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子能讲出这种话,”他的眼睛深处有一小簇火苗,“先生也是这种看法吗?”
“你不是要我带去看宝贝吗?”长廊已到尽头,草木繁茂遮蔽了朗朗阳光,一扇小门隐隐约可见。
“到了。”他神色肃穆,轻轻推开门。
只听得“吱呀”,门后露出深沉的阴影,“阿弥陀佛,哪位施主?”一个小沙僧走出向我们躬身行礼。
“德昭,打扰。”
小沙僧甚至没有看我们一眼,“请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一边。
“来,”德昭踏入门槛,我停在门外踌躇不前,向我伸出手来。
屋内空荡荡并无旁人,竹窗紧闭,我努力睁大眼睛,才渐渐适应了屋中的阴暗。陈设极其简陋,廖廖几张竹椅、小几摆落一角。
“美吗?”冷不丁地,德昭冒出一句。
“什么?美?”我向屋深处走去,莫名的阴冷寒惧,我缓缓挪向他。
一尊巨大的观音木雕全身像,明黄的**、行云如水的流畅身姿。她半坐半躺,一脚自然垂下,别一脚闲散曲于塌边;左手腕佩戴珠链,搭在大腿处;右手五指微微上举,似乎在答允世人对她的祈求。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地去,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撑住我的腰。
“德昭,”心底的敬畏、惊慕油然而生,“她,不会是真的吧?”明知此话问得很傻,紧紧贴近德昭。清秀出尘的眉眼,微微低垂俯瞰众生,眼角淡泊笑意,肌肤胜雪弹指即破;瑰姿卓越,庄严丽妍,飘飘然如荡漾云端,悄悄然如坠落尘埃。
“美吗?你看她的脸,”德昭看着我轻轻道。
她的脸,我悚然回,背后冰凉似有风吹过。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想到了她,纤尘不染的脸孔,那眉目、轮廓、神色,她叫自在观音。”
“自在,观音。”我重复着,自在二字何其贴切、珍贵!“是他,是他起的,是不是?”
“数年前,先生远行回来,神色消沉,终日都隐于这寺中,我奉父王之命前来看望。”
“是他,这观音是他雕成的,是不是?”青梅公主是虔诚的佛教徒。
德昭没有回答,我突然转向他,“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也是他的主意?”
“先生并不知情。”德昭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青梅,更不是他刀斧之下的木雕。“你想知道什么?”
“第一眼看见你时觉得你与这观音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再见你时,便觉得你们只是眉眼相近。此时此刻,你与她近在咫尺,”暗暗的光线,他的眼睛亮如夜色中的林火,“你是青梅吗?”
“为什么?”德昭抬起我的脸,“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不是她!”
“放开我,我要出去。”
“别逃。”他反手抓牢我的手腕,我寸步难行。“如果你不是青梅,你不是她,我不会放你走。”
“放开我,快点。”我使劲扳他的手指,如铁般纹丝不动。“疯子,快放开我。”
“跟随先生数年了,他教给我一切,他是我的老师。”德昭缓缓道,语气沉稳,“他遵从的我也遵从,他所恶的我也厌恶,他喜欢的我也欣赏,他深爱的,”
我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屋外隐隐有人走动,德昭微微一笑松开手,“他找来了。”我呆呆地站着,只觉得手腕处如火炙般疼痛。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光亮从他的背后射进,我看不清他的脸。“文植,你到哪儿去了。”我向他跑去。
“怎么了?脸色这么绯红?”他神色依旧,拉我入怀,将垂在我肩上的一缕散小心地卷入幞头。
“先生,我带夫人来看看这镇寺之宝。”德昭大踏步从屋内走出,面带微笑。
“噢?喜欢吗?”他低头看我。
我看看德昭,脸上嘻笑朗朗如明月。我点点头,“文植,我饿了,”
“夫人这么一提,我也觉得饥肠辘辘,先生,不远处丰乐楼可行?”
“行吗?青梅,丰乐楼也算得是京师酒楼第一,可就是有些,”李文植面露难色,看了看德昭。
“先生,您忘了今日两位夫人可是男子打扮,那些勾栏戏耍见识见识也无妨。”
我一听来了劲头,“就去那家酒楼,快点去吧,咦?花蕊夫人呢?可别把她搞丢了。”我催着李文植快走,冷不防瞅见德昭眼中的暗花,一闪而过。
“你们总算出现了,青梅,怎么一转头你和德昭就不见了?”花蕊夫人提着一只锦袋,沉甸甸的。
“哇!你的收获不小呀,”我拉住那布袋往里面探头。
“回去再给你细看,如果不是李先生提醒我不早了,我恐怕还要买一些呢,跟你说,我刚才看见好漂亮的一幅领抹,可惜你又不在。”
女人真是天生的购物狂,哪怕贵为天子的爱妃也是如此。“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去吃东西吧。”我拉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走着。
“先生,您看她们两人的举止有哪一点儿象男子,”德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瞪他,“不要你多管闲事!”气势汹汹地,却只让他们相视一笑。