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卓南雁事事不顺之时他却觉跟他同住在藏剑阁的余孤天也是日夜愁眉紧锁心事重重。他问了几次余孤天只是摇头。卓南雁哪里知道余孤天心内的万千愁绪。
倒退几个月余孤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阴差阳错地跑到这个大泽野岛的魔教总坛跟一群“魔子魔孙”混在一处学武习文。他每日里装聋作哑、屈尊降贵也就罢了最难受的却是群童对他的嘲弄和不屑。
除了卓南雁叫他“小弟”林霜月叫他“余孤天”这个名字别人每日里都是“哑巴”、“哑巴”的叫着轮到擦洗洒扫这些粗活累活都要唤来这个年纪最幼的“哑巴师弟”来做。他这金枝玉叶受苦受累地一天下来不免筋酸骨软但众人却全不领情那一个个瞧着他的眼神里依然写满了不屑。
渐渐的余孤天只喜欢一个人呆着那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取出贴肉珍藏的那块玉。师父徒单麻曾说这是他重登大宝的证物他一直将这玉视作自己的命根子模着那细腻的雕纹品着那温润的清凉他的心才会安稳一些。
余孤天还添了一个毛病他喜欢上了一个人闭住了眼胡思乱想。只要一闭上眼在那个一片昏黑的世界中他隐隐觉得自己还是大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在那里他有权势有父皇有一切他会跟着那无所不能的父皇在猎猎旌旗下张弓狩猎在紫色的宫殿中推杯换盏在堆满了各种雪人雪象雪马的高楼广厦里叱奴唤仆……
但只要一睁开眼茫然、无助和愤恨立即就化作一条无形的毒蛇狠狠地嘶咬着他那颗孤寂的心。
这一日早上卓南雁读书读到眼睛酸痛忽奇想:“天小弟这两天苦恼得紧不知是不是练武不顺。左右无事不如前去瞧瞧!”便信步向群童习武的湖滨走去。远远地便瞧见慕容行正带着群童练拳。
慕容行个子矮小性子暴躁拳法走的却是刚柔相济的上乘路子。今日他教的这一趟八卦飞星掌虽只九招但每一招掌势变化繁复步法更与五行八卦方位相合极是难练。群童看了多遍都领悟不了急得慕容行满头大汗口中女乃女乃爷爷的不住乱骂。卓南雁在旁瞧着不由连连摇头暗想:“这慕容师父性子太躁这般教徒弟十成功夫传不出一成去!”
慕容行这一急群童心下慌乱步法掌势愈杂乱无章。慕容行越看越怒骂道:“他***月牙儿偏偏今日没来不然让她练两手也好给你们这些蠢材开开眼……”忽见群童之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走步出掌居然象模象样细瞧却是余孤天。慕容行眼前一亮叫道:“小哑巴出来将这两招练一趟!”
余孤天红着脸应声而出。他当日曾跟徒单麻学过一套八卦连拳步法也要配合八卦方位这时将八卦连拳的拳理拿来暗中揣摩居然打得形神皆似没出半点差错。
慕容行大喜展眉吼道:“瞧见没有小哑巴这六根不全的人全练得这般好这一招有什么难的!一个个的出来练哪个再练不好老子巴掌伺候!”余孤天听了他似骂似夸的这句话一张脸更红得烧默然退在一旁。
跟着上来的几人却依然难明拳理不是掌势不对就是步法踏错方位。慕容行连着用巴掌“伺候”了六个少年火气渐大叫道:“罢了罢了!他***今日不练了除了小哑巴你们全得受罚!老子罚你们站四平桩几时想明白了老子再来教!”
四平桩就是四平马步是武功中最累最苦的桩功。群童摆好了姿势片刻功夫就累得满身大汗不由个个肚里叫苦连天。慕容行横眉立目地骂了多时终于大袖一拂怒冲冲地去了。
卓南雁再瞧片刻眼见群童愁眉苦脸不由摇了摇头也要转身而去。才转过身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骂:“假惺惺做什么样子?滚开!”卓南雁回头看时只见余孤天走回阵中老老实实地也要跟着众人一起站桩受罚却不知给谁骂了一句。
这一骂立时惹得众怒作群童的火气都向余孤天身上撒来:“骂得好小哑巴快滚!”“若不是你小哑巴逞能咱们大家何苦受罚?”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揍这小崽子!”立时就有两个高大少年挥拳向余孤天打去。
余孤天连挨两拳心下惊慌转身便逃。盛怒的群童却四下里兜了上来有人明里出拳有人暗中出腿七手八脚噼里啪啦地乱打过来。余孤天八面受敌又怒又怕急得哇哇大叫却冲不出去片刻功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卓南雁在旁瞧得怒气填膺大叫一声:“住手!”飞步赶去护在余孤天身前叫道“大伙都是师兄弟凭什么欺负人?”
卓南雁的身份林逸虹从未告知旁人。在众人眼中卓南雁就是一个身穿破衣、终日寡言的古怪少年而且这少年还不能习武不会念书笨得总挨板子。这时候群童正打得兴起忽见卓南雁这怪童竟敢出来跟大伙作对不由愈鼓噪起来。“哈原来是这要装‘大丈夫’的小乞丐!”“小乞丐来给小哑巴叫屈真是一对瘸驴瞎马!”
“将这小子一起揍了!”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群童一起拥上拳打脚踢。卓南雁头脸上霎时挨了几拳他也立时恼了挥拳还击但终究寡不敌众片刻功夫月复背上又接连挨了数下重击。卓南雁身子摇晃险些栽倒却兀自横身挥拳拼力护住余孤天。他虽没怎么练过武功却是天生的力大非常这时恼怒之下呼呼几拳竟打得身边几个少年彻骨生痛。
“这小杂种敢下狠手!”挨了他拳头的孩子哇哇大叫。群童气势汹汹竟舍了余孤天拳脚全向卓南雁招呼过来边打边骂:“打死这小残废!”“不能文不能武的小废物留着也没什么用打死算了!”
卓南雁初时听他们喊自己“小杂种”之时已是心下恼待听他们骂自己“小残废”、“小废物”时心中更是火辣辣的痛:“原来我在旁人眼中不过是难成一事的废物!生不如死的残废!”蓦地一股怒气自心底直窜起来口中乱叫道:“我卓南雁不是废物我不是残废!”悲愤之下双臂疾抡不管不顾地乱打乱劈。
可是打他的孩子却都练武经年出拳飞腿颇有章法。一片混乱中有个少年下拳狠辣劈头一拳竟打得卓南雁鼻血长流。跟着他眼睛上也挨了一巴掌双目难以视物卓南雁身子摇摇欲坠却兀自叫喊不休地挥拳乱打。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有人一声断喝:“住手!”卓南雁勉力将眼睛睁开一线却瞧见林逸虹带着林霜月正如风赶来。群童眼见情形不好一声轰叫四散逃逸。卓南雁陡觉四肢无力眼前一黑便软倒在地。
过了不知多久卓南雁再睁开眼才见自己已经躺在一张温暖的屋中。对面朦朦胧胧地却现出一张女敕白娟秀的少*妇脸庞双眉弯弯满目关切。卓南雁骤然见到那美妇眼中慈祥柔和的目光不由心中一暖自己常在梦中见到的母亲不就是依稀这个样子么?他迷迷糊糊如在梦中轻轻叫了一声:“娘——”
那夫人听了他的叫声温然一笑道:“好孩子你可醒了!”声音温和无比卓南雁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慈爱亲切的声音刹时觉得心中满月复委屈要向她倾诉忽然坐起一下扎入那夫人怀中放声哭道:“娘娘雁儿可找到你了……这么些年您为什么不来找我!”
那夫人微微叹息:“这苦命的孩子!”伸手缓缓抚着他的头。卓南雁只觉那手出奇的温暖登时如在梦中本来极好强的一个人这时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
哭了几声却听有人轻声哼道:“还总说自己是大丈夫呢竟小孩子一样的哭起鼻子来了!”卓南雁抬起头却见身边那人双瞳闪亮顾盼生姿正是林霜月。
他微微一惊立时从半梦半醒中明白过来身子一挣急忙坐起红着脸瞧着那美妇道:“原来是林……林婶婶南雁适才无礼了!”这美妇正是林霜月的母亲。
林夫人倒一笑:“你的事你林叔叔早跟我说了。没爹没娘好可怜的孩子往后林婶婶就是你的娘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卓南雁却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爹爹已经重重处罚那几个带头打人的坏小子。瞧你弄的眼睛也肿了衣服也撕得不能穿了!”林霜月却开口埋怨起他来这小丫头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你也真是的又不会武一个人跟他们一堆人胡打什么?”卓南雁唔了一声扬起头来道:“他们欺负余小弟!欺他是个哑巴我瞧在眼里看不过去!”这时翻身坐起才觉得脏腑不痛好在身上只受了些皮肉之伤。
“你倒够义气”林霜月看了他一眼嗔道“我远远地瞧着你自己月复背受敌还拼力护着余孤天呢!其实你身上有病又何苦强自出头替旁人打仗?”这最后一句话本是出自好心的埋怨但不知怎地卓南雁听在耳内心里却是万分刺痛。他忽然想到自己曾跟这小丫头斗了一路的口她是个无论文武都在教中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是个师长喜爱、同窗羡慕、父母呵护的公主一般骄傲的人物。在她眼中自己必然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病人废物。
想到这里他霍地挺身而起怒道:“我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废人!我这废人要怎样就怎样用不着你们管更不用你假惺惺的来可怜!”忽然想到自己身负大仇却无能为力霎时心中凄苦两行清泪刷的滑下。他不愿给林霜月瞧见自己流泪一扭头转身奔出。
“卓南雁——”林霜月和林夫人齐齐叫他他却不应低了头越跑越快。林霜月愣在屋中望着他那瘦削而倔犟的背影渐去渐远忽然心中好生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