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温良,一身浅月牙儿黄的缎子开衣襟内圆领衣衫,看起来愈加暖暖,爽朗。(更新最快)。还有服帖齐整的髻,看起来良好,贵气而不骄纵的舒服,和多年前,似没多少变化。
不多锐利的眼神,此刻还是安静。
只沉淀了许多。是光阴将他们之间的联系,纺成了丝线,犹如织布机上的线团,一圈一圈地绕在了手指上。
开始轻轻柔柔,后来成了风筝线,一层层紧窒下来,早浸透了血。
还是坚韧。
有日想将线抽去,满是细小伤口的指上,还一直残着痛。
一直一直……
“镜姐姐,那有没有什么他不喜欢吃的?”娇俏人儿一脸天真。
她笑了:“事主就在旁边,你怎么不去问他?”
“直接问了就没意思了。”扁扁嘴,实在可爱。
当着面问还不是一样。她掩口失笑,笑完点了丹蔻的纤指了指道菜,说:“没记错的话,他最不喜欢竹笋了。”刚好桌上摆了盘凉拌笋丝,不油不腻。
他听得眼神一触,复又平静。
明明这道,他也是喜欢的。
只因为她曾说过:这笋像极了他的心。曾经想要一层一层地亲手剥开,剥出他的心来看看,究竟里面是什么模样,有没有她。
却不知剥到了最后才了悟:新篁笋尖终有一日要长成修长。
里面,却是没有心的。调地进了府邸,一路直奔着正厅堂去。那儿早备好了家宴,数月不见。是该好好地接风洗尘,叙叙,说些亲人间贴心的话儿。薛镜不像下人们能相帮得搭把手收拾东西。也不够台阶身份站得离他近。何况,她有太多想说。真的见着了,又只呆着,不知能说些什么,做什么的动作。仿佛每个细节都需要花费精力去推敲,思考。继而才能确定,实施。这样耽搁慢吞,才会落了拍子。
也许经过这么些时间摩挲,此刻能静静地看着薛融,又是一种光景地消耗。
她提了步子在后头不声响地从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人,抬头看:是花妮。
她一身藕色小棉袄,袖口领口饰着圈白色绒毛,看起来秀气可人。
花妮友好一笑。眼神里掩不住的小心,身子下意识地也似从前样经不住微微一欠。她说:“对不起。”
和以前果真还是一样,薛镜回了一个笑。养女和妾室并列而行。她也不用像侍奉他人搬的谨小慎微地落于人后了,只是前些年养成地习惯还没消得完全。这样的日子。花妮一直这么地过过来。
说得上。到底谁更容易些呢?
除开那个人地原因,薛镜并不讨厌她。到了厅堂门口。薛镜说:“我们进去吧。”
家宴的座位编排悄然起了变化:太君依然正中上座,左席依次薛崇,夫人,二夫人。右侧是薛融,花妮,然后才是薛镜。如此,薛镜左侧是二夫人,右侧是花妮。
添多了一个人,添多了一把椅子。
众人和着平日一样,落座,上菜,说笑。太君一直问长问短的,薛融忙得一句也没和花妮说,也忙得一眼没朝她看来。薛镜笑着和二夫人道些天气阴沉,冷风起,像是该落雪了的话儿,也和着平常一样。
散了席,太君看得长进不少的乖孙儿,喜上眉梢,还说不得够。薛崇和夫人笑着簇了太君和薛融一块去了太君住地凤明园——“您老人家呀,就坐好了,咱好好地说个够。”
哈哈地厅堂里笑了开。
薛镜领着远远侍奉着,从头看到此的花清,回了绰园。路上见两个往清园去的身影。
藕色的锦袄,立于前,稍高些的灰色夹袄小心翼翼,撑了把伞,将两人笼了起——也不确切,明明灰色的人影大半的露了伞外头。
两人之间许是有些什么,谁叫这雪一下,落得任什么都影绰暧昧几分。
却敌不过一微躬身,一正身,一前,一后侧,甚至于不大的伞下硬是要腾出的半多个人身地距离。
薛镜看得心中凭空漫起了些唏嘘:是花妮和阿
“下雪了。”花清说着,起了把伞,嘟哝:“幸好问他们讨了把伞。”替薛镜撑了,小声:“外头风冷,我们回去吧。”
薛镜点了点头:“好。”
走了半路上,遇见打了伞来相接的花媛。花媛叹道:“这雪下得真好看。”说着和花清笑闹了一块,伞都撑得东倒西歪。薛镜抱着手,不时两点雪片擦过丝,还有面颊。她静静眺望着伞外的天地,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掺上白色。
像眺望着自己地心,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掺上了白色。
雪片似尽了柳絮,纷纷扬扬地在一片灰色天空下翩然,簇拥缠绵,彼此小心地滑过了肩膀,又不小心地吻了别。偶尔两朵太纠缠,不肯分开,终于跌落开在一顶浆洗素锦缎子的伞面上。咫寸地距离,隔了一个天涯。
这顶伞沿着石径小路一路蜿蜒而行,伞底下地半身绿裙衫,碧得赛过了最最美丽时节的筛月湖水,却碧不过身旁积雪压头地竹子。落了叶子,衬了雪屑,稀疏了点,冷淡了点,倒更见风致。
她握伞柄的指节已冻得僵。
它们还愈加风雅,愈显生翠。雪景修竹,果然是好看。
“原来你已经到了。”背后传来。
她转了身,伞靠了肩头,正看见他也是一身绿。却是沉谙如墨,讳测如墨。那袭墨绿缎衫,和她的翠色。都应极了景,连同素伞。飘雪,美不胜收。眼中的他,安逸,平和,清淡。而温暖,她看得痴了。
他没注意,低头拍了拍肩膀上的一点积雪,又抹了抹头顶,说:“下雪地天气怎么还约外头,也不怕冻着。”是的,才一个大园子的距离,他没打伞,贪方便。一路这么过了来。
薛镜笑一笑,伸直胳膊,伞下便空了一块。作着无声地邀请:还不快进来?
薛融一笑,猫进了伞底。瞬间将暖意一齐带入了她的空间。“幸好你打了。”又嘟哝:“怎么才几步路就下得这么大起来。”
“若是将你冻着了。可有好些人要怪我。”她笑,这个事实。
“我不怪。不怪一个用想看雪景地理由就把人约了出来的书呆。要怪就怪那个脑袋坏了一起附庸风雅的傻子。”
原来花媛用的是这个理由。临出门时候,站了送她的花媛是一脸地兴奋。
“你是傻子。”她笑。
他也笑:“你也是书呆。”
“少无聊了。”转身,留下句嗔怪。
这般口气,像极了某段昔时流金的日子,平和,让她万般珍重。
石阶上走了几步,她撑的手有些僵,台阶步子间一时不察,直撞了他的手。
“怎么这么凉。”薛融说着,自然地接了伞柄,另只手递过来只白锦蓝线细绣水生花儿的锦袋,“拿着。”薛镜诧异着接了,是个手炉。听他低头小声:“就知道你自己不会带。”
“那你呢?”关切冲口而出。
薛融眨了眨眼,和少时一样的精明气儿顿现:“我带了两个。”说着另只手给她看怀里:牢牢捂着的是宝蓝色锦缎的直纹手炉。眉眼一扬,像是得意:怎么,准备周全吧。
她记得挑把素色的伞,记得换身翠色地衣裳,记得他的喜好,清清雅雅,淡抹相宜,却忘了手脚冰凉,带只手炉。
他倒是忘了打伞,却捎了两只手炉。
薛镜心头一阵温暖,揣得怀里越小此刻薛融就站在她身旁,踏着石径小路上刚刚起了一点的积雪,伴着说要看雪景地她,合着一把伞。千花百草早凋零了尽,这个节气,能看的也就竹子,四季郁郁葱葱。任着光阴溜转,它总四季常青。比之深沉地松柏,更见生气,还有梅枝,多得清雅,少些艳气。他于她眼中,沉静,清雅,温润,暖而凉。和那一夜在亦明湖畔湿气缭绕着,他也是穿了身竹子。
四下静得只有雪声,雪触地地声音,雪擦竹的声音,雪粘了伞面上地细小细碎,再不见半个人影。
“好久没这么清闲了,”薛融松懈下来,开了话匣子:“好多的事情。在简侍中手下可真是辛苦,每日光各地送来待批复的折子堆叠起来就有半人来高“让你搬了?”她晓得,这薛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更惨。让我磨墨题注,他摇扇子只动嘴皮子,我提了狼毫一画画一本本地写……”
薛镜口气依旧凉凉:“还好你字过的去。”岂止是过的去,那手临了出于蓝胜于蓝的秀叶体,字迹俊秀,如着竹叶灵动好看。
“他说得干了,便捧口茶喝,而我一天下来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小声抱怨。
“那倒真是平时练得太少了。”她认真地说着,说完瞅了博不得半点支持的对人,不禁掩口而笑。
薛融不以为意,继续说了开来。本来是出来看景的,结果听了半天唠叨新晋实习的琐事。
凤能飞翔遨游的天空,果然比小小的一只鸾鸟,更广阔许多。
对着这个人,连惋惜也只是一瞬,“怎么尽说着这些事情。”她明明心喜,还要嘟哝一下。
他的步子停了下,台阶正向下,如此一来。他们便是一样的高。他眉眼忽而减了笑意,一下子认真几分:“我是希望让你知道,我在做些什么。”
薛镜呆了原地。薛融已转身。继续步子,带的伞也离了去。一片雪花不客气地落了她的鼻尖上。
冰凉,冰凉。
顿醒,她立刻追了上去,刚要开口,薛融又侧头靠近。笑指着一角新换地土说:“那儿娘让新栽的墨菊,说是京城移来的名品。冬天落了雪,下得好,冻上一冻,就能抽芽,到秋天时候说是绿色地花瓣……”
待秋日,花影竹影能相合,夕阳残,风瑟瑟。满客衣。
薛镜记不得听了什么,比起那些,她视线牢牢地锁住薛融温润的侧脸。一秒半寸都舍不得离开。
她可以继续抱有希望吗?
天与地间,只剩下两人。
这场雪。下得实在好极。年过得讨人喜欢。平和而安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奉苻地事情绝口不提。完了年初七日。再完了元宵佳节,一直到正月都结束,薛融还待在家,薛镜贪图着和薛融相处的点滴。仿佛一切又复了从前。
也没人料得全:这也是薛镜在薛家,过得最后的一个年。
嘉佑二十八年春,二月初八,南阳郡太君查得皇历这日是新年正月过后天干地支八卦五行最合薛融生辰的日子,他正式梳髻**。薛崇一早便认真地写好了折子,上书京都皇城,静静地等候音讯。全家上下人人端正得很,连薛镜也瞧得出:薛融的期待。
嘉佑二十八年春,三月初十,南阳郡。
“春日分桃,夏令赏莲,秋重观菊,冬至品梅”,又是一年地花庆。
嘉佑十九年花庆,三月初十。那一日,清离开了她。
而这一年,现在,薛镜十六,及笄。
大的动静不多需要,但薛家小姐,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少。城东韶山,薛镜一早就起了来,已经不用嬷嬷扯着忙活。她驾轻就熟地打点完全——这已是一月来的第二次了。繁文缛节按部就班结束,薛镜立于高高台阶上。郊外的风不小,吹得她青丝拂动,衣裾翩飞。
背景蓝天青山,越过人碍重重,她的视线追逐的还是薛融。
彼时薛融正竖起耳朵听着太君与薛崇的嘀咕。光说聚精会神不足以形容现在的他地情态,他已然失神-
“一早奉苻就来了融儿的委状,中书舍人,正五品。”薛崇语气里满是惊叹。
“我还记得当年你初入仕时候的官衔——弘文馆校书郎,正七品。”虽然三个月后就升任了直学士,也不过从六品。太君不由地顿了下,蹙了眉:“怎么这回……”一上来就坐得这么高位。不要说薛家,连诸世家大族间,无功无绩地少儿郎,也鲜有此例。“还有更蹊跷的。”薛崇小心地压低了声:“镜儿今日才正式及笄,和着文书从奉苻一起到地,竟然还有两份聘礼。”
不说太君大吃一惊,说话地薛崇话震动到连声音微颤,连装作无事偷听的薛融也经不住手上一抖,险些把揣着地如意柄跌在地上。
跳过了采纳,问言的几个步骤,直接到了下聘。竟然这般势在必得。
薛融心中意外的却是“两份”的数字上。
太君执扶紧了座位上的盘刻松柏把手,碧玉扳指压得紧紧:“哪两家?!”
唐-李建勋《竹》:最怜瑟瑟斜阳下,花影相和满客衣。
(第二卷完)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半部终于完了。计划四卷,每卷3o章绝对不多写
第三卷5月2o日开始……恩说最近某作者我又生病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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