感受不到想是死绝了。因问悦儿:“你是在正要给他服药的时候现人已经死去了?”
悦儿点头道:“是的。想是伤得太重没有熬过去。唉早上还和我说过话呢没想到这么快就……”
“他醒来过?为什么不及时禀报?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悦儿见杜先生语气严厉想是自己又多嘴了忙搪塞道:“他很虚弱也没说什么就是问我自己身在何处伤势如何等等。”
一旁的展霞见悦儿这样回答暗暗松了口气。
“是吗?”杜云轩将信将疑命人解开缠绕着李雯龙半边脸的绷带。
展霞的心绷紧了杜先生到底想干什么?他右眼上还敷着药这时候把绷带解开很容易感染的。
正在这时舱外有人传:“杜先生贡使大人找您有事。”
杜云轩听闻只得草草看了那“尸体”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手下问道:“那这尸体怎么办?”
方才见那人的另半边脸残破可怖仍看不清本来面目。杜云轩摆手道:“给他换件水手的服装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见杜云轩走开了展霞依旧用干净的药棉将李雯龙的右眼包上船员不禁笑道:“小霞姑娘人都死了你还医治什么?”
展霞笑了笑悄悄许了些钱给负责收尸的船员又让悦儿嘱咐他们好好埋葬。看着被草席包裹的李雯龙被抬出敖顺号她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相能顺利地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